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守在她身边,也无法真正了解她心中所想。师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感到高兴。可淳熙姐姐……
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半晌,门被推开。梅景深走了进来,与暗香说让她回去。暗香点点头,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依然双目空洞,也颇为无奈。
“如何?现在想见他吗?”
“师父是聪明人。想来,也是到了有意将事情与我挑明的时候了。”她起身道:“你说的那么明显,他不可能半分也未察觉。看来他也想与我谈上一谈。既如此,那就现在吧。”
景深咳了两声,“他一直在你门外。”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夜送桃花,还有酒。
“你曾与为师说,若往后还能再见,就再请你喝一次桃花雪,还记得么?”
师父依旧俊美,优雅,举止从容。他为她倒了杯新酿的桃花雪,自己也倒了一杯。
“当然记得。”她淡淡看着面前的酒,不喝。“原来欺骗从那时候就开始了。我的,师父?不,你应该将我逐出师门。”
“能收你为徒是我的荣幸。”他并不理会她的冷淡,自顾自喝了一杯笑道:“老臣哪里敢逐兖国公主啊?”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压着情绪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预言?!”
“那不是莫须有!”乐浮白看着她,顿了顿道:“你早晚会明白。”
“我最信任的人,联起手来欺骗我,让我去伤害我的恋人。我背井离乡,抛弃所有,只为换我母亲一条生路,可实际上早在我出发前,她就已经不在了。还是您……是您亲手杀的。您说我做这一切,到底都为了什么呢?”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起来,没了意料之中的怒气,只变得支离破碎。
“你母亲活着一日,只会是祸国的尤物,是令你不得安定的变数。也只有我,七星真人才能杀她。这也是先皇的命令。骗你,是为了让你安心。”
“呵,这么说,您做的这些还都是为我好喽?”
“当然。为了化解你‘弑父亡国’的命数。可惜呀,我做了这么多,终究还是……”
“你为了让我恨他,不惜自己假死!”她道:“待云又做错了什么?!”
“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你们的命数。从出生起就是错误。既然出了错,就只能想办法弥补。”
淳熙冷笑,“我终于知道这些年先皇冷我的原因了。原来,我一直以来自以为的救命恩人,竟是一切的罪魁。”
“怪道千机阁说,一直寻不到我母亲的下落。原来,原来……”她看着他,“何必呢!可以!如果您坚定认为我会弑父亡国,何不给我个痛快!?”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单单杀了你,是不能化解的。”乐浮白又喝了一杯酒,“你是我的弟子,无论做错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你。现在你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
淳熙后退一步,“你又要做什么!?”
“让你嫁给他。”
“不可能吧。”她说:“还想怎样?”
乐浮白笑,“的确,当然不只是嫁给他那么简单。”
“淳熙,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南诏发生了很多事情。景深本是太子,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虽然他犯过些错误。但就在一个月前,三殿下、五殿下叛乱,皇城一片大乱。景深救驾不及时,先皇从密道逃走……”
“而后就传来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但直至今日,他的尸首也未找到。”
“这又是怎么回事?”
乐浮白苦笑,“此事不妨就交给你去查。我们做个交易吧如何?”
“什么交易?”
“你若查出杀死先皇的真凶,我变与陛下合计,同意你真的与北齐和亲。若查不出,你便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梅淳熙想了一会儿,忽冷笑道:“这话只怕不妥。”
“如何不妥?”
“我现在是圣上亲封的兖国公主,我哥哥是天子,而你是世人眼中已故了的国师。你有什么资格和条件与我做交易?拿曾经的师徒情谊吗?乐浮白,你不是我师父了!”她爽利地取出了断魂箫,呈到他面前,痛恨着道:“物归原主!”
“以后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牵扯,你也休想再欺骗我!”
乐浮白早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淡淡接过了断魂箫收起,“我在世人眼中是活是死并不重要。兖国公主难道不知,七星真人只要活着一日,南诏主君便不可视他为无物?”
