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直到现在,辛惠池仍旧会做这种可怕的梦。

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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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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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梦见,她躺在床上,睡觉。

在床上,做又香又甜,美好得不愿意苏醒过来的梦。

忽然地,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摸上了她的脖颈。

扼住她的咽喉。

那双手,居然用超出常人想象的力气收拢拇指,带着仿佛才从冰窖里面取出来的冷意,和立定决心取人性命似的的恨意。

辛惠池呼吸困难,眼睛因为窒息瞪得巨大,瞪得似乎要流出眼眶。

“呃……”

辛惠池手指虚抓,她毫不怀疑,自己的气管会被掐断,掐得粉粉碎。

她也怀疑不了。

窒息使得辛惠池脑袋里什么念头都没了。

辛惠池本来应该思考许多问题。

比如,掐住她脖子的人是谁?他是怎么进入她闺房之中的?他会像掰断小鸡的喉咙那样,也掰断她的喉咙吗?

辛惠池只能被迫地睁眼睁得像死人,却看不见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里,掐着她脖子的人长什么样子。

“呵……”

坏人好像在冷笑。

笑容中,传递出来的,唯有胜券在握的轻蔑寒意。

去死啊。

你,该死啊。

辛惠池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

感受到了坏人滔天的恨意。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但是她依旧在吃掉一切光亮的黑夜里,看见了他眼神中明晃晃的恨。

他好恨。

他的力气,也好大。

坏人一手掐着辛惠池的脖子,像顺手拿什么东西一样轻松,掐着她,将人拽下了床。

辛惠池猛地摔在了地上。

脑袋磕到了床沿,疼得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

剧痛中,感觉到天旋地转。

辛惠池摔得狼狈。

然而,窒息的感觉还是没有缓解。

掐在脖子上的手,冰又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像死人的手那么冰冷。

濒死时刻,辛惠池求生的本能,激发出了令人惊讶的力气。

她拼命地挣扎,费力地去扒扣紧在脖颈上的铁手。

双脚狂乱地蹬地,同她的手一样,虽然一次一次没有见到成效,但是坚持不懈地,为从魔爪下逃离出来努力。

她要活。

她要活!

她还不能死。

她,不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辛惠池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鱼即使被按在案板上了,还是会为不被宰掉而努力,尾巴七甩八甩。

辛惠池亦是如此。

鱼即使被控住住了,偶尔还会有那么几次,因为挣扎得太剧烈,暂时地逃脱一下,蹦出来。

辛惠池也是这样。

猛烈地挣扎着。

在挣扎的过程中,那人忽然就松了一下手。

在这一瞬间,辛惠池整个身子拥抱了地面,旋即翻了个面,仰着脸正对黑暗里的坏人。

意外的是,一束月光穿透窗棂射了进来。借着这束月华,她的目光居然正好落在了凶手的面孔上。

是一张熟人的脸。

五官端正,剑眉星目,眉毛乌浓浓的,像上好的一方文府墨。

浓眉下有一双比肩辰星的丹凤眼睛,她之前觉得好看,是以经常瞧着瞧着就走了神。

好看的眼睛下面,右眼眼尾处,点缀一颗小小的黑痣。

一枚黑痣,既给这双邪恶黑手的主人面容添了风情,也是他的个人特征之一。

来杀他的人,不就是她那个订亲许久却尚未成婚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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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做梦到差不多这时候,辛惠池会满头大汗,猛然惊醒过来。

每一次,在梦中,她会看清楚坏人的面容。

也会在梦醒后,记得,那个要杀她的人身份是她未婚的夫婿。

但是,梦做完了,那个人的模样,就好像清晨林间的雾一样,模糊不清了。

她的确是订了亲不错,可宋家的夫婿,她也亲眼见过,和梦中人的长相完全不同。

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巴,从面部的轮廓到个人身材到身上的气味,没有半处的相同。

至少,宋提台的眼下可没有一颗黑痣。

辛家和宋家俱是沐都的钟鸣鼎食之家,他们还小的时候,两家已经订了亲。

只等着双方的儿女各自长大,在合适的年纪,给两人完婚。

一娶一嫁,完成辛宋两氏慎重考虑过后做出的约定。

辛惠池和宋提台同岁。

辛惠池,还是个垂髫小儿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要嫁给宋提台为妻的。

年纪很小的时候,他们俩还玩过几回。辛惠池要梨花树上结的梨子,宋提台为她爬上树去,摘下几个。

梨子汁水饱满,味道甘甜。

所有和宋提台相关的回忆,同梨子的口感一样,甜而清爽。

及长,他们鲜少见面,几乎是一年才一次。

而今辛惠池二八年纪,宋提台玉树临风。

没有意外的话,他们该成婚了。

辛宋两家好事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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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辛家家中,出了桩大事。

