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徵。”
在一片炭火温热与暖黄温柔里,少女的声音细若蚊蝇般唤了一声。
“嗯。”很快,身旁传来少年的回答。
她的睫毛微动了一下,攒紧的手也稍稍松缓。
少年拨动了一下炭火,又重新合上了铜盖,
未有多久,少女声音又起。
“阿徵。”
“嗯。”
少年人并不觉不耐,很快应道。
灯火微微跃动,灯花炸了一声,便又寂静散去。
尾随着,她又唤了一声。
“阿徵。”
“别怕,我在。”他好像并不耐烦,反跟着少女的几声呼唤,愈加带着宽抚。
得了多次回应,她才确定他不会离开,漂浮的心思才算有了心安。
就算如此,可她的思绪却仍是很活络,心虽不似在崔府那般起伏无定,但睡意却是全无。
她翻了身,索性认命睁开眼睛,向床榻外移了移。
“阿徵,我睡不着,你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她恳求道。
她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她甚至不知道沈徵究竟会不会唱歌。
少年人只端端坐着,对上少女亮晶晶期待的眼神,脸上又起了红晕:“我……我不怎么会唱歌。”
“那算了。”崔蓁语气似有些失望,又缩了回去。
少年却声音急了起来,半要求半建议问道:“你想……想听什么歌?”
崔蓁得了回应,她又往外移了移:“什么都可以!”
沈徵无奈道:“我唱的不是很好,你不要嫌弃。”
少女迅速点了点头。
少年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你闭上眼睛,我就唱给你听。”
崔蓁一喜,便舒展了身子,应了声好听话地闭上眼睛。
少女的睫毛微微跳动,在此刻沈徵的眼里,像是春日的小燕,透着活泼灵动。
只是他自然看不到,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还能瞧见七彩的光线流蹿。
但耳朵却无比灵敏。
少年的声调并不高,像极了草原上蜿蜒的河流。
清澈的河水环绕过刚刚冒尖的青草,折射出温柔的日光,像是碎了的千万个太阳。
他用的是东戎语,悠扬又很是温暖,像是涉水而过的大雁,缓缓盘桓在这个屋舍里。
东戎调子悠长,在沈徵歌声里,却成了一束柔和的月光,绕过临邑重重檐楼,层层宫阙,始终不愿停留,与今夜的寒风一同,向更北的方向飘去。
“郎君。”
那晃动的灯火忽而又跃了一下,带进几率寒风。
阿古拉在外间对着沈徵一揖。
沈徵站起身,手指放于唇上,表示止语。
又对着阿古拉一挥手,示意他先退出去。
他才缓缓回头。
少女呼吸已经绵长,整个人缩在被褥里,像是呼吸着的花束。
他才稍稍放了心。
却闻崔蓁似乎呓语了一声,又蹙着眉翻了个身。
少年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走过去。
少女因换了姿势衣衫褪落,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无暇地如同美玉一般。
不断延伸的肌理,有着莹莹的光泽。
只那一瞬,他似察觉自己身体内的血脉都要滚烫起来,他的脸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烧灼。
努力定了定神,弯下腰,指尖扣至被褥处,小心翼翼往上提了提。
少年人动作小心,生怕自己会碰到少女裸露的肌肤。
待全然看不到任何泄露的春色,他稍稍送了口气,收了神色,轻轻阖上门。
“何事?”少年人转身问。
“回郎君,王郎君来了。”
沈徵微一蹙眉:“王郎君?王祁?”
“是。”阿古拉回。
“他说郎君把崔姑娘藏在咱们府里,要我们交出来。”
“你怎么说?”
“我说崔姑娘没在我们府里,让人拦住他了。”
“知道了。”沈徵面色一冷,拂袖朝前堂走去。
沈宅的前堂素来少点灯,如今也只是堪堪燃了两盏。
雪青色圆领的少年被一群东戎人团团围住,他随身还带着的几个侍从,双方成了对峙的场面。
沈徵一扬手,沈宅的侍从才收了姿势,各自散了开去。
王祁见势,猛而欺步朝前;“沈徵,我奉博士的命令,来把崔蓁带回崔府。”
沈徵倒是并不急着答话,反扫了一眼四周围着的人:“你们先下去。”
待诸人散去,少年抬起头来:“劳烦王郎君,将你带的这几个人也让他们先出去。”
王祁一顿,面不情愿,却也一扬手。
正堂内便只剩下二人。
“崔蓁不在我府里。”沈徵转过身,靠着椅子缓缓坐下,他说得语气颇为无辜。
“亲眼有人看到崔蓁进了你府,你竟反口不认?”王祁走近,“你知道的,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崔蓁这辈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崔蓁回去!”
