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四明山上的破屋,也不是蒋家静园。
蒋思成撑着床坐了起来,向床尾挪了挪,俯下身子将轮椅拉了过来,又把自己挪到了轮椅上,向门口而去。他拉开了门,顿时酒香肉香,吵声闹声扑面而来,原来这是一家客栈。
这客栈生意红火,大堂里的十几张桌子居然都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桃悦身着一身嫩黄女装,在这满满登登的大堂上占了整张桌子,引来了一众大老爷们或明或暗的目光。她仿若未觉,还大大咧咧地拦住跑堂的,说道:“小二,上酒!”
桃悦长相清秀,声音银铃儿一样,她这儿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几个挎刀汉子嗤嗤笑了起来。他们喝着酒,吃着肉,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着端着酒壶走了过来,他色眯眯地看着桃悦道:“小妹妹,一个人喝酒多没趣儿……”他说着,拍了拍自己半露的胸膛,接着道:“哥哥陪你!”
蒋思成在二楼上看的清清楚楚,眼见着有人调戏桃悦,也顾不得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他转着轮椅就要下楼,却被陡峭的楼梯拦了下来。正焦急间,忽听常顺叫道:“少爷,你醒了!”
蒋思成大喜,回头便道:“快,带我下去。”
常顺还未瞧见桃悦的危机,但他是惟命是从的,应了声,便放下手中托盘去推他。这时,却听楼下传来“哐!”的一声,两人望去,只见那调戏桃悦的挎刀汉子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刀。他一张大脸上挂着沥沥拉拉的酒水,正骂道:“臭娘们,敢泼我。”
桃悦抿着嘴儿笑了笑,颇像一朵娇艳的桃花,可吐出的话儿却毫不留情,“姑娘我泼的就是你。”
那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没了脸,瞬间怒极,举着刀就要打杀过来。忽然,一个蓄着胡子的大汉一把握住了他举刀的手腕,他哈哈笑了两声,对那男人说道:“老四,你真没用,怎么能对姑娘家动粗呢!”他说着又冲着身后几人贱兮兮地笑了笑,伸出咸猪爪就摸向了桃悦的脸,嘴上接着道:“得温柔!”
“啪!”
桃悦嫌恶地拍飞了那胡子男的手,旋身站在了他身后,一伸脚便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那大汉已经撅着屁股俯在桌子上,推得碗碟叮叮哐哐碎了一地。
几个汉子大惊,呜嗷叫着“大哥”扶起了他。
“原来是领头的!”桃悦拍了拍手,看着他们几个不屑地笑了笑,说道:“想占本姑娘的便宜,也不撒泼尿照照你的样子!”
堂上众人多是些大老粗,日子闲了无聊,最爱看这种戏码,见那胡子男长得跟熊似的,却被个纤细娇柔的小姑娘踹成这副模样,顿时轰然大笑。
蒋思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紧张的一颗心险些从胸腔里蹦了出来。一时间到了楼下,见桃悦没吃什么亏,一颗心才敢放下去。
不想,大多的江湖人都有个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要打打杀杀。他一颗心还没落地,就见那个大汉抖着手臂甩开搀着他的众人,抹了把满脸的油污,怒吼一声,说道:“娘的,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臭娘们。”
他说完一挥手,其余几个汉子便“唰唰唰”抽出了刀叫嚣着冲了上来。
蒋思成顿时急了,他催着常顺快过去帮忙,自己在战圈外头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可这一打起来,整个大堂乱成了一锅粥,刚才还看热闹的人现下没有一个不抱头鼠窜,生怕殃及了自己。
蒋思成算哪棵葱,谁会听他的话。但见他急的满头大汗,竟左看右看之后抄起了桌子上的酒坛捧在怀里,转着轮椅就要冲进去。
小二还有几分好心,他蹲在柜台后见蒋思成一个瘸子还要往里挤,不禁大叫道:“别去……别去……”
堂上混乱,打斗声、喊杀声,救命声交织在一起,蒋思成哪听得见这么个善意的呼唤。可他确实停下来了,却是被拥挤的人潮拦在了外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常顺刚扑过去抱住个汉子,转眼就被人家扭腰挣脱,反身一脚踹倒在地,昏了过去。
桃悦骤然失色,大叫一声“常顺”想要抢上前,可她却被那几个汉子团团围住,一时分身不得。只见她在几个汉子间走转腾挪,左手刚擎住一柄砍来的大刀,右边又冒出一截刀尖刺向她胸腹之间,桃悦不得不带着左手那人的大刀下压拦截……几招过后,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她便左支右绌起来,就在这时……
“小心后边!”
