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泛舟湖

六月天躁,凤藻宫虽然少树,依然有四面八方的蝉声传来,婉怀疑究竟是自己耳鸣病发作还是心中烦闷幻想出的聒噪?

肚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婉的烦躁,不耐烦地踢了踢婉的肚皮以示抗议。她只得拿过榻上的做了一半的女红,寄希望这飞针走线能让她沉浸其中。这时阿娇从殿外走来,"夫人,挥夫人求见!"

芷若?这些年芷若除了惯常节日到宫里参加大典,顺带来婉的凤藻宫朝拜,其余时间甚少特地来串门。婉知道芷若对自己不冷不热,自己也从不拿夫人的名头宣她觐见。今日这么毒的日头,她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婉扶着肚子刚站了起来,芷若已跨进了门槛。芷若双手拢在腰间,屈膝行了个礼,婉忙招呼:"妹妹不必多礼,快坐下休息一下。"

又忙吩咐阿娇往冰鉴里添些冰块,芷若瞄了一眼,冰鉴里的冰块早融化成了一滩水,怪不得这凤藻宫还不如自己的府邸凉爽。阿娇端上了冰镇杨梅和沉香水,添了冰后就退下了,殿里终于凉爽了下来。

"若我不来走一趟,还以为外面的漫天飞的谣言是有人捏造。原来婉夫人真的失宠至此,连夏日常备的冰块都用不起了!"芷若冷笑道。

芷若在齐宫的时候言语便横冲直撞,婉早习惯了,所以也不恼她,淡淡笑道:"妹妹误会了,我现在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担心一味贪凉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故才不让阿娇一直添冰的。"

"想不到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夫人就如此宝贝,难道果然如外面所言,这孩子是夫人在郎地怀孕所得?"

婉听芷若话里有话,且进门至今态度不善,必是有事登门,她也不打算绕圈子,脸上却依然强挂着浅笑:"妹妹,我自怀孕来几乎不曾出过凤藻宫,不知道外面都在讲些什么?若是有趣话,妹妹可否讲出来让我也聆听一二?"

芷若看婉好似一无所知的模样,愤怒中竟夹杂了几分怜悯:"你果真不知?看来阿娇也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些。现在鲁宫上下,包括宫外的大臣连带女眷们,都以你的风流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你以身救国,在郎地献身给齐国主帅和郑国主帅,才换得敌方三军退兵,连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人猜测是郑国太子的,也有人猜测是齐国太子的,大家都在笑我们齐国女子秽乱鲁宫呢。"芷若一连串说出,也不管婉听了心情如何。她看婉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那怒气便更盛了几分。

"你逞强做女英雄也罢,以公徇私重温旧梦也罢,若只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你不怕千夫所指,别人都犯不着说教。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坏的是齐国的名誉,连累的是我们这些嫁到齐国的女子。前几日挥的母亲六十寿宴,本来我令下人准备了月余,希望博得老太太欢心,结果宴上那些三姑六婆全都在说你的风流韵事,挥走到内厅本来打算给母亲敬酒,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直接气得把桌子都掀翻了。

好好的寿宴不欢而散,现在指不定府里的下人都在暗地里怎么诽谤我呢!"芷若想起当日的凌乱,不由得泪水也涌了上来。

"我并没有以身救国,也从未想过坏了齐国和妹妹的清誉。连累妹妹至此,我真是惭愧!"婉望着芷若委屈的样子,倒真的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芷若的事情一般,忙严词解释。

"你和我说这些话有何用?几个月了,国君对这些流言听之任之,还早宠幸了别的女子,甚至特意把她封在你的凤藻宫的附近宫殿,这态度还不够明显么?

姐姐,你不是很有本领吗?在齐国的时候就令诸儿殿下对你念念不忘,为何到了鲁宫这些本领就失灵了呢?

