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九说鬼神怕恶人,自然是亲眼见过不少的。
古时便有怒斩佛首,捕龙食肉的程颢,虽说程颢算不上“恶人”,可面对神鬼时的凶煞之气,实在足以独当一面。
正是因为见过这诸多胆大包天之人,她才无法轻轻巧巧地将一个吓破胆的小人看作唯一凶手,直接了结此案。
当然,就算她心里有了盘算,该探查的流程还是一个都不能少,省得因一时聪明犯下大错。
所以滕九还是同柴骏先来到了青竹山,以防作怪之人非她所想。
而滕九一踏上青竹山,便径直朝一处走去,柴骏看她如此熟悉这里的地形,有些疑惑:“你认识这个冢中人?”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见过这记载,并知道这记载并非胡言乱语而已。
滕九道:“我同他是朋友。”
柴骏感到挺神奇的,顺带问了句:“他叫什么?”
他总不好老是“冢中人”,“冢中人”地叫他。
滕九沉吟了一会儿,道:“不知道。”
柴骏一时有些无语:“你是忘了吧?”
他知道滕九有时记性不是很好。
滕九不承认:“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便从始至终没告诉过我。”
柴骏还有些怀疑。
滕九便道:“人死如灯灭,若非心怀怨气,身后哪记生前事。这点你该最清楚才是。”
柴骏愣了愣,摸了摸口袋里那本点鬼簿。
柴骏跟在滕九身后又走了许久,见一直未到,心中不免有些狐疑,可看滕九神情自若,又觉是自己性子太急,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滕姐,你迷路了?”
滕九步子一顿,相当坦然地看向他:“我好像记错路了。”
柴骏有点想抽烟。
他想了想,怪不了滕九,该怪自己。他分明知道滕九记性不好,还直接跟着她走,实在是太信任她了。
滕九掏出手机,道:“没事,我让李承泽发个定位给我。”
她丝毫不因为自己才想到这个做法而感到羞愧。
等两人终于找到当日弃尸之地时,李承泽和孟郦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原本这种程度的命案孟郦是没有资格参与进来的,但阴差阳错之下,她成了知道滕九他们存在的人,带她要比带别人方便,李承泽便将人带来了。
少女的尸体已经被警方带走,透过编织袋洇晕到地上的血迹却还留在这里,干涸成一滩。
柴骏看到那一片,对滕九道:“有时候,人真的比妖魔鬼怪要可怕。”
至少在他看来,那个喜欢接话的冢中人在这对比之下都显得有些可爱。
滕九道:“屠刀上沾满鲜血的恶人恶起来,便是鬼神也要退避三舍。”
她顿了顿,看向李承泽二人,道:“承泽,孟郦,能不能麻烦你们避开一下,我的老朋友有些怕生。”
孟郦被滕九叫到名字,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滕九时,觉得她的五官太过平淡,生怕自己无法记住她的相貌。可事实是,那日惊鸿一瞥过后,她便一直念念不忘,反复想起,这才明白,有些东西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再平凡的皮囊都遮不严实。
孟郦立时点头,道:“好的滕局,您这边好了再叫我就行。”
李承泽见她这么狗腿,不免看了她一眼。孟郦被师傅这么一瞪,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顿时闭上嘴,也不敢拔腿先走。
事实上,李承泽也说不出别的话,最后竟只能将孟郦的话重复一遍。
孟郦偷笑,李承泽郁闷。两个人低声拌着嘴,慢慢走远了。
滕九等了一会儿,道:“人都已经走了,你还不开口?”
果然有声音从地底慢慢出来:“你旁边不还有一个小帅哥吗?怎么,他不算其他人?”
当年他与滕九相约,不随意在他人跟前说话,以免将人像当年的郑郊一样吓坏,也怕暴露他的存在,反而为他招害。
滕九不理会他的揶揄,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说得跟你能看见似的,油嘴滑舌。”
冢中人一噎,他确实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些声音。他对柴骏道:“小伙子,滕九脾气这么烂,你怎么受得了她的?你是不是暗恋她呀?”
