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雪夜

飘飘洒洒的雪终于停了,雪后的天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敞亮。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此时已是腊月,外出的旅人大都赶了回来,享受忙碌一年最后难得的清闲时光。

农户们趁着这时节凿了冰,藏在深窖里,待明年入夏来再用;妇人们洒扫门庭,去街上采买过年的喜庆物件。

只有孩子们最无事,走街串巷,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但若说最热闹的,还是莫过于莒城东郊的沐河。沐河水面宽而平,每年过了冬月便结了厚厚的冰,是孩子们的冰上乐园,也是年青人欢聚热闹的地方。

盈盈也一早拉了婉,带了几个小厮奔向沐河。往年盈盈冬日去沐河总被父亲阻拦,说官家女子应该养在深闺,不宜抛头露面。婉往年雪日里最多是让大力和阿娇他们陪她在甘棠殿附近热闹一下,哪见识过河面溜冰的盛况。两人一拍即合,莒大人也不好阻拦,只得派人在后面暗中保护。

还未到沐河边上,远远的已有人声传来。待走到河边,冰面上早已热闹非凡。婉早被冰面上人们的娴熟的技术折服,可惜她从来没有下过冰,眼睛虽馋,一时竟不敢迈进冰场。

盈盈自小随兄长们溜冰惯了的,她笑着朝婉邀请,婉忙挥手说:“盈盈妹妹,你先下去滑吧,我就在这里饱一饱眼福吧!”

盈盈等不及了,便自己朝冰上走去。她今日穿了大红色的斗篷,头上的流苏是枣红,耳畔的垂珠是珊瑚红,整一个人站在无尽的雪白里,如红梅般娇媚动人。只见她轻轻地一划,便飘进了冰场的里面。红色的身影轻盈旋转,把婉给看呆了。冰面上游人如织,盈盈越来越向里面滑,婉渐渐看不到盈盈身影了。

她也不急着寻盈盈,大约观察了半盏茶工夫,心里又把滑冰的步子在心里默默重复了几遍,总算大着胆子朝冰面上走去。她把脚轻轻推了出去,双手背在身后,如初学步的婴儿,小小翼翼中又满怀期待。

冰面上有风掠过,周围热闹的人声把她包围,让她安心又自由。她幼时在齐宫就爬高就低,身手本是极灵活的,这会儿渐渐适应了冰上的节奏,滑的步子慢慢地大了,开始享受冰上的乐趣,白衣翩翩在冰面上起舞,却不知河岸上早有人看痴了。

慢慢熟练后,婉大了胆子准备朝冰面中间滑去,这时正对面有一孩子滑了过来,婉忙躲闪到一侧,却不防脚下打了滑,一脚摔了下去。就算是冬日袍厚,婉还是感觉左侧隐隐作痛,她欲挣扎起身,滑溜溜的冰面却让她使不上力。她突然想到了有年冬日,自己在雪地里摔倒,是诸儿从雪中赶来,把自己扶了起来。她不禁讪笑,自己怎么会在这当口想到他?

“婉妹妹,可是摔疼了哪里?”

风中有熟悉的声音送来,定是自己思念太甚,出现了幻觉。然而婉还是忍不住转头顺着声音寻去,对面高高的身影遮住了阳光,那朝思暮想的脸庞透着关切的眼神,正望着自己。

婉不相信地揉了揉眼,诸儿蹲了下去,双手扶住婉,婉胸口涌起一阵酸热,眼泪顿时浸满了眼眶。诸儿以为婉是痛极而泣,心疼极了,连忙拦腰抱起了婉,旁若无人般朝河岸滑去,把岸上的莒国随臣和齐国的侍卫直接看呆了,石之纷如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安慰自己幸好此处不是齐宫。

待诸儿抱着婉上了岸,婉才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忙挣扎着下了地,和诸儿隔了一段距离才站定,低头不敢看周围人探寻的眼光。

“婉姐姐,这位公子是?”盈盈不知什么时候也回到了岸上,看着婉身边站着一高高的男子,穿着甚是名贵的狐裘,说不出的气宇轩昂中又有一种凌厉的感觉,让人欲亲近而不得。

“盈盈妹妹,这位是齐国当今的殿下。殿下,盈盈妹妹是我舅父的女儿,我的表妹!”