且不说刚进宫那两年你被冷落在一边,这才刚生了太子几年,一场郎地之战,一个不知名的民间野女子就又让凤藻宫又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我虽不喜你,但是我们一起嫁入了鲁国,我自然希望你一切顺遂,至少不要像今日这样,以为把自己锁在凤藻宫里,就能躲避外面的风雨?

待你再踏出凤藻宫,也许外面早变了天地,到时你纵有绝世容颜,也回天乏力了!"芷若说到最后,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婉伤心,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擦了擦眼泪,也不说告辞,扭头便朝殿外走去,临到门口时,轻轻说了一句:"你多保重!"便飘然而去了。

芷若离去了,蝉鸣声不知何时也消退了,空余冰消融的声音,滴答滴答敲打在石板上。"阿娇,我有些日子没出去走动了,凤藻宫后面泛舟湖里的荷花现在应该是开得最好的时候,你且陪我出去走一会儿吧!"

"夫人,现在虽不到晌午,地上已经烤起来了。夫人身体不便,若想观荷,我去池边给你摘几朵回来就行。"

婉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阿娇已经不是第一次阻拦她外出了。自她怀孕以来,她常常嗜睡疲惫,本来自身也懒得动。偶尔有几次来了兴致要外出,阿娇都亦各种借口推了开去,婉不忍拂了阿娇的关心,也只得作罢。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出去不小心碰上允。从郎地回来后,允再没有踏入凤藻宫的大门,哪怕是她被诊怀孕之后。这和她第一次怀同的时候有天壤之别,那时候允恨不得天天腻在凤藻宫。

她知道允起了疑心,自己不费一兵一卒清退三军,若允不怀疑才是奇事。况且,自己在齐营确实动了心,抑或说,明白了自己的心。所以允不来找她,她更不知如何找允去解释。

既如此,莫不如靠时间去抚平允的疑心和自己的游离吧。她和允,总有过几年真心实意的日子,有同和肚子里的孩子,两人不至于一场战役就形同陌路。

所以她有意把自己锁在凤藻宫。可是刚刚芷若的到访让她明白了一切,阿娇的阻拦,不过是知道宫里的流言是如何伤人,所以想着法子让自己远离这一切。而允,时间不是他的良药,新的美人才是。

"阿娇,你总不可能关我在凤藻宫一辈子吧?你若嫌热,你留在宫里便是。六月荷花无穷碧,我不想错过这美色!"婉正色说道。阿娇听阿房说芷若走的时候脸上有泪痕,想必两人起了什么争执,此时主人烦躁,若一味阻拦只会更添火气。只得笑笑说:"既如此,我取了油伞来,随夫人走一遭。"

出了凤藻宫,蝉声顿时清亮起来,热浪也涌了上来,好在泛舟湖就在不远处,走到泛舟湖旁,柳树和杨树擎起了如盖绿茵,太阳顿时没有那么狠辣了。荷叶铺满了水面,粉的白的花朵夹在荷叶中,甚是动人。婉朝湖边的廊桥走了过去,却看到廊桥上竟有人也和自己一般不怕热,正趴在桥上望着湖面。

"小玉,你说我们若采了荷花回去,让它们浮在殿内的水榭上,配上水里的游鱼,大王来了若看到,会不会喜欢呢?"一个女子说道。

"小姐,如今全鲁宫都知道大王只宠您一人。敏夫人年老色衰,婉夫人声名狼藉,其余的更无法和小姐您争辉。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大王已把你视若珍宝。若再有什么荷花、桃花点缀,那大王岂不是更夜夜离不开您的离玦宫了?"旁边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说道。

"离玦宫,我不喜欢这名字,又是别离又是残玉,不吉利极了。还是凤藻宫好听,地方又大!"

