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思

崔蓁肃容点了点头,今日下课,她没让青夕跟着,外头落了这么久的雨水,临邑城必然是泡发在水里了。

“阿徵你是坐马车来的吗?”崔蓁忽而想到什么,回头问少年。

沈徵点头。

“那让我蹭车回去吧。”

与待图画院其余郎君不同的是,崔蓁与沈徵说话从来直白,也不遮掩自己的意图,即使有些所谓于礼不合的要求,她都坦然而述。

与夏椿告别,崔蓁与沈徵走直观口,迎面是一个高大侍从,他脚步停在门槛前,向前一揖。

这是沈徵的随身侍从,阿古拉。

阿古拉身材魁梧,又生了一张草原特征的面容,除了对沈徵,他都是冷着脸看人。

若不是因沈徵在身侧,崔蓁每每瞧见阿古拉总要忍不住担心说错什么,怕被他记恨在心。

“郎君。”

“阿古拉,你先带崔姑娘先回去。”沈徵温声道。

“是。”阿古拉站在檐廊下,未撑伞,宽阔的脊背微微一躬,像是高原山脊就着漫天雨水动了几分。

“我···阿徵你可以和我一起,不然来来去去多麻烦。”崔蓁下意识想往沈徵身后靠,心思才起,抬眼见阿古拉额发衣袍已然全湿,但他好像也顾不上擦拭。

她踮起脚把自己的伞举高递进,好容易才遮蔽了阿古拉头顶一角。

少女脸上挂了几分讨好的笑意:“阿古拉,淋雨的话,会生病的。”

阿古拉身躯一怔,猛而抬头轻轻顶到了伞面,他又微弓下身,试图与伞平齐。

“谢崔姑娘。”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明显听出了流露的善意。

“阿徵,我们一起走吧。”崔蓁见此,方才的担忧防备也全然褪去,她回头对着正望着她的沈徵催促道。

沈徵的马车不大,不似临邑一些官宦人家,喜欢用软垫,而是铺着一层如雪的皮草。

手指摸上去的时候,只觉顺滑舒适。

车壁上点着一盏油灯,空气不是临邑郎君们喜欢的熏香,而带着一股草原上阔朗的青草气,这股自然舒适的味道,与这个瓦楞堆积的临邑格格不入。

油灯只照亮了崔蓁一半的脸,马车外雨水如今因行进的速度,变得灰蒙蒙,她勾着手指挑开车帘一角,眼神向外探去。

从沈徵这处,恰能看到少女望着这临邑左右街巷时露出的满脸好奇神情。

他突而想起方才在纯阳殿外,其实自己早早就瞧见了崔蓁立于檐廊下。

按着往日,崔蓁定能早早就瞧见他,然后迫不及待朝他奔来与他说话。

但此刻,却见她正盯着遥遥一处出神。

视线移动。

那是王祁与崔苒。

王祁背着崔苒,肩颈相贴,正亲密地说着话。

他的视线急急一收,去看崔蓁的神色。

他之前并非没有听过崔蓁的名声,传言是嚣张跋扈,毫无女儿家的柔色,他本就甚少关心这些琐事,便也没在意。

如今相处多日下来,却也知晓传言并非如真。

但王祁与崔蓁有婚约,他是知晓的。

那王祁对崔苒诸多关怀,他在图画院也见过多回,但那时候他都不上心。

唯独这次,他忽而觉得那里的两人极其碍眼。

隔着雨色交杂蜷缩水碧竹枝微晃,断断续续间,他看不清崔蓁的神情。

他心里一时涌出什么涩涩沉沉的心思。

像是他年幼时曾看到母亲把熬好的奶茶递给阿古拉,阿古拉却偷偷倒掉。

那种心情与此刻竟有些相通。

直至那厢人走远了,崔蓁还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从晃影间,看到少女耷拉的眉眼。

初见时眉宇间的灵动舒朗荡然无存,像是被什么推入苦恼漩涡里。

崔蓁虽往日里性子直率,与许多女子矜持性格全然不同,但无论如果,看到未婚夫与自己妹妹这般亲密,她心里顶是很难受。

或许……或许他可以做些什么,让崔蓁不那么烦忧。

他忽而又懊恼起来。

此刻若是叔蓬在的话,随意说几句,崔蓁定然会笑起来。

可崔蓁望向他的时候,他能想到的竟只有问她愿不愿看壁画。

实则话才落出口,他便后悔了。

还好崔蓁兴致高涨地听他说了那些常人嗤之以鼻的痴话,毫无嫌弃。

见她情绪好转,他似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临邑的雨天,墨云吞噬碧蓝苍穹,却未曾吞没如溪流缓缓增生的情绪。