盈盈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脸上瞬间铺满了飞霞,她早听人说齐国太子生得俊,却不想真人是如此风流人物。“盈盈拜见殿下。”

诸儿看这少女倒有几分清的模样,一身红装配上娇羞的模样煞是动人,只是他见过太多女子见了自己娇羞粉面,倒也不以为意,心里却想若是婉穿红妆,那更要更美上几分。

他随意地说到:“盈盈公主请起身,婉这些日子叨唠你们照看,我这里先谢谢了。”

莒大人,盈盈的父亲也立在一侧,听此话忙说道:“婉公主此次归乡,莒家有幸接驾是莫大的荣耀。殿下,这里风冷,若不嫌弃,不如移驾到莒府,再和婉公主详叙家常吧。”

诸儿担心婉的伤势,忙欣然同意。他本想邀婉一起坐自己的马车,但看婉拉了盈盈的手直接朝前面的马车走了过去,也只得作罢,在后面跟了上去。

莒府则早已准备妥当,只待贵客到来。今日上午莒大人接到传唤入宫,谁知是齐国太子前来拜会莒国。一般两国重要人物相见,必有使臣先行沟通,议定好会盟时间、地点。

若两国私交甚好,私下里相互拜会也是有的,但是齐大莒小,关系生疏,这样突然的入访令莒君措手不及。诸儿身份虽是太子,诸侯间皆知虽然齐国太子尚未登位,但早已参与政事和军务,一言一行基本可以代替齐王旨意。莒君哪敢有半点怠慢,传唤了所有重臣,几乎以接待国君之礼接待了诸儿。

诸儿这才发觉自己所行太欠思量。自月前他回宫发现婉离齐回莒,就三天两天往汉广殿跑,向齐王询问婉的归期,谁知齐王只说待婉尽兴了便会归来,却没有一个确切的日子。

诸儿又从来未在莒国布置过眼线,因而连信件也无法抵达。婉不告而别且没有归期,这让诸儿第一次领略到相思之苦。

以前他行兵作战,也会几个月见不到婉,但那时两人尚未剖白,他纵使想念也不过是藏在心间。可这次亲密后的离去却让他似失去了魂魄,只能靠忙碌让日子过得快一些。然而,还是有件事的发生让他觉得必须见到婉,不然他便夜不能寐。

半个月前,齐国城郊大雪,不少农户的房子被雪压塌,天寒地冻,安置这些农户顺便修葺受灾的房屋,便成了紧要且棘手的事。

有下臣报到齐宫,这原本不是大事,但齐王向来体恤百姓,且已近年底,百姓过好年也是一件大事,齐王便打算派公孙止前去赈灾。可惜公孙止可巧风寒卧病在床,齐王正打算另派他人,诸儿自告奋勇带了10多人的军士,要自己去城郊看看,齐王觉得事必躬亲虽不见得是好事,但诸儿这个年龄多些亲近百姓的阅历,对他将来治理国家也不是坏事,就默许了。

太子亲临现场,效果自然是不同,几个主事的官员不敢推诿,纷纷把府衙里不用的房屋腾置出来,又拨出银两置办生活所需,让大夫熬了驱寒汤药,把受灾老老少少一百多人先安置妥当。诸儿的军士又带着当地官府的衙役们,冒着严寒,去把压倒的房屋重新修了起来。诸儿自己也加入了建房的队伍,士兵们看当今太子不畏严寒和他们一同劳作,即便寒风如刀割,士气却高涨空前,两三天就基本把房子修好了。

诸儿劳累了几日,打算过了夜次日再返回齐都。赈灾一事了结,这夜主事便安排了歌舞和酒菜,算是给殿下松乏一下。

诸儿对此类安排早已习惯,看这主事这几日赈灾甚是用心妥当,也不忍拂了他的美意,君臣之间觥筹交错,倒也怡然自得。席间有一女子,轻歌曼舞,诸儿开始不甚留心,但细了看,那女子的容貌身段,竟颇有几分婉的影子。

也许是借酒消愁,也许是太过劳累,那夜诸儿竟然醉了,次日醒来,床榻边竟还有昨日那个舞女,那女子衣衫凌乱,含羞带怯地说:“小女子以后就殿下的人了,殿下若不嫌弃,小女子愿随殿下入宫,做一洒扫侍女,侍奉殿下左右。”

诸儿欲要发怒,可是那女子的眉眼却让诸儿忍不住又细细端详,确是和婉有些相似的。诸儿后来和主事问询,原来这女子也是官家女子,只因舞技超群,被主事临时叫来给诸儿酒宴助兴的,不想竟有这段姻缘发生。

诸儿只得带着女子回了宫,一来这女子因他失了贞洁,若弃她而去这女子的后半生必受影响;二来许是他思念婉太甚,如今有一个模样几分相似的,他一时竟舍不得松手,望梅止渴一下也是好的。

