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次回忆

从小镇回来后,任西好几天都没有再出门,他没有在悲伤,只是努力在放空自己,但他也知道他此次过来,不是为了遗忘痛苦或是拯救自己的,他是想真的懂任北,就从任北给自己留的线索开始。

这几天的放空,只是想让自己缓一缓,特别是与仁晚和黎叔通话后,他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小心翼翼与关怀。但他还不想走出来,他还没得到结果。

他拿出自己新买的笔记本,开始写道:

北,这段时间我更加融入了这里生活,也更走进了亦朵的家庭。我有时候觉得她就像你一样,挺阳光、挺温暖。你能跟我一起回来就好了,我们一起接受下别人的好,你付出的太多了,总是付出。

我自私的那么无知,你也纵容我,没人教过我,我得到的那些,都不是理所应当的,你也没告诉或我。

你该回来的,自己或跟别的什么人,这是我为你想到的第三条活下去的路。

北,今天我想坦陈的跟你说说我自己。我总是对自己说,我愿意什么都给你,都是我好像很少跟你坦白过自己,我没考虑过这个事,有时想跟你说真心话,要么觉得你都懂,要么内心也希望你误解我,然后发现真相后,再对我愧疚。

就是的,我从小就有这种可耻的心理,不知道你看出来过没?但我确实真的经常在这么做。

你来曦苑时,我才3岁,但那时的我心理是不健康的,我表露不出自己的情感,也要求不能流露,所有的事和情绪,我都的装在自己心里,什么都在自己脑海中做着假设或判定。

黎叔和秦姨的陪伴是不平等的,他们明确让我感知那种等级,也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我很孤单,内心没有得到完全的依附,我也很害怕,怕仅有的这些都会失去,我觉得没什么是真正的属于我,这个家、这个小家主的称呼、甚至每天的用餐都随时有可能被剥夺。

我完全没有安全感,并且我觉得我知道原因,因为自己的出生。

我记得跟你谈过的,我因为母亲的事而产生的罪恶感是在你到来之前就有的。

只是,到目前都是存在的,我也不想去根治或纠正什么,我就是这样,喜欢自我折磨。家庭的不幸,或许注定我的内心被扭曲,父亲从未尝试挽救我。

就是这样一个黑暗、残缺、缺爱的我,很小就遇到同样幼小的你。当时,你笑了,你记得吗?你一下车就对着我笑。你那么堂而皇之的展示你的情绪,而父亲还是那么宠爱你,我并不嫉妒他,也不嫉妒你,因为我比他更贪恋你的笑容,我想每个人都对你好,都让你开心,但我却想你只对我好。

我内心有很多对你的诉求,但我很少真的对你说,我总是通过其他事情去表达、去宣泄、去演、去骗,你的关注、你的安慰、你的委屈、你的爱惜,最后是你的命吗?

北,是我害死了你吧,你在信里是如何安慰我的呢?这一次我没有再跟你演戏,我是真的害死了你,一个你不知道的我,害了一个我不明白的你。

我们命运的牵连,对我而言,是如此及时,但于你,是噩梦的开始。

小时候学习,我会上课走神、假装听不懂老师的问题、考试也会故意答错题,我要在学业上一塌糊涂,我想让老师责备我,甚至状告到父亲那,我期待他的惩罚。

有一次,地理课补考,我想着法编造错误答案,我让老师对我彻底失望,让父亲认定我是不可教的废物。而支撑我这样做的目的就一个,就是让你更璀璨夺目,让你更加受宠。

这个目的,对我来说,那么悲壮,那么深刻,我从那时起就沉迷于这种自我牺牲式的爱,我认为这是最高级的,是我能呈现于你的,我仅有的东西,我的价值甚至生命。

是我,一直想为你去死,从3岁就开始,我没办法为我的母亲换回性命,但我想为你主动献上我自己,你就是我最原始罪恶感缓解的解药,我利用你,想要根治我自己的病。

青春期是我很好的伪装,大家都以为我是叛逆,但我自己清楚,我一直如此,只是接着这幌子,可以演点更大的戏。

那次,你和任行之照常练习。小时候的他,总是贼眉鼠眼地盯着你,你爱笑,他也跟着笑,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情。我一直就想收拾他。