“哎,那不是燕汉臣吗?”崔蓁忽而侧身对沈徵招招手。

沈徵从掀开的车帘一角望去。

看到熟悉的黎色深袍正站在一家脚店门口,正侧着头,与店里的什么人说着话。

因店内昏暗,便也看不清对方是谁。

唯独能瞧分明的是,那燕汉臣手里环着笔墨,眉宇温亲,神情柔和,隐隐甚能看到他唇角的笑意。

崔蓁眉宇一蹙。

燕汉臣这小子平日里对她都是冷言冷语,她还以为他天生生得那样鼻孔朝天的嫌人脸。

如今这样温柔的表情,她却也是头一次看到,其中定有古怪。

她试图再拉开些帘子细看。

“阿徵你不好奇吗?燕汉臣这表情,肯定是藏了什么猫腻。”崔蓁余光见沈徵又恢复了方才神色,他目光不再落到马车外,却望着她。

“不好奇。”沈徵语气颇为坦然。

崔蓁倒是被少年的言语转过头来。

见少年眼神清亮,瞳仁漆黑如海子里的星夜,看不得任何阴霾。

他是真的并不好奇。

崔蓁忽而也有些丧气,也跟着好奇去了大半。

“也对,又不关我的事,有什么好好奇的。”少女耸了耸肩,把车帘放下。

倒是沈徵见她如此,反追问:“不看了么?”

“阿徵你说的对,他人如何,与我们无关。”崔蓁一扬唇角,理了理豆青色的衣袖,扯平了其间的褶皱。

她总能从沈徵身上,学到许多平静舒缓的活着方式。

焦躁烦虑,琐事忧心于他,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干系。

车马继续前行,有条不紊的车轱辘声与青石板摩擦,发出湿润闷气的响声。

崔蓁缓缓静下心,身体后仰靠着车壁。

她闻着青草悠远与雨声朦胧,不知不觉里竟睡了过去。

“再过一条街,就是你家了。”马车戛然而止,沈徵声音又落入。

崔蓁打了个激灵,猛得睁开眼睛。

抬眼便见眼前的小郎君距离她极近,近到她能看到他瞳孔里的她。

她竟不受控地往前探了探,想看地更清楚些。

少年的脸却是肉眼可见的渐渐红了,睫毛微闪了一下,瞳仁里的她便瞧不分明,他把头微微向后仰,但身体像是被点住了,动弹不得。

倒是崔蓁先退了回去,她揉了揉眼睛,面露不好意思的笑容:“不好意思,睡着了,是到了吗?”

“前面转角,就……就到了。”沈徵语气不变,却有些磕巴。

崔蓁才稍稍意识过来。

她自知知晓这小郎君的心思。

大梁民风虽开放,但毕竟男女有别,若是被什么人看到沈徵送她回来,定是会起闲话。

他看着沉默寡言,心思倒是细腻。

崔蓁暗暗肯定,与情绪稳定且心思温柔的人来往,自身也会受益匪浅,这个朋友交地很值。

*

崔蓁在临邑待了的这些时日,每日如常去图画院上课。

日子也无多变化,那燕汉臣与高泙依旧对她冷言冷语,王祁见她都面露嫌弃外,她也照例常被学谕赶出来。

系统除偶几次提醒她任务,后渐渐好像也失了耐心。

实习期一条系统绑定多人,不会时时催促,这样想来好像又松散许多。

她除了系统问及时搪塞过去,心下暗想这海王撒网着实难了点,特别是自己身上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婚约。

崔蓁咬着笔头,盯着窗子外淅淅沥沥落雨成珠,那些檐廊便从浅灰成了墨色,她开始出神。

她住的松烟轩有一溪涧,那旁边有一半人高太湖石,被雨水抹得发亮,其间生长出些不知名的藤蔓草木,竟已经缠了大半。

墨水顺着笔尖——滴答一声滴落在纸张上。

“姑娘,方才前院里说,王学士来了。”青夕在檐廊外合了伞,掸了掸身上雨水。

“咱们院外头那草越生越高,你走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别擦到水了。”崔蓁在屋里瞧见青夕身影,抬声提醒道。

青夕掀起帘子,疾步走进屋子对着崔蓁道:“姑娘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可是王学士啊!”

崔蓁托着腮,把笔落在纸张上,在那晕开墨点处随性画了个圈。

声线有些惫懒地地应了声“哦”。

“那王郎君也跟着来了。”青夕侧目偷偷观察崔蓁的脸色,又小声提醒道。

“哪个王郎君?”崔蓁还没反应过来。

图画院休息几天,布置了半叠高的绘画作业,她才画了几个枝干,此刻正思绪都无,自顾不上听什么王郎君李郎君的。

“姑娘,是王家七郎啊。”青夕低着声补充。

崔蓁笔墨一搁,这才抬头露出惊讶又带嫌弃的语气:“王祁?”

“他来做什么?”崔蓁本就想到王祁就思索到那粧什么扯不清的婚约,不由心中更起烦意。

“方才我听主君那里的小厮说,说是来与主君叙旧,顺势好像要商量王七郎与姑娘的婚事。”

阿徵扯叶子:她好像不开心了,我该怎么办,该说些什么?该笑还是该安慰?怎么我心里也有点难过……

崔蓁:这狗屁婚约怎么解除?哎,阿徵在那里!开心!

上一篇追妻其实写到后来自己也有点痛苦,希望可以写一次心意相通的爱情,这篇大概率会细水长流,也想试试能不能把配角们的故事写得完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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