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我的旧疾便发作了。
我提剑在府中游荡,阖府上下避我如蛇蝎。此刻,唯有鲜血能让我平静,想寻个倒霉鬼拿来当解药,我看见下人们跪在地上发抖,生怕下一刻我的剑就刺进他们的胸膛,看得我无趣得很。
忽然想起水云阁的苏衍之,不如去逗他玩玩儿。
他正在看书,见我提剑而来,却依旧稳坐如松,我抬腕,锋利的剑贴上他的脖颈,他恍若未觉,继续翻过下一页书卷。
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到几时。
剑刃划破他颈间雪白的皮肤,血珠沁出,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团暗红。他仍未躲闪,只是放下书后闭上眼睛,仿佛在等我来杀。
多可笑,他连死都不惧,却怕我伤他未婚妻,甘愿留在此地受我折辱。
我扔了剑,吩咐下人:“从今天起,让他搬去我的寝殿住。”
他是第一个与我同榻而眠的男人。在殿内,我不许他穿外袍,就爱看他襟口微敞、露出锁骨的模样,若隐若现的胸膛配上那张禁欲的脸,有一种引人堕落的诱惑,让我时时刻刻想将他拉入沉沦。
张尚书的手被盛在锦盒拿到我面前时,我正以苏衍之的胸膛为宣纸,在上面描画水墨丹青,他身材极好,我画技也不错,不一会儿一幅山水画便跃然胸上。
欣赏完我的杰作,我掩着鼻子瞥了一眼盒子里双那枯瘦丑陋的手:“拿去为后院里那只獒吧。”
“可知我为何剁了张尚书的手?”我问苏衍之,苏衍之摇了摇头。
张尚书是两朝元老,年轻时也是翰林学士出身,父皇在世时欣赏他的才华,将他擢升至一品大臣,他在朝中门生很多,世人都说他是翰林清贵,最重风骨,可除了我,没人知道他这副清贵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何等龌龊的灵魂。
“当年,他就是用这双手,摸的我。”那老废物不能人道,心里却住着禽兽。
当年我哭着求他,求他放过我,可他不肯,让我穿上华服,将我抱在怀中一遍一遍的摸我。
夜里,我又做了那个噩梦。
父皇棺椁前的灵幡在漆黑的夜中飘荡,我坐在烛火前,十岁的皇弟蜷在我怀里发抖:“姐姐,我害怕。”我紧紧搂住他:“别怕,阿姐在。”忽然,无数双手从身后的黑暗里伸出,抚摸我的头发,撕扯我的衣衫我拼命躲闪,却无处可逃。
猛然惊醒,我噙着泪的眼对上苏衍之沉静的眼眸。
“殿下梦魇了。”他拿起帕子想要为我拭汗。
我下意识避开:“想活命,就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
窗外下起了大雨,我最爱独坐廊下,看雨幕如织,大雨仿佛能冲刷这世间的一切污浊。
“殿下,您的月事马上就要来了,当心受寒。”侍女轻声劝我。
“无妨,横竖疼不死人。”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红花喝多了,这几年月事来的时候,我都疼得几乎能晕死过去,只能靠麻沸散来疏散我的疼痛。忽然觉身上一暖,肩头上多了一件外袍。“说了别管……”我愠怒回头,却是苏衍之站在我的身后。
他在我对面坐下,将冷酒换成温热的黄酒,为我斟满空杯:“殿下若愿意,可以和我讲讲你的过去。?”