齐王听诸儿带了一女子回宫,倒好似毫不意外,大方地直接赐了那女子一个名分,虽只是贵人身份,但对于这种宫外来历的官女子,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可是诸儿却惴惴不安起来,担心被婉知道,会生自己的气。他不禁讪笑自己,普通大臣还有三妻四妾,自己堂堂太子难不成还要为了婉恪守贞洁不成?他索性在那女子处温存了几夜,只是事情过后,诸儿却越发觉得索然无味,更恨不得立即能见到婉。

今年的年底却不太平,刚刚赈灾完毕,宫里又有消息传来,东面的沂水叛了。沂水在齐东南,那里本是蛮荒之地,并不属于当今诸侯大国。齐王前些年征伐到那里,便在那里设了郡,派了人好好教化当地民众。这些年一直风平浪静,如今却不想出了事。

沂水虽小而偏远,但是齐王现如今正图霸业,若最后让一小郡叛变成功,齐国在诸侯中的威望无疑会大受折损。

齐国即刻派了诸儿带领士兵奔赴沂水。因沂水近鲁远齐,齐王便书信给鲁君,让鲁国费县的军队做粮草支援。鲁君来年就要和齐国结亲,此等举手之劳之事自然欣然同意。

诸儿就这样带着两千余兵士出发了,这原本是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沂水当地的散兵游勇如何能应对齐国都训练有素的大军?只是这样浩浩荡荡的征伐,更多是有意用声望来震慑齐国境地其他的小郡。待到了沂水,当地的蛮族聚集起来的部队只草草抵抗了三四天,便内部自己先乱了,为首的将领先投了降,诸儿不仅不做追究,还封赏了那将领。队伍又在那里住了数日,重新调整了驻守军队的人员布置,并留燕将军带领三百精兵在当地留守,诸儿自己则带了其余兵士返齐,以期在年前能返回临淄。

返齐的路上,诸儿让副将带着大批部队先行,自己推说有些劳累,只留了石之纷如和数十名心腹部队陪自己慢行。石之纷如原以为主人真的是要慢行休息,谁知当天夜里诸儿竟折返回程,石之纷如和众将士不明就里,也只得跟在后面。

后面两日却下起了雪,大家只得走走停停,一脸茫然中竟来到了莒国边境。原来沂水离莒国不足百里,诸儿虽知自己身份特殊,贸然来莒并不妥当,但是当时未到沂水时他便有访莒的打算,如今战事了结,返程路上思量再三,终究没忍住,想试一试运气,看看能否偷偷潜入莒国见婉一面。结果临近年底,莒城的防守十分严密,无奈中诸儿只得公布了自己身份,于是便有了莒君盛大的招待和如今莒家全家盛装等待的场面。

莒府原本为迎新年,已早早购置好年货,这时为迎接齐国太子,忙提前张灯结彩,上至老夫人,下至洒扫小厮,都穿了新装,唯恐有什么地方不周到。

众人簇拥着诸儿进了正屋,因是婉的母族,诸儿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见多识广,身份地位又摆在那里,虽身在他乡,言语也自带一股气派。

莒大人问到新近的沂水之乱,诸儿有意要在自己的心上人和她的亲戚前显耀一番自己,便细细谈到他们如何征战,如何安抚。大家听得屏气聚神,不由得对这位年轻的太子更多了几分钦佩之意。只是恼人的是,婉坐得离诸儿甚远,中间诸儿似无意扫过婉几次,婉都不曾朝他这边看上一看。

不觉间已到晚饭时刻,老夫人早已派人安排下饭菜。诸儿心里却更加烦躁了,他冒着风雪连日奔走了这几日,为的就是能见上婉一面和她说些体己话,可从早日和莒君冠冕堂皇地对话,到现在被莒家这么多人包围,除了在沐河边上的一小会儿,他还没有时间和婉独处。

他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说道:“老夫人,我这次冒昧来莒,其实是父王有一事要我嘱咐给婉公主,不知可否给我们一单独说话的地方?”

莒大人和老夫人对望了一眼,忙说道:“那西花厅是议事的好地方,殿下可以和婉公主到那里小聚片刻。我令下人去布置一下茶水。”诸儿忙摆手不用,只是望着婉,婉在众目睽睽下,紧张地随诸儿来到了西花厅。

婉却是第一次到西花厅,这里原是莒大人接待宾客的地方,房间比老夫人的正房还要大。婉随诸儿进了门,诸儿站在门口,看到众人散去“霍”地一声关上了门,这声音震得婉心口猛地跳了一下。诸儿拉着她的手,来到里面的榻上,胳膊环住她坐下。婉却害怕这突然的亲密,忙脱了身站了起来,做了个揖说道:“殿下,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通知婉?”