"恕小玉多嘴,以小姐你的花容月貌,也只有凤藻宫才配得上你。听说大王早嫌弃了现在凤藻宫那位,不过是因她母国齐国力强暂时还不能废了她。小姐年龄尚小,假以时日这凤藻宫早晚有一日会是您的寝殿。"

两人边说边笑着回头,却发现了不远处的婉和阿娇。

婉细细地端详着对面的两人,左边的女子个子稍高,穿着极华丽的玉色锦缎,桥上树荫间隙的光撒在锦缎上,有种流光溢彩的美;头发编了许多辫子,却都散在肩上,平添一股少女的活泼;眉心淡淡画了桃心,越发衬得那眉眼顾盼神飞,确是一个美人。

旁边的矮些的女子年纪相仿,模样却逊色不少,细眼睛,吊梢眉,尖尖的下巴,透着一副精明不好惹的样子,穿着不及左边女子华丽,但若是丫鬟,打扮又有些僭越了。

婉正在思量两人身份,对面那个个矮的女子说话了:“对面何人?竟敢在背后偷听我和我家夫人说话?”

阿娇早已被刚刚二人的对话气得冒烟,这时也顾不得多想,便说:“这泛舟湖这么大,人人都逛得,你们若说悄悄话,回自己的什么离别破玉宫说去,别在这里污了美景。”

个矮那女子拉着个高女子走下桥面,朝婉和阿娇走来。这高个女子便是鲁君允新封的美人魏氏,是年初有臣子看允整日郁郁寡欢,为允进献的一个民间女子。允看她娇艳欲滴,甚是诱人,便宠幸了她。谁知这女子年龄虽小,察言观色、服侍人的本领却一流,允在婉那里刚刚受了伤,此时有佳人一言一行尽投所好,这美人便正好成了他的避难窝,几个月下来,魏氏竟成了鲁宫风头无两的炙热人物。

魏氏也正打量着对面的人,这样的容貌加上隆起的肚子,鲁宫里大约也只有正夫人一人了,怪不得宫里传闻正夫人以美色抵挡三军。

魏氏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她虽然来自民间,但野心勃勃,刚刚侍女小玉的话虽听着僭越,但她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正夫人已失宠,这元妃的位子早晚要易主。凭着自己的美貌,只要大王离不开她,指不定一日就能成为凤藻宫的主人。可怜她书读得少,哪知道元妃一位置后面有多少的政治考量。

魏氏也不对婉行礼,倨傲地笑了一笑,说道:“小玉,你说若是我喜欢一个人独享这泛舟湖美景,不爱别人聒噪,今晚大王来我寝宫,我去求大王,他会怎么安排呢?”

“那大王自然会把泛舟湖赐给小姐,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婉觉得对面这个魏氏好生可怜,有如此容貌却毫无头脑,年龄小小在鲁宫如此跋扈,太容易成为别人的工具。她不欲和魏氏争辩,轻轻拉了阿娇的手,说道:"阿娇,天气燥热,我身子累了,回去吧!"

阿娇心中满是替主人叫屈的怒火,不过这些年她早养成涵养功夫,她稳稳地扶住婉,说:"夫人,我们走,不用和这些人计较。"

谁知婉不予理睬的态度和阿娇的话彻底激起了魏氏的不悦,她出身普通,最恨他人瞧不起她的身世。她走到婉的前面,拦住婉的去路,说道:"是婉夫人吧!婉夫人是齐国公主,自然出身名贵。可惜越名贵的出身,到最后声名狼藉,越让人哀叹!"

魏氏轻轻地讥笑着,"宫里人人传言齐国有二姜艳名远帜,前有大姜一人侍卫君父子二人,今有二姜在郎地一人献身齐国太子和郑国主帅,可怜我们大王。。。"

婉甚少动怒的人,此时胸中却忍不住有热浪翻滚:"魏氏,我劝你谨言慎行,若你再对齐国和我的家人出言不敬,我必让你后悔今日口出狂言。。。"

魏氏却惊喜地叫道:"大王!"余人回头,发现允不知在廊桥上站了多久了。

允今日去离玦宫寻魏氏,宫里人说魏氏去泛舟湖了,他便寻了过来,谁知在这里遇到了婉。他远远地望着婉,今日婉穿着素色裙子,能看出已有几个月身孕了,他本想掉头绕开,却被眼尖的魏氏发现,只得朝魏氏走了过来。

魏氏跑上前攀住允的胳膊,摇着说道:"大王,天这么热,您怎么这个时候在泛舟湖?"