淳熙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
“不是谁定下的,是南诏百年来的历史证明的。”乐浮白露出淡淡的笑意,“你,或者陛下,想以一己之力改变它,都不过是痴人说梦。”
“怎样?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否则,你就只能顺从安排。”
她的心变得很乱。
分明是一些早就存在的事实,她到现在才全部知道,一夕之间恍若坠入深渊。
那棵古桃树很是奇怪。其他的桃树,只在春天开花。只有它,冬天也开。
临别前是一个人,走回来是一棵树。
她似乎终于能体会到待云守着桃花白骨的心情,以及他还装傻的时候,就意图阻止她靠近桃花树的原因。
再次靠近母亲,这天刚好赶上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湿湿的,凉凉的。雪片触到她的衣襟就融化了。她伸手掸去衣上的雪花,脚步很轻地向那棵树走过去,伸出双臂,环抱。
环抱住的是树干上厚厚的白雪。她将脑袋轻靠在树干上的雪上,唇在打颤。
这样一个奇怪的拥抱动作,隔着衣服传过来的分明只有湿与冷,她却觉得那是来自母亲的温暖。只因这棵树下,埋着她的骸骨。
脑海中飘荡过曾经温暖的画面,暖流与冰冷一阵交替一阵地激荡过她的整个身心,她保持着与树拥抱的姿势,整整一日一夜,站成了雪人。这二十四时辰内她在脑海中度过了与母亲重逢的温暖时光,心却渐渐冷了下来。渐冷,渐冷,凝结成冰。
暗香又来找她。
她向她走过去,眼中带着不忍。她看到她美丽的眸子中有些虚空,有些散乱,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刻的停留,如略过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朵花、一株草。
她终于忍不住叫了声她的名字,然后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
“淳熙姐姐!”她伸开手,试图将她一个一个手指头从树上扒开。
可是她抱得太紧了,手指甲如嵌在了里面,不给她一点余地。
暗香筋疲力尽,淳熙依然如石头般,纹丝不动。
她也几乎没有眼泪。
有着想大哭一场的情绪,泪到眼眶中却又收回去了,变成了无泪的雪人,站在严冬里。
或许也很美。
“淳熙!!”倒是暗香哭了。
她开始在她身边大声嚎啕,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但也许是风雪的声音太大了,她没有听见。暗香一想到自己还曾贪吃这棵树上的桃子,就难过得更想大哭起来。
她好像听见她在喊娘。
这让她忽然也想起自己的娘来了。
她的娘是谁呢?长什么样子呢?还在世上吗?会不会和淳熙的母亲一样,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无人可以回答她。
只有风雪。无边肆虐的风雪,和古树枝头凝香的桃花。
就这样陪着她在旁站了半个时辰,她已冷得受不了了。这时她才止住了泪,看向她道:“我想起来是来与你说什么的了。淳熙,不管你现在听不听我讲话,你你你都一定要听。”
她打着哆嗦,搓着手,终于努力说道:“师父让你去查杀害先皇的凶手,你不要上了他的当。有些事我都偷听到了。”
“先皇之前从密道逃走,是易了容的。”她哆哆嗦嗦地说:“保护他的那队人,统统死在一家豪华客栈,好像就是你们落脚过的那个。所以,很有可能……”
她说到这里,才见她眼皮微动了一下。
“师父不是说你要弑父亡国吗?他就是想让你自己去查到,他说的预言是应验了的,你若再不听他安排,就会成为南诏的罪人……啊,我是想告诉你他的算盘!你什么错都没有的,你……”这时她看到她的脸转过来了。雪人淳熙看着她,微动了一下唇,没有说出话来。
她想到了那天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头领。他长得那么丑,却一身贵气,原来竟是易容么?
父亲?
父亲?!
这怎么可能!?
偏这么巧!?
“我看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暗香哭着道:“你逃不出他的控制。我觉得,要不你与皇帝说说,让他放你走!只要不在皇宫,去哪里都好!我、我不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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