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崔蓁径直站起身,“商量个鬼婚事,我还没答应呢。”
“姑娘。”青夕见崔蓁忽而语气加重,她有些被惊到。
姑娘没落水前,虽性子也是直冲,提及王郎君,也不过微微蹙眉,却不曾这般厌恶。
她其实也不怎么喜欢那王七郎,若不是因为他,自家姑娘便不会闹地离家后大病一场。
“我要去看看。”崔蓁疾步掀开门帘,抄起青夕才落下的油纸伞,急匆匆向前堂去。
青夕一时跟不上崔蓁的步伐,只得四处又寻伞。
绕过侍从们才擦得干净的檐廊,几枝青竹半掩。
梧桐疏雨,青碧细亮。
崔蓁没这闲心思欣赏景苑落庭。
她想到王祁那张脸,心情便丝毫快乐不起来。
因而脚下步伐更为匆匆。
才转过一个弯角,见那芭蕉宽叶下,有一身海棠红的少女坐在回廊边沿,正低声啜泣。
声音不大,可崔府清幽静舒,因而崔蓁听得分明。
脚步缓了下来。
那是···崔苒?
那厢注意到崔蓁的视线,崔苒抬头见到隔着细渠的崔蓁,少女飞速拿帕子拭泪,起身小步走了过来。
崔蓁身子本能往后半倾,暗叹一声不好,不知道她现在跑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脚步稍稍后缩一下,崔苒已然走至她面前。
“姐姐。”崔苒声线里还带着哽咽,声音大抵因哭了许久,虽低哑,却也还是冒着些软糯音色。
“嗯。”崔蓁应了一声。
崔苒比她身量低一些,因而从崔蓁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眼睛里还盛着泪水,脸上因哭得久了,双颊微红,颇为心怜。
“我还有事。”崔蓁咽了口口水,抬手指了指前方,意图从崔苒身侧路过去。
她的衣袖却被崔苒一把扯住。
“姐姐可是要去前堂看祁哥哥?”少女声色哀婉,眼里的泪水竟要成一汪月潭。
崔蓁倒是有些明白这小姑娘在哭什么了。
想来崔苒是喜欢那王祁的,如今听闻王祁老爹带着儿子上门来聊亲事,必然是伤感于心。
她思索此,便也索性把身子转了过来,面对崔苒。
“你喜欢王祁?”崔蓁并不掩饰,直直说出心中所想。
“姐姐,姐姐你怎么能胡说。”少女面露惊慌,仓皇松开方还扯着衣袖的手指。
身体不自知地后缩几步。
“既然不喜欢王祁,那你哭什么?”崔蓁也便顺着她话说。
她忽而对崔蓁的心思也起了几分好奇。
“我只是···”少女声音低了下去,娇柔的声腔里还带着哽咽,似用这样的声线掩饰了之后的语句。
崔蓁每每见她,都是这般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倒也懒得再发兴致。
转身就又要走。
衣袖仍旧被牢牢钳住。
“姐姐我·····”
淅淅沥沥雨声交织少女呢喃哀怨的语气。
崔苒眉宇一垂,一汪月潭竟再也盛不住,从眼睛里噗噗苏苏往下坠落,丝毫没有止住的意思。
崔蓁一回头,忽而有些不好的预感。
按之前的经验,只要崔苒一哭,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哎哎,你哭就哭,可别拉着我。”崔蓁忙着甩开崔苒的手。
因她力道用地大了些,手势一甩,崔苒被她的力气甩开,她便如柔弱的菟丝,摇摇欲坠间向后退了几步。
咯噔一声。
崔蓁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
“崔蓁!”
