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赏荷

夏日的蝉叫得燥,诸儿却似屏蔽了喧嚣,对着竹简一动不动很久了。戴氏悄悄推门进来,仔细瞧了瞧案上,一个时辰前还是堆积成小山的竹简,此时已经全空了,但诸儿却丝毫没有休息的迹象。

戴氏上前,端上消暑的杨梅水,说道:"大王,您都忙活了几个时辰了。夏日天燥,纵有再难解之事,也要休息片刻啊!"

诸儿接过杯子,把竹简递给戴氏,自己起身在殿内踱步。戴氏也不避讳,拿起那竹简看了起来,原来是鲁国国君的信。

信的内容十分客气,鲁君称齐君继位未能亲赴齐国祝贺,心中十分抱歉。齐鲁世代有婚姻之好,今新王继位,两国宜重温旧谊。

故特邀诸儿在艾地相会。艾地的荷花十分出名,届时他也会携夫人婉共同赴会,共赏荷花之美。赏荷之余,顺带希望和齐王商讨平许之事。

多年之前,诸儿曾为了敲打卫君强占清,和郑忽联合攻许。许国战败后,土地归了郑国,财物归了齐国,此后多年倒也一直风平浪静。

直到子突继位后,许国趁着郑国内乱无暇顾及附属小国,驱赶了郑国派在许国的官员,重新夺回了政权。

谁知才不到一两年,郑忽又重新复位,许国国君担心郑忽不日便会攻许。他听闻当今鲁君在诸侯间素有调停之美名,便央求鲁国帮自己化解这随时可能降临的灾难。

身在鲁国的允这几月也是心绪烦躁。诸儿刚正式继位一个月,就帮郑忽复了位,让自己几年来辛苦建立的郑鲁联盟瞬间化为乌有。

无论如何,目前都不是和齐国正式对立的好时机,他必须尽快稳住和齐国的关系,再暗中帮子突夺回王位,后续才有机会做强鲁国版图。

而鲁国和齐国,几年前朗地之战后早断了官方来往,去年婉和芷若、如意归齐,算是两国难得的交往,可惜这远远不够。

六月初,允便致信诸儿,邀他到鲁国重温旧盟,谁知去信如石沉大海。允无奈间,只得再次来信,这次把会盟改到艾地,想借许国之事探一探齐国的态度。他担心诸儿仍不回信,也不和婉商量,便在信中说会携夫人共同赴会。若婉在诸儿心中有些分量,诸儿应该不会无动于衷吧。

允的推测是对的。诸儿原本对鲁国的策略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第一次收到鲁国来信,他直接扔进废弃的奏折堆;第二封来信,他亦是踌躇了几日。

他起初不愿赴会,他不愿再去扰乱婉的生活。婉希望自己和他遥遥相望互不打扰,他自然要去恪守承诺。他更没有勇气面对鲁君和婉并肩站在自己面前的景象。

可是,他的心却一日烦躁胜一日,他渴望见到她,哪怕他已是别人的妻,哪怕见到他们他只有更颓败,更无望。

戴氏深深叹息了一声,她服侍诸儿多年,从侍女变成妃子,这些年诸儿的妃子中也只有她可以随意进出宣化殿,照顾诸儿的饮食起居。他对婉的一腔心事,她早知道的七七八八。

“大王,听说艾地的荷花开得极旺,七月宫里一向清闲,大王若没有重大安排,去赏一赏荷花也是好的。”

诸儿望着戴氏,缓缓说道:“这殿里可有铜镜?”

戴氏不解,宣化殿从无妃子留宿,诸儿又不喜照镜子,所以殿里并没有放镜子。她笑道:“并没有,我明日吩咐下人置一面过来便是。”

诸儿又问道:“我如今是不是苍老许多?”

戴氏暗笑,诸儿正值壮年,身处帝位,少染风霜只让他更有魅力,和苍老哪有半分关系。但因着要见到婉,居然也担心起自己容貌起来,可见婉在他心中地位,“女为悦己者容”,自古以来,情到深处,男女皆同。

“大王放心,您好好的,一点也不见老!”

