第35章 地满银,垂髫嶙峋捧黄沙(十八)

溪川和商沉木这一拨人是最早到达出口的,其他人得到山顶的火蔓延起来才能收到逃跑的信号,而为了不惊动守卫,他们也得在守卫数量变少之后,再往这里逃。

所以溪川几人便在撂倒瞭望岗的守卫后,趴在墙边,等的不是很着急。

商沉木这时凑到溪川的身边,问了她一个问题。

溪川看商沉木凝视着自己的目光颇为严肃,已经是什么顶顶重要的问题,便不自觉挺直脊背,正面看着他,严阵以待。

怎料商沉木只是问她有没有忌口,想吃些啥。

溪川登时疲软下来,有些无言:“殿下就想说这个?”

“对啊,我已经再列菜单子了,但是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万一有什么你不能吃的呢?”

溪川转头继续望下面:“没有。”

商沉木将脑袋勾地更低,几乎是翻过墙去,从下往上看她:“真没有?”

溪川一看,偏头笑出了声:“真没有,什么都行,我没有过敏和不喜欢的东西。”

毕竟连楼箜那样滚筒搅拌过的饭都吃过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东西了。

“好吧。”商沉木耸耸肩,闷头靠在一边继续想。

这边溪川望着卧舍的方向,看来看去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在心里头估算了一下,觉得此时约莫已有一个时辰,可还是没有一个人跑过来,转头拍了商沉木一下“我们下去,吧蹲在底下的人叫上来。”

商沉木心里满满疑惑,但步子还是不带犹豫地跟上了前面的人:“怎么了,我们守下面吗?”

“不是。”溪川摇头道,“我们去卧舍,我怀疑那里出问题了。”

洪晏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他舔了舔嘴,惊喜地发现竟然是不馊不酸的好水,他诧异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天天见,但并不是很熟悉的脸,他便知道这是跟他隔了几个床的烧盐匠。

“谢谢。”他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胃痛也好多了,遂激动地抬眼看过去,“是不是成功了!”

“嗯。”那人点点头,“多喝一点攒够力气,等会儿一起跑。”

“嗯。”洪晏囫囵答应着,端起碗来恨不得将碗底都舔干净。

实在是太好喝了,连吃几天糟糠的他竟从普普通通的水里觉出丝丝甜味,这是以前从来不会尝到的味道。他猛力喝着,喉间因为吞咽不及,接连呛了好几口水。

“你慢点儿。”身边有人帮他一下下顺着。

过了没多久,卧舍内逐渐变得拥挤起来,与以往夜间的寂静沉默不同,这次大家都是开怀着的,丝毫不顾及是否会有人监听到自己大逆不道的发言。

他们是一群即将拥抱自由空气的飞鸟,恶毒的猛禽被困在山坡之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脚步。

门外守卫已经被清理干净,赶来的人将不能自己逃离的同伴扛在肩上,顷刻间,屋舍内空空荡荡,大家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数年的环境,第一次觉得窄小的空间如此逼仄,许是他们已经闻到了自由的味道,所以圈地为牢的曾经便如一粒芝麻,再也不如野兽獠牙般庞大。

洪晏首当其冲地跑在最前面,做为一行人中有那么几把刷子的劳动力,洪晏扛着一把抢来的大刀,头也不回冲在最前面,即将胜利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大脑,直到满目猩红泛滥,地面逐渐逼近,像神明许下的玩笑,他在轰鸣的嘲笑声中将微笑的表情,凝刻在脸颊之上,他像个木偶,被看不见的绳子牢牢扎在地上,感觉不到疼痛,听不见哀拗和哭号,他只是瞪大茫然的眼睛,木讷地、木讷地.......

木讷地以为眼前所有都是一场噩梦。

也是,怎么会呢,前一秒还在商量一起跑出去的人,怎么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所以是噩梦吧,只有噩梦才不会有声音。

溪川和商沉木刚看到洪晏,来不及摆手,就被一股巨大的热浪掀翻,她下意识就要去捂住商沉木的耳朵,结果闭眼摸了半天,发现还是商沉木更快一步,提前捂住了自己的。

来不及多加讨论寒暄,两人一骨碌爬起来就朝着洪晏的方向跑过去,可惜什么都晚了。

跑在最前面的人无措地坐在原地,回头望着躺平一地的同僚,孤独的像个孩子。

那帮畜生,将整个院舍底部都埋了火雷,就是要在今晚让他们有去无回,这不是恼羞成怒的报复,是早就计划好的阴谋。

溪川觉得自己从骨头开始一直冷到皮肤,从内而外散发的寒意冻结住每一处温热的肌肤,将她变成一尊双目红肿的冰雕,钉在原处,让原本应当奔腾的快意,和即将喷泻而出的愤怒,困在沉闷黑寂的棺材里,掐住发声呐喊的喉咙。

