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南疆暗涌(下)

悄然出现的幽影并未抬头而是沉声说道:“回主上。”幽影单膝跪地,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听起来让人极不舒服,“属下奉命前来复命。”

殷天傲神色不变,仿佛对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早有预料:“讲。”

幽影的声音依旧沙哑:“属下遵照主上之前的指示,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监视黑石部的动向。目前得到的情报是——骨力已经实际控制了大半个黑石部,他手下的亲信人马占据了寨中所有的战略要地。粮仓、武库、马厩、水源,这些关键之处全都在他的人掌控之中。”

他顿了顿,继续禀报得条理清晰:“木喀名义上还是少主,但实际上已经被架空。他手中只剩下其母族的那些力量,勉强能自保,却无力反击。每次部族议事,骨力的人都会堵在议事厅外,虎视眈眈。木喀的人想要发言,都要看骨力的脸色。”

“但是,”幽影话锋一转,“骨力的内部并不团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势力庞大,但许多老部众对他这个外来者颇有微词。”

“外来者?”周文渊忍不住问道。

幽影解释道:“骨力虽是老首领的弟弟,但他常年在外,很少回部。部族里的年轻一代都是跟着老首领和木喀长大的,对骨力并无多少感情。这次骨力能够迅速控制局面,完全是因为他掌握了军队,用武力压制。但人心不服,只是慑于他的武力暂时隐忍不发。”

“属下的人在寨中多处打探,发现不少老人私下议论,说骨力心术不正,不配做首领。还有人说,骨力勾结外族,迟早会把黑石部带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些话虽然说得隐晦,但人心向背,由此可见一斑。”

“很好,”殷天傲点头,“继续。”

“钉子那边,”幽影继续道,“按照主上先前的吩咐,已经在寨中几处人员密集之地,比如集市、水井、祠堂等地方,悄悄散布消息。说夜枭国的使者曾与骨力彻夜密谈,谈的内容是如何借骨力之手,一步步蚕食吞并黑石部,最终让黑石部成为夜枭国的附庸。”

周文渊听到这里,瞳孔微缩。

幽影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周文渊听得后背发凉:“我们的人编得很巧妙,说得有鼻子有眼。比如说夜枭使者承诺给骨力金银财宝、武器装备,条件是让骨力控制黑石部后,要开放三条商路给夜枭,允许夜枭的商队自由出入,甚至允许夜枭在部落里驻军。”

“还有人说,看见夜枭使者带来的那些箱子里,装的不只是金银,还有地契和文书,那是要把黑石部的土地一块块割让给夜枭国的证据。”

“这些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幽影继续道,“如今寨中已经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许多人开始怀疑骨力的真实目的,开始担心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会落入外族之手。”

“今早,”幽影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便有十几个部落的头人联名要求骨力给个说法,质问他与夜枭到底谈了什么,为什么夜枭的使者频繁出入,为什么要收夜枭那么多好处。其中不乏一些原本保持中立的长老,他们本来不想卷入权力斗争,但现在涉及到部族的存亡,就不得不站出来了。”

“骨力怎么说?”殷天傲问道。

“骨力大怒,说这都是木喀派系散布的谣言,是想污蔑他。他发誓说自己对部族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卖部族的事。但是,”幽影顿了顿,“他越是发誓,别人越是怀疑。因为若真是清白的,何必这么急着辩解?而且他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些夜枭使者的频繁来访是事实,那些金银财宝也是事实,他解释不清。”

周文渊听到这里,心中对殿下的钦佩如滔滔江水。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殿下早在离京之前,或者说在骨力刚刚冒头、刚刚开始与夜枭接触之时,就已经布下了这步暗棋!

那些所谓的“钉子”,早就被安插进了黑石部的各个角落。他们平时藏得极深,不露痕迹,但一旦需要,就能发挥出惊人的作用。

煽动内部矛盾,从根基上动摇骨力的统治,让他自顾不暇,这比任何正面的施压或者明确的支持都更有效!而且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外人根本看不出朝廷的手段,只会以为是黑石部内部自己出了问题。

这才是真正的上兵伐谋啊!

殷天傲满意地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做得很好。看来这步棋走对了。"他看向幽影,下令道:"传令下去,继续在暗中煽风点火。找些可靠人手装作不满的部众,散播骨力勾结外邦、欲卖部求荣的传言。但要把握好分寸,既不能让骨力察觉是我们在背后操纵,也不能让局势失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我们要的,是让他内部分裂,自顾不暇,而非现在就看到一个分崩离析、让夜枭有借口直接介入的黑石部。"

"属下明白!"幽影领命,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殷天傲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周文渊。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现在,你明白明日宴会该如何做了吗?”

周文渊此刻已经完全心领神会,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殿下英明!末将明白了!明日宴会,我们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让所有人都猜不透我们的真实意图。”

他顿了顿,思路越来越清晰:“对木喀派系,我们给予适当的安抚,让他们觉得朝廷还是倾向于支持他的,但绝不明确承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比如可以说一些'朝廷向来重视名分'、'嫡长子继承是天经地义'这样的话,给他们希望,但又不明确表态。”

“对骨力派系,”周文渊越说越有信心,“则可以稍加压力,在言谈之间不经意地提及朝廷对边境稳定的高度重视,以及对所谓'外部势力'干涉大渊内政的......极度反感。注意,不要直接点名说夜枭,也不要明确指责骨力,就是那种意有所指、点到为止的态度。”

“让他们自己去品味,去琢磨,去恐惧!”周文渊说到最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木喀会担心朝廷也许会选择骨力,所以会更加卖力地表忠心。骨力会害怕朝廷已经知道了他与夜枭的勾结,所以会心虚不安。双方都会小心翼翼,都会努力在殿下面前表现。而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从容不迫地观察一切!”