蒋思成一把扔出了怀里地酒坛。
一把大刀“噗”的插进了桃悦的胸口!
酒坛在空中划过,“砰”地落在了地上,粉身碎骨却没有砸中任何人。
整个大堂却随着这声脆响静了下来。
众人怔楞之际,蒋思成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桃悦!”
这声音绝望而悲戚,哀伤的氛围迅速蔓延到每个人心上。人群中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杀……杀人了……”然后便猛地向门外冲去,带得余下的众人也跟着呼啸而过。那几个汉子眼见着闹出了人命,竟互相使了个眼色提着刀混在人群中跑了个无影无踪。
蒋思成悲痛欲绝,他从轮椅上跌了下来,爬到了桃悦身边,看着鲜血不住的从她胸口流出,想也不想的便用自己的手堵在了伤口上。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桃悦抱在怀里,哽咽着道:“桃悦,你醒醒,醒醒啊……”
桃悦缓缓睁开了眼睛,颤抖着抬起手,抚在蒋思成脸上。她嘴唇上下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不想一张口便有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忍不住咳了两声,虚弱地道:“蒋思……思成,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架……原……原谅我……”
蒋思成抓着桃悦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眼中雾气蒙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又自责又愧疚,“是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他说完看着桃悦期待的眼神,又不住地点着头,“原谅,我什么都原谅你,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桃悦眼睛闪了闪,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她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蒋思成看着桃悦,轻轻擦去她嘴边的血,一滴泪从眼睛里滑落,正滴在桃悦脸上。
桃悦忽觉心中一痛,便再也装不下去了。她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话音一落,蒋思成便愣住了,但见怀中的桃悦,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尤待笑意,讲起话来中气十足,哪像个将死之人?他瞪大了眼睛,突然就明白了,一把将桃悦扔了出去,怒道:“你骗我。”
桃悦“啊哟”叫了声,揉了揉磕在地上的手肘,腆着脸笑嘻嘻地凑过来,道:“你说过,什么都原谅我的!”
蒋思成一口气憋在胸口,简直恨得牙痒痒。天知道,刚刚他有多恐慌,恨不能立时随她而去。蒋思成重重的“哼”了一声,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偏偏自己还喜欢上了她。
桃悦见他坐在地上,知道自己拿这样的事吓唬他很是过分,心中也很痛,但恶病还需猛药医——她对蒋思成做下的事儿,非得用一剂猛药。
于是,她抱起蒋思成,把他安放在轮椅上,抓着他的手臂,摇了又摇,声音软糯地道:“你原谅我了,是吧……是吧……”
她的声音连绵不绝,大有蒋思成不说原谅就一直这样念叨下去的架势。
蒋思成对她真是又恨又爱,他看着眼前拼命讨好自己的姑娘,假若有个尾巴便是活脱脱的哈巴狗模样,他终是叹了口气,说道:“原谅,原谅你了!”
桃悦欢喜地蹦了起来。蒋思成看见她胸口的血稀稀拉拉的流了下来,难受地别过眼,问道:“那些血……?”
“你说这个,”桃悦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抬头就见蒋思成嫌恶的模样,她坏坏一笑,凑过来便把指头上的“血”抹在了蒋思成的唇上,“你尝尝!”
这“鲜血”在桃悦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灰尘,蒋思成未提防桃悦又憋了个“大招”——竟敢把它抹在了自己的唇上!他顿时撇着嘴,皱着眉,做出了此生最丑的一个表情。
桃悦从没想过俊朗的蒋思成也能丑出天际,她下意识地模仿了出来。
蒋思成仿若照着面镜子,却见桃悦陡然爆发出哈哈大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折射出一条再鲜活不过的生命!他心中一热,便舔了舔唇,忽而惊奇地道:“是番柿!”
“对,是番柿捣碎了的!”桃悦一脸洋洋得意,“我本来想用牲畜的血来着,可若抹在身上实在是恶心,就想了这个法子,我聪明吧!”
蒋思成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客栈掌柜的便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他眼见着一场械斗发生在自己店里,还“死”了人,本来惶惶不安,可谁想这无妄之灾竟是这对小夫妻自导自演的戏码。
他看着满堂狼藉,心痛的一身肥肉都跟着颤了颤,强压着怒火道:“我说两位,快别在我这儿腻味了,赶快赔我的东西,否则一个也别想走。”他话音刚落,店小二便携着厨房众位师傅,手执菜刀、擀面杖,一脸凶狠地从掌柜的身后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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