七月的艾地,倒比临淄要凉爽许多。艾地城中心有一长约两里的湖,起初里面野生了一些荷花,引得不少周围的人夏季都到此处消暑玩耍。

后来当地人又种植了许多荷花,同时在水里养鱼、种菱角、种藕,再把这些卖给前来玩乐的人们,艾地荷花的名气便越来越大,艾地人的日子也慢慢富裕起来了。

诸儿是提前一天到达艾地的,他是第一次到这个小城。当他看到碧绿的叶子铺满整个湖面,红的粉的荷花一朵朵在碧色的叶子里摇曳生姿的样子,心情顿时纾解了不少。也许,这不过是两国一场正常的会晤。

第二日,鲁国的车马也到了。诸儿和允约在倚澜亭相见,倚澜亭是当地为了迎接贵客专门在湖西荷花最繁盛之处修建的赏花之处。倚澜亭后面,是当地人开的客栈。

诸儿和允的这次会面,双方都没有惊动朝堂,诸儿只是交代要出去办事,除了石之纷如和公孙止,其他人都不知诸儿具体行踪。允对朝中大臣则只说要带夫人出游,婉对出游向来热心,鲁国天气燥热,她听说艾地是避暑胜地,自然心生向往。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诸儿走到倚澜亭时,有一男一女正站在亭子外的栏杆前,两个人依偎得很近,正在说些什么。诸儿看那女子一身杏色纱裙,头发高高绾成发髻,窈窕的身影看过去,竟有几分婉的身姿。诸儿心中发紧,突然无比后悔此次前来赴约。

正准备撤离时,那两人好似听到身后有人,一齐回头,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诸儿望着眼前的一对壁人,心脏似突被大锤撞击,来回震荡,闷闷的痛,没有声音。

原来这些年知道她是别人的妻是一回事,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亲密的样子是另外一回事。

还是允先说话了,他迎上前去伸出右手,说道:"齐王,真巧,不想你我今日在此遇到。艾地是赏花避暑胜地,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诸儿看到婉苍白的脸色,瞬间明白她并不知道允这次的安排。他收敛心神,对允露出君王般威严而客气的笑容,紧紧握住允的手,说道:"鲁君,幸会!"

"齐王,今日既有幸偶遇,齐王可愿意一同泛舟湖上,共享这天地美色?"

"鲁君建议甚好,诸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王,这是我的夫人婉,从齐国嫁入鲁国已多年。大王兄妹众多,不知如今是否还认得她?"

婉勉强笑笑,正准备曲膝行礼,诸儿说:“自然,齐宫向来兄弟和睦。公主外嫁,不论多久,齐国都依然是她的后盾。婉夫人,别来无恙?”

第一次听诸儿当面叫自己婉夫人,一种泾渭分明的感觉,婉有些失落,又有些安心,她客气地笑道:“齐王,你好!”

允的随身侍从已雇好游船,允扶着婉先行上船,诸儿跟在后面,船上原来的艄公被鲁国水性良好的暗卫换掉了,乔装打扮成艄公的模样,在船的前面摇橹。

诸儿看那艄公上船步履轻盈,在船上又立得一丝不摇,如此深厚功夫,定不是一般艄公,心中冷笑了一下,也不拆穿。

小船就在一片碧色中缓缓出发了。远处天边晚霞幻化出无穷美丽,近处荷花缓缓映入眼帘。此时已近傍晚,水的凉气夹着风拂过,有荷花的清香沁入心脾,船上三人默默欣赏美景,安静到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

允和婉站在船头,诸儿则坐在船中央。婉不知今日会在这里遇见诸儿,穿着十分随意,夏日天热,婉又贪图凉快,杏色的衣裙从后面看漏出大半截脖颈,那白腻光洁让诸儿忍不住从船外美景不断游离。

船停了下来,允伸手折了两朵荷花,一朵深粉,一朵浅黄,他笑着对诸儿说:“齐王,这两朵荷花,你觉得哪朵配我夫人更佳?”

婉今日略施粉黛,眉心画了浅浅的桃心,唇上点了粉粉的胭脂。她本来长得就极艳,诸儿印象中极少有她精心装扮的模样,今日见她这般模样,一时连呼吸都变得稀薄。

允见诸儿不说话,便拿了深粉那朵,正准备朝婉鬓上插去,诸儿说道:“黄色温柔婉约,大约更适合一些吧!”