“想见你是不是重要的事?”诸儿笑着问道。

“殿下快莫要开玩笑了。”

诸儿站起来走到婉面前,托起婉低垂的下巴,让她的眼神无法再逃避。“我没有开玩笑,自你离齐后,我日里夜里都在想你,现在我也总算明白什么叫相思了。”

滚烫的情话瞬间燃着了婉的白皙的脸庞,那绯红让诸儿心跳加快。“如今看到你,莫说这几日雪里的奔波,就算回去被父王责罚,再吃些苦头也是值得的。”

婉又开始头晕,每次诸儿离他这么近时,那张好看的脸总会让她有微微的眩晕感。她忙挣脱开诸儿的手,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外面的冷气一下子就扑了进来,婉瞬间觉得冷静了不少。“殿下刚刚平了沂水之乱,又雪天奔波,最需要好好休息。若无要紧事,这会大家都在等殿下用膳呢,我们赶快过去吧。”

“说道休息,倒是你今日在冰上摔了那一跤,现在还痛吗?”诸儿关切地抚上婉的腰。

婉想到诸儿白日抱着自己的情景,原是他担心自己摔痛了,便摇了摇头:“那痛很轻的,想不到殿下冰上的功夫也这么厉害。”

“哈哈。我自小习武,这冰上行走对习武之人不过是家常便饭。你喜欢溜冰?那我教你如何?”

婉想到自己不久就要和诸儿分别,嫁到鲁国后此生更再无相见机会,知道此话绝无兑现可能,但她不忍拂诸儿心意,便弱弱地笑了:“若将来有机会,婉愿意和殿下讨教一二。”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这里太不方便说话,我这会就告辞回会馆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我会派车来莒府接你。我们约在沐河,不见不散。”

诸儿拉婉入怀,轻吻一下她的秀发,便大步朝前推开了门,自己朝前去了。

诸儿称还有些要事处置,莒大人和老夫人强留不得,只得由诸儿回会馆了。老夫人只留了婉和盈盈陪自己吃饭,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

“婉姐姐,想不到齐国太子生得那么俊,也想不到他对你那么好。”吃饭间,盈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盈盈的话让婉心惊肉跳起来,她正要辩解,老夫人却说道:“齐国太子对婉儿好,是婉的福气。婉的娘没了,齐王百年之后,她在鲁国的平安富贵,能指望的就全是齐国太子了。”

“祖母,婉姐姐!”盈盈突然起身跪在地上。“盈盈不似婉姐姐好命,可以生在王家。可是盈盈也想自己管自己的命,不只为了莒家,也为了自己,而不是平白嫁给盈盈不认识的人。”

祖母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盈盈,你想干什么?”

“祖母刚刚说得对,齐国太子对婉姐姐好,是姐姐的福气,也是莒家的福气。求婉姐姐和太子求情,盈盈愿嫁到齐国,为莒国的安稳,也为了盈盈的心。”

“你看中了那齐国太子?可是若是婉向他贸然提起此事,他又可否会答应?”祖母疑惑地问到。

婉不辨悲喜地望着盈盈,她羡慕她的大胆,也羡慕她的身份。若自己不是诸儿的妹妹,自己可有这样的勇气?“外祖母,我会替盈盈去问一问殿下,不论成败与否,我都会尽力一试。”

几人正言语间,有下人来报,说齐国太子请婉公主前去会馆议事。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此时已是戌时,沉默片刻还是老夫人开了口:“殿下这时分召你过去,必是有要紧事,你还是快快去吧。”

婉想起诸儿刚才的话,犹疑着不愿赴约,但盈盈一脸期待的眼神,又让她无法拒绝“盈盈妹妹,我今晚就会向殿下提起你。”

雪夜里,车子朝会馆的方向驶去。莒府跟来的人被邀进去喝酒了,无人留心婉又重新登上另外一个车子,那车子的方向却是沐河。

车子在一阵颠簸后停了下来,婉正欲打开车帘下车,帘子却被人打开了,诸儿站在外面一脸温柔,手里托着一通体雪白的狐毛大氅。他解开婉身上的披风,把狐毛大氅罩在婉的身上,婉立刻感觉浑身被温暖包裹起来。