那天,正好被我逮住,你们在舞台上跌倒,他扯坏了你的裙子,我打开门,把自己调成发疯状态,就冲向他,我用力地揍他,把他压倒在地,我听不见他的哀求,也甩开了你的制止,直到把他打到流血。他不敢还手,这让我的愤怒缺少了很多悲壮性,我希望与他互殴,希望自己也受伤惨烈。

幸好,父亲永远不会让剧本缺少了我的悲情。他永远能很好的贯彻我这个导演的想法,那就是惩罚我。

以后,我第一次被父亲施了鞭刑,他亲自挥鞭鞭打了我的后背,剧烈的疼痛能让我表演的更加入戏。

受罚的时候,我不要看向你,我怕会因为你的表情冷却我调高的怒气,我得一直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的任行之,他不敢还手,我是猜到的,但他甚至没有试图向我解释,我想他开口,这样我应该能够开启下一阶段的战斗。

但他还是聪明的,这是我们后来成为朋友的原因。他默默忍受着我扎向他的拳头,13岁的拳头,不重也不可能轻。一个不太配合的演员,我当时气血上了头,你看了多久才过来拉我的胳膊,制止我,我也不清楚了,我使劲的甩开你,我知道是你,但是,还是挣脱的很用力,没有顾忌你,你的制止不至于让我演这场独角戏。

全程,你没有哭泣,也没再阻止我,你那时是不是就知道我是在故意找事,吸引你注意,这件事本就明显的过分,但我内心最深层的想法,你或许没猜到。

直到,他被揍出了血,我才让自己收手,起身往屋外走,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向你。我努力让自己入戏,感受角色的委屈、愤怒,也期待着我最想要的结果。

父亲,永远能够精准的把我设计的剧情推向**。但这一次,他或许也想做主角。他让我和任行之跪在客厅,而他坐在沙发上,久久地盯着我,像是想读懂我眼神透露的角色设定,我先是大胆的与他对视,脑海里不停着叨念、假想着对他的怨恨,这样才能让我更有勇气面对他。

父亲,最开始我或许对他有畏惧,但也有一种歉意,我对他丧妻负有责任,这种愧疚,我不知道是看到过他悲伤而自然生起的,还是被植入的,我的确最初是对他很抱歉的。

但你的出现,可以让我退出同情他的阵地,我不再让自己对他有亏欠的感觉,我不负责爱他、关心他、可怜他,我把位子让给了你。

于他,我就只剩下利用,给自己加戏。我很认真的思考,依旧觉得我并未因为自己的任何事而恨过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从未到达过我心里,还是我认同他对我做过的事。

你和哥哥,当时就站在旁边,观众必须就位,不然我又何必盯着父亲,不然这戏于我就不用演了。我没看你俩的表情,你们依旧是不出声的,你们从来都不会在父亲责备我时,为我辩解或是袒护,虽然那样会更加精彩,但我并未那样设计过你们,我不想他的火,烧向你们。我只需要,他把你高高举起来,看每场我的悲情戏。

这次,父亲让黎叔拿了鞭子,我不知道这是家里本来就有的装饰品,还是早已为我备下的。我不自觉的皱眉,眯起了眼睛。黎叔不愿父亲真的鞭打我,死死不松拿着鞭子的手,我看到他在发抖。

我跟你说过,我对黎叔是有感情的,我在他身上体会父爱或是祖父般的爱。他的行为对我产生了触动,我好似在那一刻,流下了眼泪。不能低头,我在内心告诫自己,我收回触景生情的感动,带着泪痕也要继续高昂着头。

父亲或许在等待我的认错,也或许他从未想要放过我。因为,我与他有共同的心理疾病,我坚信他是想通过惩罚我,来让你感受到爱的。

我一直这样认为,我就是这样认为的,现在也是。还好,我不介意他利用我。现在,我好奇他是多久看出,我也有同样心理问题的。

他拿着短鞭,走到我的身侧,没片刻停顿,也没让我心理有所准备,就朝我背上抽了一鞭。我被触不及防的陌生疼痛激出了声音,也趴倒了脊背,感知了鞭笞的痛感,我撑着双臂让自己又挺直了后背。我鼓励自己,在下一鞭下,依然保持直立。我憋着气等着。我在用跪姿向他英勇宣战。

在我与父亲的较量中,我从不看向你,我怕你会当成我求救的提示,我不想输给父亲,也不想输给你。但如果我有看向你,我会在那一刻看懂你吗?会稍微理解你吗?会阻止自己制造那之后的每一场故意的家庭纠纷吗?