允又拿起黄色荷花,在鬓边比了比,果然更趁婉今日的衣裙。允哈哈大笑:“齐王果然对美女有心得!确是黄色的浅更衬夫人的艳!”

婉站在船头,身后是满天流光溢彩,船又走了起来,像一幅流动的画卷。诸儿这一瞬突然明白了这些年自己的努力是多么可笑。他压抑着自己,避着她,希望她在异国安好,说服自己放手!

但是此刻看着她站在其他男人的身边,他知道他做不到。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得到她,占有她,他不止要征服更多的疆域,也要重新征服她的心。

船靠了岸,几人来到倚澜亭后面的客栈。里面早有允安排备好的宴席。允和婉坐在一侧,诸儿的几案设在对面,上面已摆好了饭菜,无论荤素皆取才于这湖里的食材,鲜美无比。游船过后的劳累被美食安抚,不一会儿,又有人奉上美酒。

允说道:“有美酒哪能缺了美人?齐王,你出行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冷清。这是我专门为你安排的美人儿,若入得齐王的法眼,就让她为大王斟酒助兴吧。”

有一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裙子走到诸儿面前,含羞带怯地说道:“让小女子为大王奉酒吧!”诸儿摸不透允的意思,因对面又坐着婉,他只得静观其变。有琴声响了起来,一边赏乐一边品酒,倒也是难得的风雅。

那黄衣女子坐在诸儿身侧,开始一杯接着一杯的敬酒。婉望向那黄衣女子,那女子生得妩媚动人,衣服前袒漏出大片春光,整个人离诸儿越来越近,最后似要贴在诸儿身上一般。婉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和不悦,不知是恼怒那女子的轻佻还是诸儿的逢场作戏。

允说道:“齐王,近日许国国君求见于我,担心郑国国君易主后会重新征伐许国,陷许国于生灵涂炭。齐王和当今郑君有莫逆之交,不知在此事上面你如何见解?”

诸儿一边饮酒,一边缓缓地说:“鲁君,你或许不知,当年我和郑君攻许时,城门一开,那许君便带着家眷细软乔装打扮溜出城去,后来到了卫国,直至老死不曾再回许国一次。你觉得他心中可有许国子民?”

允回道:“就算他当时顾不得许国百姓,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周天子亲封的国君,是许国的王室血脉!”

诸儿笑道:“可我听说许君并没有子嗣留存下来,如今这个篡位的,是许君的远方亲戚,也并非真正的王室血脉!”

允一时语塞,不料诸儿对许国当今的内政如此清楚,顿了一会又说道:“即便如此,恐怕百姓也不希望国家频繁易主吧!”

诸儿想起前几日和郑忽书信讨论起此事,郑忽如今正忙于稳定内廷,子突逃离后现在正在厉地重新集结军队,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防止子突反攻,根本无暇顾及许国。但若这样放过许国,又担心其他附属小国心有异动,所以特写书信来请教诸儿意见。

诸儿朝允微微一笑,说道:“鲁君,你我今日偶遇,你美人美酒款待,又诚心问我此事,我便替郑君给许国指条明路。

许国国君若想坐稳位子,需把加给百姓的赋税恢复到以前水平,每年对郑、齐俸禄也仍从旧制,另每年需派大臣前往郑国朝拜。

若许君能做到以上几点,我愿意去和郑君通融一下。否则,无需郑君动手,我可以直接替他处理许国现状。”说罢,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顿时有酒溅了出来。

这结果却超出允的预想,许国新任国君只怕自己性命不保,如今别说只是恢复到郑国辖制时的状态,哪怕再让他多答应些条件他也绝不敢反对。

允心中欣喜,面上却淡淡地说:“既然齐王有此建议,我只管把齐王的意思带到许国。愿许君能够听进去,郑许二国以后不再频生风波。齐王,不说这些了,来,这是从湖里刚捕捞上来的鲫鱼和河虾,快来尝一尝!”