诸儿拉婉下了车,两人朝沐河走去。这日正好是十五,月亮如圆盘高悬夜空,银晖洒在雪地上,白日的晶莹世界此时变成了月白色,有种淡蓝色的温柔。天地静极了,只有两个人的脚下发出踩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沐河很快就到了,诸儿拉婉下去朝冰上走去。白日热闹的冰面上此刻空无一人,似乎整个天地间只余他和她。诸儿拉着婉的手朝前滑去,并无小心翼翼,婉快要摔倒的时候,诸儿总会来到她的身后托住她。

慢慢地,婉也不再害怕,放了胆子紧跟诸儿的步伐,朝冰中间滑去。当婉领悟到冰面的平衡感后,她放开诸儿的手,自己慢慢开始享受冰上的轻盈。诸儿不想心上人这么快就领悟了滑冰的诀窍,索性立在一侧,半是赞赏半是爱恋地望着心上人在冰上起舞,只是偶尔会滑上去以防婉滑倒。

滑了一段时间,婉浑身竟出了汗,她索性脱下大氅,冰上的步伐也更加轻盈起来。滑到酣处,婉回头笑望向诸儿,那笑里带着几分得意和调皮,诸儿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婉了,好似自从清出嫁后,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天地如此安静,他的心里却有什么在震动,他希望时间永久停留在此刻,心上人永远快乐。婉慢慢地朝他滑来,最后拉住诸儿的手,踮起脚尖,把唇送向诸儿。雪夜里的唇是冰凉的,舌又是热的,唇舌交缠间的两人都感受到彼此的颤栗,那颤栗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思念。

回来的路上,诸儿紧紧地搂着婉,两人默默无语,惟有马蹄的得得声在夜色里回响。不觉间已快到莒府门口了,诸儿下巴蹭了蹭婉的额头,说道:“婉妹妹,跟我一道回去吧!我们和父王讲明白,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不想再过这样分别的日子。就算他有雷霆之怒,我们一起面对就是了。”

婉强忍住泪水,尽量平淡地说:“殿下,母亲去世不久,这里于我似疗伤故地,请殿下先行回程,路上积雪,赶路莫贪时间,安全为上。”

“那我回去后自己找父王说清你我的事!你就在此等我消息。”

婉摇头:“万万不可,此事待婉儿归齐后再详细谋划可好?另外,婉还有一事相求。”

“你所求的,我必全力去办。”

“殿下今日可留意到我身侧的女孩?”

“可是那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诸儿诧异地问道。

婉心里暗吸了口气,为美色所动大概是所有人的天性。“正是,殿下觉得她是否可人?”

“算是颜色明媚,婉妹妹,你所求之事难道和她相关?”

“正是,我这表妹这段日子和我形影不离,她和我同龄,她有一心愿便是和我母亲一样,也嫁到我们齐国。”

“嫁给父王吗?这事倒有些为难,不过我回到齐国极力向父王斡旋就是。”

“非也。她想嫁的人不是父王,是殿下您本人。”

“她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或者母族昌盛,我答应你便是,待她嫁过来后我会给她一个不错的名分。”诸儿不假思索地说。

“如此简单?”婉不想诸儿竟答应得如此干脆。

“这有何难?我齐宫多养一个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婉儿你开心。”

“可是殿下,你可会好好待她?比如,给她应有的宠爱?”婉担忧地问。

“你在考验我吗?”诸儿用力地吻了一下婉。“我的心全部都在你这里了,再不能分给别人一丝一毫。”

马车终于还是到了莒府的门口,婉下车后没有再回头,直接关上了门,独留诸儿在月下惆怅了许久才慢慢调转车头离去。

马车的声音渐远后,婉走出门外望着雪地上的车辙痕迹,泪水已经干了,微风吹过有微微的刺痛。夜色里的雪是纯净的,到明日天亮,雪就会呈现出它真实的灰白模样,再待到积雪融化成雪水,地上泥泞一片,路上行人都会嫌弃它的肮脏。

所以,趁着夜色告别,趁一切都还是最好。

“诸儿哥哥,不要怪婉负了你。婉儿不想日后生活在齐宫,也不想日后生活在无名无分的阴影里。忘记婉儿吧,婉的懦弱配不上你的一片真心。”

诸儿次日上午就离开了莒国,临行时留下了一随身侍卫,要他在此候着,以帮自己日后传递书信给婉。婉则打定主意要在莒府住到明年春暖花开,待诸儿迎娶周王姬,盈盈嫁到齐国,鲁国正式安排嫁娶之时再返回齐国。

距离是最好的良药,纵然有再多的相思,诸儿美女环绕,想必几个月后也早已对她放下了吧。而她,无法忘记,也无需忘记,这也许是她活下去的慰藉,深藏心底,深藏于岁月,再不会有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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