商沉木冲上前去不甘心地刨挖着倒塌的木梁,溪川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止,她知道没有用的,爆炸发生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从屋里跑了出来,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永久都要躺在地上了的。

“不对,不对,不对溪川,这里不应该爆炸的,房子不应该塌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办法,是可以将这里的人带出去的!”

商沉木扑上前来,摇晃着溪川的手臂,想要从她的嘴里挤出一句否认的话来,可惜他一个字也没有办法榨出来,事实就是如此,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如此。

“殿下。”溪川伸出手去,将商沉木凌乱垂在耳边的头发拢上去,“死人不能复生,但活人还要活,我们快带着这些人走吧。”

商沉木转头看向那几具煤炭似的人,脸黑乎乎的,身上淌着不知谁的鲜血,有万般话语想要保证承诺,却只能苍白无力地腻在喉间,最后只能咬着牙钉下誓言:“溪川,我要让那些人开膛破肚,血债血偿。”

溪川强忍着想要挥刀将此地杀个片甲不留的冲动,附和道:“殿下所言,亦是溪川所愿。”

两人互相搀着还能走动的工人想外跑去,此时活下来的都是身强力壮冲在最前面负责开路的,他们原本是抱着将身后老弱送出的信念冲锋在最前面的人,却在此时成了寥寥的活口,像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楼箜和李恩就是在此时接到的这一众人,盐镇其余守卫已经被李恩的人马控制住,写给皇上的信已经通过密道流出,楼箜满眼心疼地将溪川和商沉木接过来,待到接洪晏时他却不愿走,执意要回府。

楼箜为难的挠挠头发,不知道应该如何给他说现下所有洪家人都畏罪潜逃,只留下一栋空空的房屋给他,里面金银细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老太爷都已经下葬,最后一面都没留给他。

但他不知道怎么说,最后还是溪川上前一记手刀将人打晕,送回了客栈。

晚上,精致的菜肴端上桌,却没一个人有胃口,明明期待了数日的佳肴终于放在嘴边,能有心情动筷子的确是极少数,溪川逼着自己吃了点,终于是没有将一桌好意浪费,直到最后一粒米下肚,她都没觉到吃饱是何滋味,好像全体关于享受的器官接连罢工。

她知道自己的症结出在哪里,并打算今晚就去药到病除。

她要在上京调查的官员来临前,砍了那户作恶多端的小人。

成家府邸位于盐镇东侧,与洪家正好形成东西割据,占领滨州向外而通的两条要道,找起来分外好找,虽说溪川从未来过成家,但当初成家建府,请的还是楚家的风水先生,她只消摸一遍外墙,便能将屋内格局知晓七七八八。

府外驻扎的是李恩手下士兵,但具体如何闯入难不倒她,正门无法,偏门总是有可乘之机处。

溪川六岁时,成家还住在楚家一旁,当时小孩贪玩,各家又都设门禁,所以从正门出去串门便是想都不要想,于是几个小孩沿着两家院子来回摸索,愣是挖出了假山后的狗洞,便于夜间偷鸡摸狗。

而各户人家的狗洞往往都是主人不一定门儿清,但外家人绝对不知道的地方,而溪川顺着小时候的记忆,在几处可疑之地发现了狗洞,也蹲守到了想从狗洞逃出去的成家人。

一柄长剑横在洞外,成家大郎低着头率先爬出来,却在门口时撞了个额头痛。

他惊愕地朝后一缩,以为连这枯枝败叶堆砌的狗洞都被军士们发现,急忙呼喊着告饶:“各位军爷,我真的不是要逃啊,不是要逃!”

洞口长剑被收起,一道清瘦的人影从墙头一跃而下,单腿屈膝蹲在地上,黑色的斗篷脏破不堪,罩着斗篷下的人看不清楚样貌。

成朔一见便是要大喊,不料那人的动作比他快得多,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并用长剑抵在他的喉间,威胁身后的人不许出声。

“成大哥喊什么,是要将李恩的兵喊来吗?那不如我帮你喊喊,将人喊来看看成家老小是如何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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