允并不推开,也不看婉,只是对着魏氏说:"我去你宫里,下人说你在泛舟湖,我就过来了。"

魏氏不知允对刚才她和婉的对话听到了多少,有些心虚地笑笑说:"大王,这太阳晒得我头都发晕了,大王能扶我回宫吗?待太阳西下,咱们再一起来赏荷花吧。"允点了点头,和魏氏一起朝前走去了。

小玉带着胜利的颜色扫射着婉和阿娇,一扭一扭地跟上去了。

婉自早上被芷若一顿数落,心中已经郁郁。适才又被魏氏夹枪带棒地刺激,这会允又冷漠如陌生人对她置之不理,她不知是难过还是灰心,轻叹了一句说:"阿娇,咱们走吧。"

阿娇正准备扶婉离开,却发现婉的月白色的襦裙不知何时已被血染红。"小姐,血!"阿娇尖叫起来。

允刚走了不远,听到阿娇的叫声立刻推开魏氏,魏氏不妨备一下子被推到在地上,“哎哟,大王,好痛!”

允哪里顾得上魏氏,调头朝婉跑去。待到婉面前,看到血从裙子上往草地上滴,他突然想起了婉当初生子同时几乎死去的经历,惊恐地连脸色都发白了。他横抱起婉,朝凤藻宫跑去,“阿娇,快去请太医!”

正午的夏没有一丝风,蝉似乎也被吓坏了,叫声更加声嘶力竭。婉比之前重了许多,允之前抱她那么多次,都不像今日这般费力。走不远一会儿,他的浑身就湿透了,不知是太热还是自己太紧张。他的手上有粘粘的东西,是婉身上的血。

他低头看了看婉,婉苍白的脸颊扭头看向别处,颦着的双眉不知是太痛还是太伤心,他这一刻无比憎恨自己,明明是他把婉推向齐营,可是这几个月他对流言听之任之,他的冷漠、他的放荡,都在伤害着婉,所以现在老天惩罚他,要把婉从他身边夺走了。

“不要,不要,你要活下来!”他喃喃自语着。

几个太医赶到凤藻宫时,皆是汗流浃背。他们看到允发髻凌乱,身上手上都沾着血,都吓得跪在地上纷纷叩头不止。还是阿娇机灵,在旁提醒:“夫人出血了,麻烦帮忙诊治一下吧!”

太医这才明白是婉母子有难,忙上前轮流诊脉,过了会儿,几个太医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一位最年长的姓姜的太医抱拳说道:"大王请安心!夫人落红看似惊险,但实则有惊无险,夫人脉象虽然有些絮乱,但仍然强健有力,腹中胎儿胎动正常,大约是最近天气过于炎热,身子劳乏或者心情燥郁所致。

孕期不明原因出血其实是孕妇常见现象。只是夫人身子贵重,随着产期临近,夫人还是放宽心以保养为重!"

允这才似从刚刚的惊梦里醒来,赏了太医,嘱咐阿娇随太医前去抓药。人散了,殿里突然变得寂静,婉看着允身上还是血渍斑斑,心里柔软感动涌起,她望着允说道:"大王,其实。。。"她想告诉允,这个孩子,并不是谣言所传那般。

可是允看到婉那双杏眼里有隐隐泪光闪烁,他觉得要立即离开凤藻宫了。婉下面要说的话,必是和感动、怜悯相关,而他决不愿意再靠一个女子的感动和怜悯自欺欺人下去。他自己怜悯自己已经足够,这几年他用尽心力,他没有勇气再继续。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其他事,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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