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分道扬镳了

落日照亮了城头,正越过垛口向西。

再远一些,山风高荡,太阳也被吹得冷却了似的,黯淡如锈色,低淌在连绵雪峰之上。

那曾监牧一路都懒洋洋地歪斜在马背上,对手下解差呼喝、对流犯更是叱骂,满脸不耐与烦躁。但快要走到堡门处时,他却忽地翻身下马来了,拍了拍浑身的土,转眼换上了一副热络笑脸,快步上前向守门的兵卒拱手寒暄:

“程伍长!呦今儿怎么是您当值?我记着嫂子不是刚坐月子没几天,您合该多歇两日才是!”

那被唤作程伍长的汉子按刀而立,闻言忍不住笑骂道:“曾胖子,你这记性!俺儿都百日了,谁家月子坐到百日去的?”

“哎呦!瞧我这糊涂脑子!”曾监牧笑呵呵地一拍额头,笑愈发殷勤,“咱侄子都百日了?这可是大喜事,回头我割上二斤好肉,提一坛好酒,来看孩子!”

“正好,明儿我喊了几个弟兄吃酒,你也来。”

“好!一定一定!”

那曾监牧显然与这些兵卒守将都很相熟,不厌其烦一一搭话,同时也没忘使唤解差速去旁边的值房递交文书、公验与刑部批牒。

等流犯逐一被搜身核验完毕,他才笑呵呵地重新上马,引众流犯入堡,同时,这人还频频扭身回头与那些兵卒们抱拳辞别,热情洋溢地喊着:“酒留着,我一定来!”

至于赵家人,早有两名小吏得了信儿候在苦水堡门口,他们便如逃出牢笼般,迫不及待地与流犯们分道扬镳,跟着小吏们先行一步了。

等曾监牧终于不再扭头,乐瑶她们也随着解差时不时地喝骂催促,缓缓穿过了那道低矮而厚重的夯土堡门。

不知要在这里熬多少年,所有人都忍不住抬眼张望。

一进来,里头便是一片被踩得板结的黄土场子,地面浮土极厚,人马走过尘烟腾漫,风一吹,混着牲畜粪便的气味,臭烘烘地扑得人满脸满身。

两侧挤着一排低矮的土屋,好似是暂时存放货物与粮草的仓廪,不少西域胡商牵驼引马,装卸货物,喧嚷不绝。

稍往深处,便能看见三五成群的苦役正佝偻着背脊搬运薪柴与石料。

粗麻绳勒在肩膀上,将身上那件短褐磨得破破烂烂,露出里头絮的麦草与鸡毛。

他们个个都打熬得黝黑干瘦、双眼麻木无神,他们的背脊似乎已在繁重的劳作中被压得畸曲,即便卸下重物,也几乎直不起来,看得乐瑶与其他新来的流犯们个个都心惊胆战。

正望着,又听一阵刀鞘与甲胄相碰的铮铮声。

一队残兵正从另一头缓慢行来,刀鞘击打着腿甲,发出明显的金属声响。他们应当是打了场恶仗的伤兵,身上的盔甲大多都破裂变形,血垢泥垢混杂,辨不清颜色了,铁甲下的皮袍更是破烂如絮,裹伤的麻布甚至还在渗血。

大多数人都带着伤,有的缺了耳,有的少了指,队伍里为首的武官更是整条左臂齐肩而断,他却只是随意将空荡荡的袖子捆扎起来,依旧身背重刀,单手持缰,目不斜视,浑身皆是肃杀之气。

之前只是听闻边关不太平,流犯们都是锦绣堆里滚出来的,也想象不出其中的残酷,如今突然刺入眼帘,人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

原本油滑怠懒的曾监牧一见这支队伍,便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连忙抬手喝止了流犯:“止步!退避道旁!”