身后传来她那便宜老父亲的斥责。
崔蓁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崔苒一哭,定没好事。
“父亲是又要罚我跪祠堂了吧。”崔蓁认命地转过身。
见着身后站着的几许人,她倒稍稍愣了几分。
除却崔成,还并行着一位中年男子,身后跟着的是仍旧雪青色宽袍的王祁。
王祁身形微向前,眼神颇心急地在红着眼睛的崔苒脸上来回扫视。
随后又移动到崔蓁身上。
情绪收转万千,大抵又脑补了什么剧情。
眼神里的柔意收尽,他愤怒地瞪着崔蓁。
许是顾及到有长辈在,终究未曾靠近前来。
“王兄,是我教女不当,让你看笑话了。”崔成面露愧色,对着身侧中年男子作揖。
那男子看着与崔成年龄相近,但崔成样貌儒雅,相比之下,他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神色。
身旁王祁的眉宇与这位如出一辙。
从样貌上判断,应当是王祁的父亲王晖。
但着大梁秘书少监的官职,据说写史严谨,即使与官家入对,他也寸步不让。
相比之下,王祁与这父亲的性格,全然不同。
“王兄也看到了,我这女儿性子着实跋扈。她母亲早逝,都怪我没有好好教导,怕是成婚这事,还不到正当时候。”
崔成叹了口气。
“待再过几年,她性子收了些,我们再商议罢。”
王晖倒是神情并无多变,反扫了眼这厢的姐妹两。
“也罢,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呢。”
说得是客套话,但听着已然给了崔成台面下。
崔成又是惭愧一揖。
转头收了情绪,对着崔蓁换上她熟悉的斥责神情。
“图画院的先生们最近说你虽天赋不够,但功课还是认真的,我也当你是收了性子,没料到,你竟又欺负你妹妹。”
崔蓁心下只想作一个白眼,这话自她穿越过来,没听过一千也有听过几百了。
“是,不劳父亲烦心,女儿这就去跪祠堂。”
崔蓁余光偏见王祁一语不发,但一直用嫌恶的视线盯着她。
她目光一转,不再看他。
方才听那王晖的意思,是婚事还能再拖一拖,这句话已然让她心情大好,王祁即使再瞪死她,也不会影响她分毫好心情。
不过这厢这么多人,多数都看她不耐,还是赶紧抽身。
“爹爹,姐姐她····”身后崔苒收了啜泣,细若蚊虫的声音传入进来。
“王学士,爹爹,王··”崔蓁顿了顿,视线对上王祁,“王郎君。”
王祁似并未意料到崔蓁会叫他,他身子后移了些。
“崔蓁先退下了。”崔蓁没给任何人继续说话的机会,她径直插上话,对着众人行礼。
转身便朝祠堂走去。
祠堂清净,也比在这里听叨叨逼逼的好。
***
“崔蓁,崔蓁!”
崔蓁方趴着书桌,梦到自己的那间小出租房。
正打着空调吃西瓜,忽而看到那空调从墙壁上动了动,接而耳畔有什么声音炸开。
接着轰隆一声,空调掉在地上,她被惊地顺时睁眼跳了起来。
抬眼是夏学谕正拿着那戒尺,整张脸怒气冲冲,与她只有几寸距离。
夏学谕脸长,平日里又不苟言笑,因而有这般大的情绪时,看起来像是腊肠犬愤怒时的神态。
“方才我讲了什么?”夏学谕压低声问。
“回····回学谕。”崔蓁低头翻书页,余光四下扫看身旁的同窗神色。
燕汉臣与高泙正事不关己地看着她,像是等着看笑话的意图。
王祁倒是依旧冷着脸,低头看书页。
与崔蓁稍稍有些相熟的,例如郭恕正努力张着嘴型提醒。
但崔蓁实在分辨不出,想凑近前去再听个分明。
“我问你,方才我说了什么?”夏学谕又缓缓询问一遍。
耐心用到了极致。
“学生,学生不知道。”崔蓁放弃挣扎。
“出去。”学谕指了指外头。
阴着脸,似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以后我的课,不劳烦你听了。”夏学谕的语气冷淡极其,他转过身,不再看崔蓁。
崔蓁低头扫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书页上的字。
她并非是不愿学,她之前上学与这大梁差距甚大。
她的文言文基础又不好,这些《诗》《礼》她实在听不懂。
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是。”崔蓁拎起书册,对着夏学谕一拱手,小步走出屋舍。
这次不用抄写,她已经要感谢老天了。
今日春暖,日光澄明。
青灰廊檐屋舍翘起一角,朴重中因接着春日暖光也多了些活泼。
图画院种植的草木如今借着时节,或热烈或平静地叙述应季的重生。
暖暖腾腾,周身便也有些懒洋洋的。
崔蓁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了檐廊旁的围栏上,眯着眼觑了眼天际。
隐约间听到那方太湖石后,衣影憧憧,隐隐还有哭声。
崔蓁歪头看不分明,起身走进去看。
“你如今敲碎了郎君最喜欢的水注,你知晓这水注有多珍贵么?撵你出去都轻了,左右这职责我担不起,你自己去与郎君交待。”说话的是图画院的祗应。
祗应是画院里的下层工匠,郎君们负责执笔绘画,他们会根据郎君们的笔墨做相应的帮衬施工。
而正哭得全身一抽一抽的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看起来像是画院里采办的杂役。
“崔····崔郎君。”见着崔蓁,这两人都被惊到。
那小少年更是一抹脸,对着崔蓁作揖。
脸上还挂着泪,可礼却行地极周到。
“怎么哭了?”崔蓁见那小少年生得一张稚气的娃娃脸,在她的世界里,还不过是一个小学生的年岁,如今已然在这图画院做起了杂工。
“这····”小少年手心微动,像是要藏些什么东西,但还是被崔蓁视线抓住。
那是一个古玉卧瓜水注。
水注本是用于注于砚的器物,因士人们雅兴,也常将此塑成有趣的形状,算作附庸风雅之物。
“回郎君,阿元他不小心摔了王郎君的水注,我正斥责他呢。”那祗应倒也实话实话。
“王祁的东西?”崔蓁扫了眼,问道。
“是。”那小少年垂着头,声音还带着哽咽。
她的确见过这水注,是王祁常用之物,想必是很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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