我支着额角看他:“你想听故事?我身上可没有故事,只有血淋淋的过往,你当真愿意听吗?”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点了点头。
“那说好了,听完不许可怜我,也不许厌恶我,否则,我杀了你。”话是狠话,语气却似少女和情郎撒娇一般。
酒入愁肠,我望着滂沱大雨,往事如洪水决堤一般向我涌来。
十年前,父皇驾崩,临死前,他紧握着我的手流泪:“衡儿尚小,昭阳,你要护好他,护好这江山。”那时弟弟十岁,我刚满十五。
既承诺了,便要做到。弟弟年纪小,身子也不好,我没日没夜的替他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即便后来弟弟亲政,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便模仿我的笔迹。
然而主少国疑,我即使已经拼尽了全力,朝堂依旧暗流汹涌,想要稳定朝堂,必须得到朝中五位重臣的支持。
我许以财帛,赠以权位,他们照单全收,却仍不餍足。
他们用贪婪的目光舔舐我:“昭阳公主真乃大梁第一绝色,让人见之**。”
从那夜起,他们频繁出入我的寝宫。
五年,我堕下了五个未成形的孩子,太医说我伤了根本,此生再难有孕,听到这个消息,我竟松了口气。至少,这悲剧到我这就能结束了。
后来,弟弟根基渐稳,朝中事务皆能亲自处理,我将朝政归还于他,那些人却还不愿意放过我,我只能变得疯癫,放出消息要在京城各处搜集俊美男子来我府上,这些年,我不停的养面首,有时遇上贪得无厌的,也杀上几个震慑他们,那几个臣子终于怕了,才肯放过我。
我做梦都想亲手报仇,可惜,这几年的等待中,五人中两个病故,一个战死,我不甘心,派人掘了他们的坟,将他们挖出来,挫骨扬灰,剩下的那两个,皇帝让我等一等,并承诺一定会替我报仇,可两年过去了,他一次次的拖延,那二人依旧活得逍遥,听说威北侯上个月还采买了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供他淫乐,罢了,皇帝不动手,我便自己来。
砍了张尚书的手,有些人便坐不住了,想要我的命。
刺客潜入我屋中时,我正半倚软榻,听苏衍之为我抚琴。想杀我的人很多,能近身的却没几个。暗卫的刀锋抹过刺客脖颈的瞬间,已来不及阻止他口中吐出的毒针。
我没料到,苏衍之会扑过来救我。
针上剧的毒让他迅速陷入昏迷,我连夜召来宫中所有太医,让人拿刀架在他们的颈上:“救不活他,你们也得死。”
万幸,毒性未深,三日后苏衍之醒了。
“为何救我?”我问。
他却答非所问:“那夜殿下梦魇,哭着求他们……别伤害你。”
我不再追问,比起温情,我更习惯仇恨,可心底那个冰窟,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光,没有那么冷了。
刺客是威北侯派来的,很遗憾,我没死,他就要死了。我命暗卫将他提到府外来杀,他身下那污秽之物,是我亲手剁下的,他的尸体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京中最大的青楼门口。
既然生前那么爱欺负女人,那就把他扔在女人堆里,也算是我对他的恩赐了。
张尚书残了,威北侯死了,我心中痛快极了。
皇帝又召我入宫,我边给苏衍之喂药,边敷衍太监:“本宫最爱的男宠病了,我得亲自照顾他才能放心,麻烦给皇帝说,本宫不得空去面圣。”
我没想到,皇帝亲自来了。自从我在府上养面首后,皇帝便再也没有来过我这。
看来这次,他是真得生气了。
“陛下许久不来姐姐这儿了,尝尝我这府上特制的浮云茶。”我热情相迎,恍如当年在他身边辅政之时。
他连茶盏都不碰,满面怒容:“昭阳,你为何不听朕的话?这么多年,你做下的荒唐事,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战事吃紧,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要疯到何时?”
“我疯?是,我疯了!十年前我就该疯了!”我凝视着他,他早已不是梦中那个瑟缩的孩童。我的弟弟,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无情、自私、利益至上。
“够了!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瓷杯被他掼在地上,碎裂声刺耳,脆弱的杯身碰到坚硬的地面,瞬间四分五裂。
我倒是异常平静,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萧衡,你一个靠牺牲至亲换取利益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牺牲者原谅?”
怒气在我俩之间翻腾,最终,他眼神软了下来:“阿姐,你忘了父皇么?”
“别跟我提父皇!”我厉声打断,“父皇没让你用亲姐姐换江山!你承诺的事既做不到,我便自己动手!”
皇帝离去时,他的背影映在夕阳下,孤寂而决绝。
我那千疮百孔的心,也早已痛到麻木。我和皇帝,终究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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