“快快快!”解差如驱赶猪羊般将众人搡至路边,好些人险些摔了,但碍于一路上这些解差的脾气,人们默默相互搀扶一把,都垂头敛息,没人敢出声。

很快,队伍走到眼前了。

那曾监牧也迅速翻下马来,垂首抱拳,肃立在道旁。

残兵踏尘而过,迎风而来浓重的血腥气。

乐瑶心头一震,再抬头时,那伤痕累累的队伍已远去了。

曾监牧缓缓抬起头来,静默片刻,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懒散油滑的形容,抠了抠鼻眼儿,不耐烦地吆喝起来,催促解差快点赶着人往前走。

穿过那场子,又走过一条窄短的巷子,里头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乐瑶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望了一眼。

外头那片场子三面高墙、入口狭窄,形如覆瓮,应当便是古时用来围困敌军的“瓮城”了,后世常说的成语“请君入瓮”,便是入的这个瓮。

而过了瓮城,眼前才是真正的苦水堡。

大唐时没有沿街开设的店铺,黄土路两旁只有横平竖直的夯土坊墙,以坊市分割出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区域。

与长安洛阳等地通常较为低矮的坊墙不同,此处坊墙高厚,墙上密密麻麻全是箭垛与射驽洞,二十步一望楼,三十步一武铺,四处都有戍卒巡梭。

走了约莫半刻钟,没见着多少平头百姓,满目皆兵。

与其说是个戍堡,不如说是个大军营。

北侧似乎是一排营房,隔着墙也能听见士伍操练之声,东侧则是各类匠作坊,从敞开的门里望进去,似乎还有几间简陋铺面。

匠作坊后有一条甬道,尽头似乎是汲水的地方,开有一口深井,井口非常狭窄,围着低矮的石栏,几个苦役正吃力地往上提水。

整个戍堡透着一股被风沙与严酷气候反复打磨出来的贫瘠荒凉。

越走,流犯们失望之色也溢于颜表。

即便心里个个都知晓,流放罪人之地绝无可能雕梁画栋、繁花似锦,但亲眼见到后的绝望终究还是不同的。

乐瑶还算淡定,至少有房子可住,她还以为要住帐篷呢。

一路看来,她心中反而暗叹,这样全靠人力的时代、这样物资匮乏的边陲之地,能筑起如此森严的戍垒,实在不易。

终于,流犯们被驱赶到一排低矮土屋外的空场上列队站定。

那曾监牧领着人进去交接,不多时,一名身着青色圆领袍的老文吏捧着簿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按刀而立的戍卒。

这老文吏约莫五十来岁,生了个瘦巴巴高颧骨的耗子脸,脸颊上还长了个大大的肉痣,痣上还有根长毛。

曾监牧交了差,对那老文吏摆手道:“老笀,人交给你了,我走了。”

那被叫做老笀的文吏撇着嘴点点头。

“小子们,走咯走咯,这破差事了了,都跟某去吃酒去!”

一卸了活儿,这曾监牧顿时又变了个人似的,如山大王般振臂一呼,那群凶恶的解差们也变了样儿,如猢狲般欢呼雀跃,一眨眼,便都大摇大摆地走光了。

老笀见他们一哄而散,脸色更差了。

乐瑶在人堆里,莫名在老笀脸上看出了“全公司都下班了只有我加班”的那股烦躁与万般不情愿。

老笀不满地用手指捻那痣上的长毛,从尾捻到头,又从头捻到尾,似乎借此平复心情。

他一边捻痣毛,还一边用一双高傲的吊梢眼缓缓扫过眼前惴惴不安的流犯,半晌,才低头展开册子,也不看人,只自顾自说道:

“现下分派劳役,念到名姓者,高声答‘在’并出列一步,一会儿自会有人领你们去该去的地方。天快黑了,你们若不想睡在地上,便都紧着点神,早分完,早了事。”

“米应生、米仲昭、米雨君、米……”

“在、在……”

米大娘子与她另几位族兄弟连忙出列应道。

[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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