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传绪是自然醒的。窗子外边的天还没有全亮，地平线上像棉絮一般缓缓向外抽出几抹白丝。

他起身下床，发现地上铺了一张毯子，上面还有人睡过的痕迹。

是杨意吗？他后面又回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给他让位置，不会是我睡得太死了吧……

江传绪摸摸鼻子，打开门出去，没看见杨意的影子。他自己去了浴室洗漱。掬起一把水泼在脸上，江传绪意外发现今天自己气色还不错，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柔和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大厅餐桌上摆上了早餐，有个老爷爷坐在边上，看见他，就热情招呼：“起来啦，小意刚还说要叫你起床吃早餐呢，快坐吧。”

这应该就是杨意的爷爷。江传绪点头微笑：“爷爷好。”他拉开椅子坐下来。

杨大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这些都是小意做的。”

他低头看去，桌子上摆的是些农家常做的饭食，有碎肉苋菜粥，石膏水蒸蛋，还摆了几盘卤菜，很简单又很有家常气息。江传绪很久以前在江家大宅也吃过这样的饭菜。

杨意从柴房出来，为几人添了筷子，看着江传绪时面上是柔和的神情：“昨晚睡得怎么样？”

江传绪道：“很好。我一觉睡到了天亮。”他本来想问问打地铺的是他吗，但是杨大爷也在，他就暂时先把这个话题压在心底。

杨意点点头：“那就好。”

吃完饭后，又是杨意起身收拾碗筷。江传绪有点过意不去，也想跟着帮忙，被杨意制止了，“你陪陪爷爷吧。”

于是江传绪和杨大爷一起坐在客厅的茶几边上喝茶。杨大爷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大概是平时杨意在外上学，家里太冷清，他抓起江传绪的手就开始滔滔不绝：“听小意说你是云都人？”

江传绪未作隐瞒：“我妈妈是云都人，爸爸是浦村本地的。我在浦村出生，但是在云都长大。”

杨大爷若有所思：“哦，好啊，云都很好。大城市，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看看嘛。要不是我年龄大了，又舍不得家里这几块地，我也想跟小意出去转转呢。”

杨大爷话锋一转：“你觉得小意怎么样？”

老人家这是想听我夸他孙子？桌子上倒了热茶，江传绪捧起一杯放在手心，诚恳道：“杨意很好。爷爷不知道，昨晚下那么大的雨，我的车又抛锚了，把我吓个半死。还好碰到了杨意，不是他把我带回来的话我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杨大爷听了，呵呵直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孩子，爷爷也喜欢你。”

江传绪盯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也不曾多想，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这时杨意擦着手从里屋出来，从墙上解下钥匙，对杨大爷说：“爷爷，我去叫人来抬车了。”杨大爷应了一声。江传绪连忙起身跟着一块去了。

雨后的空气弥漫着山林里的味道，路边有些江传绪叫不上名字的小花，被暴雨摧残后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花瓣。江传绪跟着杨意一路走到昨晚的事故现场，发现这里其实离杨家并不远。

“昨天晚上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杨意说：“雨声太大，睡不着。看见外面有光在晃，就出来看看。”

说着杨意看着这条虽然不算康庄大道，但一车通过也还算绰绰有余的小路，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会翻下去呢，明明这边还有这么宽，是天太黑看不清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见……”

江传绪心里一阵害臊，他在云都根本不怎么开车，毕业后买了车也是一直闲置，这才会车技生疏。

杨意叫来了村里几个强壮的汉子，他们给江传绪的车套上绳索，有的在上面拉，有的就跳下沟去使劲推。好在沟不算深，众人又是喊口号又是加马力，终于把车子弄到了地面上。

江传绪一一谢过那些大汗淋漓的汉子，转过头去看自己的车。原本漆黑油亮的车身被碎石刮得痕迹斑斑，前轮瘪下去了，应该是爆胎，挡风玻璃上沾满了树叶和泥土，还有隐隐的裂痕。

江传绪心痛不已。杨意说他认识村上会修车的人家，让汉子们先帮忙拉过去，修好了再让江传绪开回来。

“啊，又麻烦你了。”江传绪略带歉意地说。

杨意像是毫不在意，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这算什么，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你在这里等我。”

江传绪不解地看着他。

杨意道：“不是要去你家？等我骑车过来，这样快一点。”

顿了下，杨意补充道：“一点都不麻烦。”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日光为大地铺上一层金色的地毯。杨意的脸上也像是镀了一层朦胧的光，发丝浮动。

不一会他就回来了，骑着江传绪昨晚见到的那辆摩托车，停在江传绪面前，拍了拍摩托的后座。

江传绪坐上去，犹豫两秒，伸手揽住了杨意。没有了雨衣的阻隔，江传绪明显感受到手上腰腹一绷，变得僵硬。

“坐好。”

山路十八弯，经过弯道的时候杨意会按下喇叭，确认对面没有人回应后才减速通过，这时江传绪就会更加紧地搂紧杨意。

“你知道去我家的路？”江传绪本还想为杨意指路的，现在看来用不上了，对方似乎比他这个常年在外的人还要熟悉怎么去江家大宅。

“路过几次，就记住了。”杨意道。

对于这个回答，江传绪并不意外。当年江父从云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修缮房屋。粉刷墙壁、加固围墙、换了新的门槛，本来还想安上无人监控的，但是江母反对，说是这样让她有被监视的感觉，最后不了了之。

房子在浦村里是最外显的东西。江父这样做之后，路过的人看到这洋气的大宅，都会带点真心又掺杂着恭维地表示赞叹。谁不愿意自己脸上有光呢？江传绪觉得那是父亲在他印象里最为得意的时刻。

可惜后来江家纷争不断，住得再富丽堂皇也只会显得讽刺。特别是在母亲离家之后，来往的宾客就少了一半。这几年浦村渐渐发展起来，村里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改善过了，江家更显没落。

杨意反手拍拍江传绪：“到了，下来吧。”

宽阔的院子，三层的楼房，屋顶的瓦片排列有序，和江传绪离开那年相差无几。江传绪从背包里掏出李书记给他的钥匙，说是父亲留给他的——他身上没有自家的钥匙。

他在门口开锁，杨意就在一旁停车。突然听到旁边小路上传来一声孩子的声音，稚嫩清脆：“江哥哥！”

江传绪回头看，发现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不禁皱眉，这是谁家的孩子？

那男孩似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喊出这一声，说完便退到一旁，面露胆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传绪看到一个女人从拐角处走出来。

在认出那个女人的瞬间，江传绪只觉脑子里像钢琴的所有低音键同时被按下，嗡鸣又阵痛。眼前争先恐后地冒出许多个场景来，那都是江传绪夜不能寐时，想要忘却但不能的。

最终，所有的画面停止跳动，定格在女人的脸上，江传绪想起了她的名字，吴沁芳。

摩托上。

江：（匆忙拿开手）怎么了？

杨：（把江的手拉回腰上）……有点痒，抱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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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