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新城骑马回行,与女眷们汇合。女眷们笑道:“公主打猎可尽兴?竟把我们都丢在后头呢。方才袁小娘子追了去,也没瞧见半点人影。”
我与新城皆笑了笑,却听人群中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含了几分羞涩:“臣女担心二位
公主行猎途中出什么差池,这才不放心跟了去,公主勿怪。”
说话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约莫十五六岁,便是袁小娘子了。我向来喜欢娇憨美丽的小姑娘,此时立马笑道:“有袁小娘子记挂着,哪里会怪。”
行了半天,女眷们大多也都累了,众人便商议着寻一处草庐歇息。新城道:“方才我去追七娘时路过一条小溪,溪对面便有处草庐,可供休憩。”
众人纷纷说好,我也欣然同意。路途上,袁小娘子悄悄行至我身边,神情羞涩,欲言又止。我
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袁小娘子有话?”
她神情愈加羞涩了几分,贝齿咬了咬朱唇,这才开口:“方才臣女去寻二位贵主时,见二位贵主同一个年轻郎君说话……臣女想问,想问,那位郎君何许人也?”
我闻言登时愣住,舌桥不下,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手上不由自主地多使了几分力,那马儿吃疼,嘶鸣一声,才将我从恍惚的状态中拉扯回来。
我望着不远处渐渐从深林中浮现的草庐,缓缓叹道:“是我家大君的次子,崔珏,字文衍。”说着,我侧目打量了袁小娘子一番,她是个率真又情窦初开的年轻女郎,生得美丽,且出身河北望族,祖父是前朝宰相,于崔珏而言,倒不失为良配。
我不再去细想,策马渡溪,追上新城。
那隐蔽在丛林深处的草庐不甚大,但也够我们一行人歇脚。我们将马停在不远处,由内侍拴住了,便提着裙子往草庐走去。
日光照耀着树叶,有些刺眼,草丛底下颇为泥泞,我眼尖,立刻注意到泥中的几个脚印。
莫非有人在里边?
我犹豫着,倘若里面真的有人,我们却是不好进去的。一抬头,却见新城已将我甩在后头,径自往草庐去了。
我急了,连忙追上去,愈渐靠近了,耳边却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杨郎,当初我们在浔阳老家时,过得多么快意,如今却是再难回去了。”女子的哭泣声愈加清晰了:“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多得是,为何上天偏偏要让我们落得如此结局?”
我看见新城的步子顿时停住,背影僵直。
此时那个名唤“杨郎”的男子叹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迟迟不肯出嫁是为了我,可我已尚公主,我们之间,终究只能是错过。”
那女子似是不甘心,泣不成声:“可,可你并非真心喜欢公主……”
男子苦笑:“我纵然不喜欢她,可余生也只能与她一起。这便是天意,容娘,我们都无法违抗天意。”
我看着新城纤长的手指攥成拳头,指骨泛白,肩膀如筛子般颤抖起来。我回头命那些女眷等在原地,接着便上前去,揽住她的肩头。
新城似是气极,胸口大幅起伏着,脸色铁青。过了一会儿,她沉沉的声音响起:“七娘,我的坐骑上挂了把剑,你命人去取来。”
我一震:“你别冲动。驸马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若是杀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她侧目看我,平静道:“你都听到了。”
我道:“驸马的确不像话。”
“你放心,”新城唇边绽开丝丝讥诮的笑,“他们不值得我脏了自己的剑。”
她扭了扭脖子:“若是手上没剑,总觉得少了股气势。”
我哑然,但还是不放心:“你确定不会乱来?”
“不确定,”她咧嘴一笑,“若我真的忍不住乱来,你定要拦住我。”
我左右掂量了许久,还是命人去取了剑来。
“我就知道七娘最懂我。”她将长剑握在手里掂了掂,“这是我十三岁那年阿爷赠予我的,说若是有人不长眼睛欺负了我,便拿这把剑与那人拼命。”
“阿爷赐了我不少东西,唯有这样我最珍视,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脏了它。”
言罢,她提着剑,疾步朝草庐走去。
我忙跟上去,顺便招呼几个内侍守住草庐,让女眷们另寻地方歇脚。
木门轰然一声便踹开,我跟在新城身后,只见草庐里边两个男女相拥着,见了我们,大惊失色,容娘更是面色惨白,嗫嚅着:“公主……”
新城气急反笑,她在凳子上坐下,长剑搁在桌上,悠悠地道:“终南山素来是佛家重地,怎的你们跑到这儿来行苟且之事,也不怕污了佛祖的眼?”
杨昭仁还稍稍镇静些,不咸不淡地道:“见过公主。”
我大感惊奇,不都道他品行端正,恭敬守礼么?难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容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剑,神色骇然,紧紧地攥着杨昭仁的衣袖。新城看着她,冷笑道:
“本宫从前在宫里长大,见了许多妃嫔为争宠使尽计谋,相互倾轧,只道她们可怜,便对女子也多了几分宽容。本宫一直想着天下女子都能互相体谅几分,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是是非非来。”
“可惜啊,”她惋然一叹,“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本宫的一厢情愿。”
“公主……”容娘惶恐万分,连忙起身跪在她脚边,“公主,容娘知错了,你便是杀了容娘也不要紧,只求莫要伤及驸马,一切,一切……”
她咬了咬唇,狠下心来:“一切都是容娘的错,是容娘主动勾引驸马的。”
我冷眼旁观,嘲讽道:“他若无心,无论你怎么勾引也不会动摇。说到底,这桩事错的不只是你一个。”
容娘拼命地摇头,容色哀戚:“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主动邀他来此处的。”她苦苦求道:“公主,不关驸马的事,是我下贱勾引……”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杨昭仁蓦然打断:“容娘!”
新城任由她跪着哀求,毫不动摇,过了一会儿,便听容娘道:“只要公主能放过驸马,容娘愿与驸马,此生不复相见。”
此言一出,草庐中顿时陷入沉默,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顷刻,忽闻新城大笑:“真是痴女子!真是可歌可泣……”
她道:“若是不成全你们,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了。”
我惊道:“六娘……”
杨昭仁闻言也皱眉:“你想干什么?”
新城低头俯视着容娘,将手边的剑递给她:“你去割了杨昭仁的头发,本宫便与他一刀两断,从此不复往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