“不错。”殷天傲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周文渊的领悟能力很是满意,“你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你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但还不够,还有更深一层。”

他走回书案前,手指再次点在地图上:“同时,我们还要将朝廷有意重新划定榷场、增设互市的风声放出去。”

“榷场?互市?”周文渊一愣。

“对,”殷天傲解释道,“榷场和互市,是朝廷与边境各部进行贸易的固定场所。控制了榷场,就控制了财富的流动,就掌握了这些部落的经济命脉。让所有人都看到,顺从朝廷,配合朝廷,就能获得更多的榷场名额,就能做更大的生意,就有肉吃。”

“而勾结外敌,对抗朝廷,”他的声音变冷,“就会失去这一切,不但原有的榷场会被取消,甚至还可能受到朝廷的制裁,断绝一切贸易往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利益与威胁并用,恩威并施,”殷天傲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才是驾驭这些蛮部的根本之道。他们不懂什么大义,不懂什么忠君爱国,他们懂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给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跟着朝廷走。”

周文渊连连点头,心中对殿下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殷天傲顿了顿,继续道:“具体来说,就放出风声,说朝廷有意重新划定漓州边境现有的五处榷场的位置,原本那些地理位置偏僻、交易量小的榷场可能会被取消,代之以地理位置更优越、更方便各部贸易的新榷场。同时,朝廷还在考虑增设新的互市点,允许更多的商品流通,甚至可能会开放一些原本禁止交易的货物。”

“利益,”他敲了敲桌面,“才是驱动这些部落最根本的东西。血缘、情感、忠诚,这些东西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看看在这巨大的利益面前,谁会先坐不住,谁会露出破绽,谁会暴露出真实的嘴脸。”

周文渊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殿下英明!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静观其变,看清各方势力的真实嘴脸和实际诉求,也能试探出夜枭究竟给了骨力多少实质性的支持和承诺。毕竟,夜枭给的再多,也不过是一时的好处,而朝廷控制的榷场和互市,却是能够源源不断产生利益的长久之计。”

“那些聪明人会算这笔账,”周文渊越说越兴奋,“他们会权衡利弊,会考虑长远。一时的金银也许诱人,但长久的贸易通道更加宝贵。到那时候,就算骨力想要一意孤行,他手下的那些头人、长老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仅如此,”殷天傲眼神变得幽深,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使团内部不是有眼睛吗?”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周文渊立刻明白了——使团里有内奸,有别人安插的探子,这件事殿下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揭穿。

“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殷天傲淡淡道,“既然他们喜欢窥探,那就给他们一些值得窥探的东西。本王倒要看看,这南疆之地,除了蛮部和夜枭,还有哪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会被这'榷场'和'互市'的诱饵钓出来。”

这是一招打草惊蛇,也是一招引蛇出洞。以使团为饵,以漓州的局势为棋盘,以榷场互市为诱饵,他要将这南疆的浑水彻底搅动起来,让所有潜藏在暗处的威胁、所有心怀鬼胎的势力,都不得不浮出水面,暴露在阳光之下。

周文渊听得心潮澎湃,只觉得跟着这样的太子,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另外,”殷天傲转过身,看向周文渊,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丝令人心惊的凛冽杀意,“让影卫和影杀全部动起来,进入最高戒备状态。重点盯住骨力与夜枭之间的所有联络渠道,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都要掌握清楚。还有使团内外的所有可疑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必要的时候......可自行决断。”

“自行决断”这四个字,轻飘飘地从殷天傲口中说出,却带着森然的杀意,让整个书房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周文渊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影卫和影杀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意味着可以不经请示直接杀人,意味着殿下已经做好了见血的准备。

“是!末将明白!”周文渊肃然领命,声音铿锵有力。

殷天傲微微颔首,似乎对周文渊的反应很满意。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着南疆的夜空。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天空中繁星点点,但在那些星光之下,却是暗流涌动的危险。南疆的天空,风云渐起,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这盘棋,他不能急,必须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算计清楚。既要稳住大局,不让夜枭的阴谋得逞,不让南疆陷入战乱;又要揪出内部的隐患,找出使团里的内奸,清除朝廷内部的蛀虫;还要时刻留意京城的方向,关注着那边的局势变化。

想到京城,殷天傲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宁殊此刻在京城,正独自面对着杜允谦那个老狐狸的老谋深算,面对着满朝文武的明争暗斗。他一个质子,要在那样的环境中周旋,何其艰难。

而他在这南疆,同样面对着明枪暗箭,面对着夜枭的威胁,面对着内外交困的复杂局面。

他们各自为战,相隔千里,却又心意相通,彼此呼应。她在京城稳住后方,他在南疆开疆拓土;他在朝堂上与文臣斗智,他在边境与武夫斗勇。

“传令下去,”殷天傲收回思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威仪,仿佛刚才那瞬间流露出的杀意和柔情都只是旁人的错觉,“准备明日晚宴。规格要高,排场要大,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大渊天朝的气派。菜品要精致,但不要过分奢华,要恰到好处。座次安排要讲究,既要体现出尊卑有序,又不能让任何一方觉得受了冷落。”

“是,殿下。”周文渊恭敬地应道。

南疆的暗涌,随着太子使团的正式介入,开始掀起更大的波澜。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都在等待着时机。

而殷天傲,已然执子,稳稳地落在了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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