鱼香扑鼻,那侍女剥了虾,朝诸儿口中送去,诸儿也不回避,对着那女子浅浅一笑,吃了下去。

婉心中早五味杂陈,下人把虾放在她盘中时,她正神游太虚,茫茫然夹起虾正要往嘴边送,只听得诸儿急切的声音:“你河虾过敏,吃不得!你不记得了么?”

允、婉和那侍女同时望向诸儿,诸儿这才发现自己言语有失,正在想如何遮掩,允说道:“夫人,我大意了,只顾让你尝鲜,竟忘了这般重要的事。”虾被撤了下去,似乎一切如常,只是三个人的心里早已是万水千山。

允想,手中有美酒,怀中有佳人,若不是眼里心里全是另一个人,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对面这个人,看似无懈可击,是一个强盛之国的王,可他有一个巨大的裂缝,而婉便是戳破这道裂缝的利器。

想到这里,允看了看婉,她仍面无表情浅酌着酒。婉心里究竟有没有对面这个人?女人心,海底针,他如今已不想再去求证,他拥有婉,便是胜利。允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借着醉意把婉更拉近了一些。

对面的女子早缠在诸儿的身上,她原以为让她执行任务的对象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帝王,谁知是一如此撩人心魄的美男子。于是恨不得使出浑身娇媚功夫,来掠夺诸儿的身心。

晚宴结束的时候,三人都已醉醺醺,下人搀扶着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婉酒性浅,知道自己不善饮,所以喝得最少。

允早已熟睡,她却毫无睡意。走到窗前推开窗,窗外柔软的月光倾泻进来,婉站在窗边,白日的一幕幕不断地在她脑中涌现。他若有若无的和自己一触即开的眼神,他和那黄衣女子亲密的样子,还有无数昔日模糊的记忆,都如这月光一样将她包裹。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渴望诸儿,渴望像那个黄衣女子一样躺在他的怀里,取悦他,被爱抚。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不知是月光还是孤独,让她感到阵阵的凉意。

她望向窗外,今夜又是圆月,外面有一黑黑的影子正朝倚澜亭慢慢走去。婉似受到了蛊惑,也不担心郊外夜晚潜伏的危险,悄悄推开了门,朝外面走去。

倚澜亭挨着客栈,婉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亭子前。那黑影站在栏杆边,月光下的湖面有凛凛波光,微风拂过,盛夏的夜倒有了一丝冷意。

不知是不是酒的功力发作了,婉竟不知道回避,朝那人走去,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两个人都呆了。月夜下的诸儿手提酒囊,眼中的伤怀还来不及褪去,正迎上婉痴痴的目光。

诸儿想,定是自己醉了,思念化成了幻影,来安抚他的苦涩。

婉缓缓走上前,仰望着诸儿那英俊的脸庞,忍不住踮起脚尖,用手指抚摸诸儿眉头的纹路,似要抹开那刀刻般的忧伤。

诸儿更加认定这是他的梦,若是现实中的婉,对他只有避之不及。他握住她的右手,轻轻把手送到自己的唇边,来缓解自己的思念。

只是轻轻的触碰,但她想要的更多。她用力踮起双脚,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为何还是身高差他这么多,要吻到他这么难?

诸儿似乎终于明白婉的意图了,他俯下腰,反身让婉靠在栏杆上,让她能够触碰到自己。

婉的唇迎了上来,浅浅的触碰,旋即又离开,诸儿哪容许她的逃离,把她拉入自己怀里,又吻了上去。从陌生到熟悉,从试探到放纵,似乎只是瞬间的距离。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吻过她了,除了在梦里。只是今日连梦里的婉也和之前不同,她从未有如此热情的回应,诸儿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婉,最后一丝理智被淹没,擂鼓般的心跳禁锢不住颤抖的手,催促着他肆意踏平曾渴望的每一寸美好,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一切,直到无法回头。

欢悦随同湖水一波又一波,退去又涌上来,直到天荒地老。

今夜的诸儿和婉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他雕刻般的肌肉线条,他极力克制下的疯狂与激情,月光下他英俊而悲伤的脸庞更加诱人。穿越时间的隧道,从幻想到落地,十多年后的他如此陌生,却让她彻底明白了自己。

