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夕,把这衣服给我扔了,咱们再去买一件袍子来。”崔蓁方坐上马车,一把扯掉那雪青色外衫,朝着软坐上一扔。
胸口强压下的怒气才开始起伏。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崔蓁捶了几下座位,车壁跟着咚咚响。
“好痛好痛。”她一把弹开手,被力的惯性疼到,甩了甩痛意。
本就来气,又被这力的相互作用疼得佝偻起身。
即使如此,嘴里骂骂咧咧她还是没有停下。
青夕本以为按着姑娘方才的表情,是毫不在意的。
未曾想到待众人看不到了,她才发泄一通。
“下次我看到这王祁一次,就打他一次。”崔蓁咬牙切齿地还在絮絮叨叨。
方开始青夕还应和几句,之后青夕便安静下来。
待又发泄了一通嘴炮,她心情才稍稍舒缓些。
抬眼看青夕。
见青夕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
“看我做什么?”崔蓁不解。
“我以为姑娘性子大变了,没想到,也不过是在王郎君前收了些,私下还是这般。”青夕语气有些欢快,“不过既然能在人前收性子,那也是咱们姑娘长大了。”
这欣慰的神情仿佛方才崔蓁与那张家姑娘打架的记忆已经删除。
崔蓁听毕,瘪了嘴:“张淑真我打得过,王祁我怕是打不过,要不然早就动手了。”
那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姑娘,铺子到了。”车夫喊。
“青夕,你随便整一件男装来,然后把这件给当了,看看能换多少钱,快去。”崔蓁推搡青夕下车。
待青夕下去,她用手指勾了一个角,闲着性子窥看此刻的街巷。
正植午后,此处再往东是迎祥池。
初夏时节,沿岸皆为垂柳,莲叶遮蔽,依稀还能看到桥亭台榭此起彼伏。
前些时日清明,去那里烧香的百姓摩肩接踵,刘松远本提议图画院相识的都去进一进香,但崔蓁没跟着去看热闹。
再过去往西,便是清风楼。
听闻清风楼最适合夏月乘凉,且其主推的“玉髓”酒极为醇香,她暗下思索,有机会定要唤上沈徵他们一起去。
崔蓁这番细细盘索计划着,视线又回到街巷间。
身着各色衣衫的郎君娘子,像是街巷间各种彩种绽放的花朵,但她眼睛忽而一亮。
从人群间缓缓穿梭过来的,竟是阿古拉驾着车,那车里坐着的应当是沈徵了。
沈徵的车从来不快,甚至与行人的走路速度相近。
崔蓁有些急迫地想探头打招呼,才稍稍躬起身,脑袋便顶上了车顶。
疼得她一把捂住额头,视线仍旧不离。
“阿····”话在嘴边未曾落下,清风勾起车厢上车巾一角。
生生被堵了回去。
车里除了崔蓁熟悉的沈徵侧脸,还有一个女子的容貌。
也如她这般新奇地勾着车巾一角,向外好奇张望。
齿如瓠犀,美目盼兮,是一张美人面。
发髻上的朱红珊瑚钗随着马车前行的脚步摇摇晃晃,反射出刺目的红光。
崔蓁一把扯上车巾。
手指却还停留在那粗糙的车帘的巾缝线上。
心上似乎又是被那什么小虫子闷着咬了一口,酸酸涩涩的感觉竟比之前要更强烈。
她盯着一角虚空睫毛微动几分,呼吸不知怎的有些不匀。
不知是过了多久,待她意识回神,呼吸才又稍平缓下来。
她又长呼吸一口,接而仿佛是提起极大的勇气又勾开一角去窥。
那马车早已消失于视线,只闻来往小贩的叫卖声不绝。
她才松开车巾,半低垂头,嘴角扯上几分。
“阿徵有了对象也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声线喃喃,音量轻缓。
不过须臾,她身子又挺直了些。
崔蓁暗自思索:待过几日上课,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朋友之间怎么能隐瞒呢?
不过她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阿徵这么害羞少语的人,万一人家本就是刻意隐瞒着,那她不是冒犯了么?
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姑娘,衣服。”青夕扯开车巾,泄露进大片光线。
崔蓁觉得刺眼,抬手一遮。
待车巾又落下,那马车才有条不紊继续朝前。
崔蓁扫了眼青夕递过来的长袍,是青碧色的颜色。
她指尖摸索几分,手指一团把衣袍攒在一处堆于膝上。
“怎么了姑娘?不喜欢这个颜色吗?”
“反正快到了,穿不穿也不碍事。”崔蓁又扒拉了几下那件青碧色的外袍,觉得这布料怎么摸怎么不舒服。
她也无甚多兴致再往外看去,索性靠在车壁上,又犯起困意来。
沈徵坐在马车里,微阖着眼睛。
“明成哥哥,那个灯笼叫什么名字。”
“明成哥哥,这个卖的是什么?”