这是我第11个罪——在自己营造的家庭纷争里,没有看向过你,错过了懂你。

我只顾塑造自己的悲剧剧情,想让你体会到父亲对我们的差异,让你对我产生怜惜或是爱。

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高兴。但我却无视了,你是个有感情的人,有自己的思考、判断,我自己假想着你,假设着你的情绪,这也慢慢让你假装快乐了嘛?你学着也开始伪装,隐藏真实的自己,你是累了、也难过了,是吧?你流露过吗?在我未曾抬头、未曾睁眼、未曾看向你的时候?在你转身,在你回房,在你回避我的时候吗?你有人倾述吗?宋予或是任行之?你想过告诉我吗?让我停下来,停止伤害你。

你如果知道我的把戏,为什么还要我一直演下去,你认为我要的不是你真正的快乐、你的爱吗?

父亲说我不懂爱,也不爱你。我现在知道他是对的。我心里可能真的没有爱,只是一份执念,一种残缺的、伤人的自虐情感。

接着父亲连续的两鞭子,又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弓着背痛苦地倒在地上,那份疼痛是真实的,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我准备着立即投降。

父亲从不允许我在外人面前示弱,他支走了任行之,叫退了其他观摩的仆人。他将鞭子丢我身上,无声地离开,不用别人喝彩,这个家日夜都在上演无声的战斗。

我被黎叔背上楼,放倒在床上,医生很快就过来给我消毒涂药。任家的眼泪不能流给外人看,这是我难得认可的,也是被反复教导的训言。

我之前只是自己偶尔哭,后来就只想在你面前哭。我让你们都退出去,这次的惩罚是我未预料的,即使打了任行之,也不应该让我受到这样严厉的处罚。我小时候咬了宋宸,也只是头口责备。我认为父亲这次演的过分狠毒了。

医生的药膏根本没有阵痛的效果,那次是太痛了,眼泪也是生理性的。

没一会,你就进来了,你知道,我要大家都出去,不包括你。你还没走近,我就不想再控制了,我确实挺疼,也很想哭出来。

这次的哭泣,没有靠想着这样那样悲惨的经历或是自己母亲的事情,我趴着哭到仍由自己发抖,哭的太久,冷静后的我,向你侧过头,你脸上的两行泪痕不知干了多久,你像往常一样握着我的手,静静地陪着我,无声地陪伴。我一直把你的无声当做是温暖的。

你的无声是无奈、是困惑、是厌倦?我用心看过你微笑的表情,现在才想起,你后来很多时候的表情也是空白的。你像是被曦苑洗掉紫色的鸢尾花,留下的不是纯真,是苍白。我没有真正的去思考过你的感受,所以,我确实谈不上爱,你知道的?几时意识到的呢?

我们错过的交流太多了。你把你的感受告诉我,或是制止我,这是我为你找到的第四条活下去的路。

北,你认为我并非爱你,是吗?

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是我第11项罪。

可事到如今,我回头看来的结果,确实爱的不是你,只是我自己。那我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自己呢?

任西放下笔,继续呆坐在椅子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是那种心死的平静。

他现在可以理清 “不爱”任北的行径,但他还在叩问自己的内心。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内心是无爱的,更不敢想象任北也那么认为。他相信那种当事人无法言说的、被强加的、虚假的爱意,确实是会逼死人的。他将大脑宕机,停留在任北可能的这种感受上,他刚刚认识到自己内心可能的空无,现在又意识自己的一生都是对任北的迫害。

任北是内心承受不住了,才走向自杀吧。他开始觉得自己走近了真相。

卑鄙、骗子,又怎能概括自己呢?

凶手,直接又准确。

任北那时的难受被他坐实,还不是难受那么简单,是无法承受的痛苦。痛苦不一定全是因为他,但作为最亲密的亲人,由他来承担全部的罪责不为过。

任北的成长几乎都与他有关。她的难过、脆弱、逃避、崩溃,情感和性格都是与他相伴形成的,任北成为了什么样的人,仁西是有责任的。

这些想法撕裂着任西,他呆在椅子上,两天没有合眼,很多时候都没有在想什么,脑子越来越动不了,只是坐在屋子的桌前,看着自己新的笔记本,最后一句写着:“北,承受不住,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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