王祁说毕,就要往正堂内走去。
“若说毁了崔蓁名声的,应该是王郎君你吧”沈徵只清清明明盯着王祁背影,慢条斯理应着。
“你说什么?”王祁定住脚步。
“临邑城如今都传崔蓁驭下不严,竟着自己丫鬟去引诱冯小郎,此事能传得这般快,想必与王郎君也脱不了关系。”沈徵的眼底忽而冷了几分。
他素来外露表情甚少,但每每难得的疾言厉色,却都与崔蓁有关。
“你在胡说什么?崔蓁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会伤害她?”王祁神色似有些慌张,但却迅速驳斥道,“如今是博士亲自派我来接崔蓁回去,你竟要挡着博士的命令不成?”
他有些急迫。
沈徵轻笑一声,神情里的阴郁转瞬即逝,只是又面无表情重复一遍,“崔蓁不在我府里。”
“有没有在,让我搜一搜就知道了。”王祁疾步一近,就要唤侍从。
“东戎使团才遭刺杀,如今整个临邑城都在全力捉拿凶手,官家如今定是不想看到东戎使团再出任何事情。”沈徵缓缓道,“何况我这沈宅,除非有官家亲令,否则,任何人都不得私自搜查我府。”
“你!”王祁自知理亏,却寻不得一个正经借口反驳。
他其实认识沈徵也许久了,从未见过他用自己的东戎皇子的身份压过别人,久而久之,图画院的人便只当他不过是个东戎质子,却忘了其后两国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给沈徵面子,一定意义上,就是看不起东戎。
“沈徵,此乃私事莫要扯到那些事情上。崔蓁,她是我的未婚妻。”王祁咬牙愤恨道。
“但我听说,你要娶的是崔家二姑娘,想娶崔蓁去做妾。”沈徵说至妾之一字,音调泛着森森凉意。
“无论如何,她如今与我仍有婚约。”王祁回道,他看到沈徵情绪难得波动,像是捉摸到什么,一字一句质问道,“沈徵,难不成,你喜欢崔蓁?”
沈徵本只稍稍有恙的面色,此刻却浮过怔怔。
王祁的话刻薄,便直辟入了心扉处。
喜欢?
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忽而混沌起来,思绪一时落在了很远处。
他孩童时曾在一个星子漫天的夜里与母亲坐在篝火旁,钩架上挂着滚滚的奶茶,整个草原好像都泛着青草味的奶香。
“以后我们徵哥儿也会喜欢上一个心仪的姑娘,然后带着她坐在篝火旁,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母亲,喜欢是什么?”
“喜欢啊,”女子的声音顿了顿,柔顺的眉眼忽而舒展开来,“喜欢呢,就像春日来了第一缕暖风,敲开了瀚海湖冰面上的第一条细缝,复苏的草原上开了第一朵银莲花,虽然后来也有很多好看的花开放,但在你心里,永远都不及最初开放的那一朵。”
他记得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温柔的笑意,温暖地像是花叶落于水面,泛开涟漪。
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听懂。
“我听不懂。”
母亲低下头,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就是只要你见到那个人,便觉得这世间再多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好像所有的忧虑都能烟消云散,你只需要放空自己,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念。”
他愣了几秒,抬头懵懂道:“我还是不懂。”
母亲替他揽了揽衣衫,低下头对上他的眼睛,眉眼一弯;“等咱们徵哥儿有一天遇到那样的人,就明白了。”
年少的记忆虽然模糊,此刻却像是从遥远的草原上吹来的第一缕春风,唤醒了某些从未涉及的触觉。
他每每看到崔蓁,总能想到瀚海湖边那朵银莲花,明明怯弱,却无惧于广阔天地,尽性绽放,那般无拘无束。
每次崔蓁围着他蹦蹦跳跳,他所有的隐晦心思都似乎消失殆尽,他只需要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永远都不会厌烦。
朋友之间的情谊,是肝胆相照,尽心帮助;可喜欢,是摒弃烦杂,心独所属。
原来,这就是母亲说过的喜欢,而这份喜欢,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止住。
灵犀一点,便心澈如琉璃。
少年脸颊处泛起淡淡的笑意。
“你,笑什么?”王祁不解。
倒是沈徵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泛着澄澈的光色,坦然如一览无余的海子。
“我喜欢她,我的确,很喜欢她。”
他的坦白,正如安静浩瀚的星海。
日盈月溢,云聚云散,唯少年的声音温柔笃定可抵世间须臾变化。
老母亲旋转哭泣!!
我们阿徵终于在61章开窍知道喜欢蓁蓁了,然而蓁蓁还在云里雾里。
少年人就是这样坦然而又炽热得承认喜欢一个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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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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