辛惠池祖父在朝为官,但到辛惠池父亲这一代,伯父英年早逝,父亲屡次科举不第,祖父的官职还没有大到能够获取一份恩荫,让父亲进入仕途。

辛惠池父亲经商为业。

辛惠池祖父过世之后,家运随同祖父的去世走了下坡路,江河日下。

一日不如一日。

不久前,辛家一批货走水路运输时,被河盗抢劫。

杀了船上所有人,将船带货物全部劫走。当地官府的人,至今都还没抓到河盗。

等真抓到的时候,货物恐怕也早被处理干净了。

抓到了,还是于事无补。

辛惠池的父亲近些年来糊涂了不少。

居然抱着赌徒的心态,把能拿出来的一切家当变卖,购置茶叶、丝绸、瓷器这些货物,指望这批很受当地土人欢迎的东西运到吕宋岛上,大赚一笔。

辛家的船还没出海,就在国朝的境内被河盗洗劫。

不仅,大赚一笔的幻想破灭了,残酷的现实,也接踵而至。

辛家这几年时运不济,欠了一笔又一笔债务。辛父又借了一笔巨款购置预备卖到吕宋岛去,结果却进入河盗囊中的货物。

这些债,像台风天海边掀起的浪,伴随抽得空气也猎猎作响的海浪声,咆哮着扑过来,扑倒用纸糊成的辛家。

辛家一夜之间,基本上宣告覆灭。

辛家,就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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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辛惠池总是做这种可怕的梦,都没告诉父亲和母亲。

近日家里出了那么大的状况,她更不敢告诉他们,增添他们的烦恼。

辛惠池的父母感情甚笃,夫妻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两人一共生育了七个儿女,夭折了三个,平安长大的,剩下一子三女。

辛惠池的兄长两年前娶亲,侄儿去年出生。两个姐姐,陆陆续续地,都嫁出去了。待字闺中的,唯有辛惠池。

辛惠池的父亲为人庸碌。

没什么本事,考不上科举,在做生意上,若非沾祖父在世时的光,绝对毫无建树。

可是,辛惠池的父亲,很宠爱小女儿惠池。

以前,辛惠池养尊处优,喜欢铺张浪费,没几天就想裁一身丝绸做的新衣裳。

会和父亲撒娇。在后园的秋千上坐着,老远看见父亲过来,喊道:“爹爹,我又想裁一身新的衣裳。”

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张开两臂,给父亲看自己觉得穿腻了的才做的衣裳。

那是身姜黄色,印着似乎粼粼水纹的高腰襦裙。杏红色披帛娴静地垂于左右两边,衬得她明艳娇俏。

辛父有求必应,道:“好,是该给我的娇娇女儿做一身新衣裳了。”

“好呀,好呀,爹爹我要从大锡贩来的绸缎,扯几尺樱草色的,再扯几尺藕荷色的。”

惠池兴致勃勃地道:“哦,得要身蟹壳青的。虽然那颜色不怎么样,但是今年城里的闺秀们都喜欢蟹壳青。”

身后冷不丁传来她母亲的声音,“你前两天不是刚做了件新的吗?怎么又要衣裳?”

母亲大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

辛惠池的母亲不似其父宠女儿,相反地,对他们兄妹几个,要求严厉。

惠池撅着嘴,黯淡了神情。

若是她爹没允诺便罢了,那已经答应下来了,母亲却要阻拦,坏了爹的许诺,就是母亲的不对。

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怎么甘心。

惠池拽着父亲的袖子摇摇晃晃,娇声娇气地道:“爹,我就要做几身新衣裳嘛——”

辛父本就宠溺女儿。

惠池那么一撒娇,哪能招架得住,“算了,算了,夫人,就做几身吧。我们的娇娇女儿正当妙龄,还不能穿几身好看衣裳了。”

辛父做主,辛家夫人不再表示反对。

惠池欢欢喜喜做了几身新衣裳,撒撒娇,又问她爹讨了几件珊瑚珠玉装扮的首饰。

父亲爱护辛惠池,视她为掌上明珠。

母亲固然要求严苛,但,不是不爱女儿。

辛惠池过得很幸福。

除了近来这几日。

=

老父亲日夜忧愁,五十岁的人,头发白了一半。脸上没了笑容,眼睛里的神采也当然无存。

憔悴得简直不像个人了。

老母亲额头上,仿佛别上了永远抹不平的皱纹。

辛惠池看在眼中,为父亲和母亲感到心疼,怀着一丝期盼,问母亲,“娘,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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