婉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去的,诸儿还在梦里不肯醒来。月色依然迷人,湖水无声,荷花无声,只有他心潮澎湃。

天快亮的时候,诸儿在湖边醒来。他凄惨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第一次要了她,竟然是在梦里,大约是上天都可怜他的痴情和绝望吧。

他拂了拂身上沾着的青草和露水,正准备朝客栈走去,脚下有隐隐的光闪烁,他蹲下去,是一颗珍珠耳环,透着柔润的光泽。

诸儿瞬间似被雷击,昨天游船,婉带的正是一副珍珠耳环。这耳环,是何时她落在这草地上的?

诸儿发疯一样朝客栈跑去,刚进客栈,便听见昨日夜宴处传来允和婉的声音。诸儿循着声音过去,看到诸儿和婉正坐在大厅,下人已经备好了早饭。诸儿用尽全力压下自己的颤抖,走到婉的面前,尽量平静地问道:"这耳环,可是你的?"

允看诸儿神情严肃,接过耳环,仔细端详了一下,笑着说道:"这么小的物件,齐王在何处捡到的?正是夫人的耳环,这还是去年邾国专门进奉的。"

诸儿直盯着婉,问道:"你可记得是什么时候耳环不见了?"

婉转过头,不去看诸儿,答道:"大约是昨日游船时不小心掉落的。"

允笑着说,"谢谢齐王,这珍珠虽小,但我夫人素来喜爱这对耳环。若真丢了,恐怕一时还真难寻得着。"

诸儿停了一会儿又问道:"鲁君和夫人昨夜睡得可安稳?"

婉尚未回答,允说道:"昨日大概我和夫人一路奔波,加上天热疲惫,我和她休息得都很早。不知齐王昨夜睡得如何?"

诸儿这才放心了似的,自嘲般地笑了笑:"甚好!昨夜我枕着波涛入睡,夜有美梦,不愿醒来。"

允正招呼诸儿坐下来一同吃饭,婉站起来说自己已吃好,先回房间歇息了。诸儿看婉几乎不正眼看自己,更笃定昨夜不过是自己的幻梦。

刚入座,婉从诸儿身旁走过,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刚刚压下去的疑惑霍然更深了,若是梦,那为何连梦里她的气息都如此清晰?

允看诸儿神思恍惚,正欲发问,诸儿说道:"鲁君,今日天气太热,早上至这会儿我有些头昏,许是中暑了,需先回去休息片刻。"

允在后面说道:"那齐王先好生休息,过会儿我请我的太医过去替齐王问诊,开副解暑的药。"诸儿却不管允,飞快地夺门而出了。

远远地看到婉的身影,诸儿快速跟了上去,走到拐角无人之处时,他拦住了婉的去处,直直盯着婉,婉今日换了藕荷色纱裙,虽然天热,仍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婉不看诸儿,只扭头望着远方。诸儿瞥向她的手腕,腕上是一串红石榴珠子,小巧玲珑甚是精致。这样的珠子平日很少见到,但是他清晰地记得月夜下的她手若柔荑,手腕上一串石榴珠子曾触碰到他的脸庞,答案令人难以置信,却呼之欲出。

他用力握住婉的手腕,问道:"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婉凄然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这天上流云,地上流水,皆顷刻变化,齐王又何须在乎那蝴蝶是否入梦来呢?"

诸儿无力地放了手,由着婉飘然离去了。太医去诸儿房间问诊时,房间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块锦帕,上面写着:"艾地相逢,甚是感念。有缘再会!"原来诸儿不辞而别了。

婉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中午,似被抽去最后一丝力气,她瘫坐在床榻上,心中不辨悲喜。从昨夜返回客栈到现在,自责、愧疚已在心中上演无数遍,她明明是鲁国的夫人,两个孩子的母亲,为何昨夜会那般丧失心智,不顾一切奔赴深渊?

可是,在自责愧疚的缠绕里,有一种痛苦无法掩盖的喜悦和释然,她的胸前还残留着他的痕迹,她的皮肤上依然有他强壮的手抚摸过的颤栗,她的爱终于落地,这和多年前的面目不太一样,却更加真实而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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