“明成····”
沈徵索性装作有些困意的样子,靠在车壁上假寐。
崔蓁与他在一起时也爱说话,但他从未觉得她喋喋不休,反之总想听她再多说一点。
但身侧这位安宁郡主,不知道是不是声线不同的原因,他觉得,她实在是话多得有些吵耳朵。
若不是方才官家让他顺路带安宁郡主去图画院看看藏画,他定然是不会与她同路的。
少年半阖着眼睛,心上涌起清浅的念想。
崔蓁现在在做什么呢?前几日她说想去迎祥池,听说那里十里荷花正开,灼灼华色,是正当好风景的时候。
“明成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啊?”身侧一席绯红灯笼锦的少女把车帘放下,转头看那靠着车壁的少年。
少年唇角有一丝浅淡的笑意,如蜻蜓点水而触。
“明成哥哥,你在笑什么?”安宁郡主好奇问。
沈徵睫毛微动,随后缓缓睁开眼,唇角的笑意跟着一瞬消逝,仿佛方才不过是来人的察觉。
他恢复往日空山无波的神情:“图画院快到了,待郡主寻完画册,会有黄门带郡主回宫的。”
安宁郡主听闻,眉目便耷拉下来,鼓着气别过头:“我不想回去。”
车厢里静了半晌。
她回头,见沈徵又阖了眼,似对她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她恼怒地蹬了镫脚;“明成哥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回去?”
“娘娘前几日私下问我喜不喜欢太宁郡王家的小郎,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小的时候他还抢过我的水上浮,这事我现在都还记着呢!”
少女赌气道:“我觉得娘娘是要把我许给他们家,我才不要呢。”
沈徵扫了眼身侧少女有些愤愤的神色,启唇道:“若你不喜欢,就直接与皇后娘娘说。”
他语气里也无情绪波澜,作着最冷淡的客观评价。
“明成哥哥,你····你以后会一直留在临邑吗?”少女咬了咬唇,攒住了自己的绯红色裙角。
“不知道。”沈徵答。
“那····那你能答应我永远都不回东戎吗?”安宁郡主迫切地望着沈徵,想从沈徵脸上读到答案。
沈徵垂下眉眼,漆黑的瞳仁里露出与之违和的冷淡。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如果你不是东戎人该多好。”少女喃喃自语。
“你知道他是东戎人?”
“知道啊。”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沈徵恍惚间又似听到那日檐廊下,那个豆青色衣衫的少女坦然地回答这句话。
她的神情回答了她的坦荡和不解。
自来大梁这么多年,所受冷眼唾骂厌弃诸多,即使是刘松远与夏椿也不过是过了许久才相熟。
他也并不是不会难过,只是是日久了,便渐渐熟悉了这样的处境,甚至心上也生起一面盾墙阻挡那些情绪。
但唯独只有崔蓁,好像从未因他东戎的身份而觉得有异,反之处处维护。
他的坚盾轻而易举地裂开了空隙,她这般坦然地走了进来。
少年敛眉,在这样狭小的车厢空间里,他直接忽略了身侧娇艳绯红花朵。
即使春花再好,也不如绿意柔韧舒朗。
马车嘎吱一停,车厢微抖,又安静下来。
“到了。”沈徵径直先下了车。
待那安宁郡主下了车,站在一旁的沈徵迫不及待地身形一晃,便又先一步回了车上。
安宁郡主方落地四处好奇张望,转身见身侧的沈徵已然不见。
而赶车的阿古拉早就扬起马鞭,待她回神,那马车距离她已有许久距离。
“明成哥哥,明成哥哥!”安宁郡主心中一慌,朝前奔了几步。
但只看到车轱辘扬起的尘灰。
她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这般奔跑。
才几步便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少女恼怒地跺了跺脚。
直至身后的女使也慌乱跟上,一把扶住了大喘气的郡主。
安宁却觉得极为不耐,一把甩开女使的手,努力直起身体挺直了腰背。
那马车拐了弯,已然消失于街角。
安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徵的马车似从未有过这样的快速。
少女站在那住半晌,随后她叹了口气。
转过身,美目一凛,抬手整了整冠发:“罢了罢了,终究不是我族类,也没什么稀罕的。”
少女说着,大踏步朝图画院里行去。
发髻上的红珊瑚串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生出富贵人家的倦怠和无谓。
小崔:他有对象了?竟然不告诉我?
阿徵:车里这女的好啰嗦。
安宁:我才出现一章就啰嗦?一楼叨叨了十七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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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相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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