柴骏差点被他问傻。
可冢中人这么说,本就不是为了知道那显而易见的答案,而是为了刺激刺激滕九:“小伙子,你可千万别喜欢她,她早就有男人了。”
柴骏一愣。他第一次听说这事。
柴骏看向滕九,发现她正微微皱着眉,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期待她去反驳那冢中人的话。
可滕九只是道:“你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我可是得罪你了?”
冢中人阴阳怪气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同我见面时,我特地叮嘱了你什么?”
滕九认真地回想了许久,最后不得不道:“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太好……”
冢中人怒道:“我当时真是信了你的邪,竟觉得你这么个忘性大的人能记住答应我的事儿,时常来陪我说说话!这都好几百年了,我都没人说话,只能在空旷无人时自言自语,可憋死我了,你说说你对得起我吗?”
当年他答应滕九不再随意接话吓人,前提条件是滕九时常来陪他说说话,省得憋坏他。可这滕九,起先还记得这件事,时不时来同他唠个嗑,接下来每隔百年便要出些茬子,若不是今日重逢,他几乎以为滕九已经死了。
滕九道:“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一些了。”
滕九淡定得冢中人想骂人。
滕九道:“我先前有次年纪大了,突然某一天便有些熬不住,不得不随意找个地方睡了过去,这次也才醒没多久呢,睡得太久,便将之前的事忘光了。”
冢中人自然知道,滕九这千年百年是如何活下来的,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沉默。若不是这漫长时光里的相同孤寂,兴许他们也不会成为好友。
冢中人道:“好吧,这次就先不同你计较了,下次你可别忘了。”
他当然知道,滕九一定还会再忘。
滕九笑了两声,没应,只是道:“行了,叙旧叙够了,说说怎么回事吧。”
冢中人骂骂咧咧地说起那天晚上。
青竹山平日里来的人不多,因为这里山势崎岖,修的路少,还有许多孤坟。
如今不允许土葬,可这乡下地界,人火化后照旧要装到那四方棺材之中,将棺材埋到土里,才算死后有个好去处。
反正,因着这种种原因,这里不管白日还是夜里,总是荒僻无人,倒成了那些人收拾首尾的好去处。
“……起先我也没注意到他,只是他喘的太厉害了,嘴里还念着东西,神神叨叨的,实在有些恼人,这才多关注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了有重物在地上被拖曳前行的声音,潮湿的,粗粝不平的。”
冢中人停了片刻。
这千年下来,其实认真算,这山上也埋了不少无辜含冤而死的人。
他听见过很多这样的声音。
所以在那一刻,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虚幻之中,只有这细微的声音是那么真实。
“我怀疑他是来埋尸的,所以我试探了他一下。”
起初用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尔后便学起了一些因为生理弱势容易被害的群体。
“至于试探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了,我前几天便听见那些警察说了,他拖着的,是一个女孩的尸体。”
滕九道:“你知道吗,他被你吓得肝胆俱裂而亡。”
冢中人道:“是吗?那我做的可真好。”
柴骏在一旁听着,原本以为滕九是在责怪冢中人,可冢中人这么回应之后,她却也不见恼怒,一时有些摸不清滕九的想法。
滕九也感觉到了冢中人话里的锋芒,道:“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那个被你吓死的人很可能不是真正动手的人,兴许背后还掩藏着其他凶手,只是现在线索断了,并不好查。我想让你帮我注意这件事,现在当地的警察正在排查此案,他们可能短期内不会再上这座山,如果能查出线索,我们会直接顺着线索摸下去,如果查不到,等警察撤出对此案的调查,他们很有可能还会再到这里,你帮我听着点。”
冢中人听到这话,沉默了许久,还是应了下来,只是不免问了句:“你身上宝物那么多,就没有一样,能直接揪出那些坏人吗?”
滕九垂眼,道:“从前也是有一样照胆镜的,后来丟了。”
照胆镜是能照人邪心的宝物,兴许这等宝物的存在本身便违逆天道,这才在冥冥之中同诸神一起隐匿而去。
滕九不是查案的高手,她同李承泽等人一起在县里待了四天,并无收获。他们几乎盘查了在这附近的所有人,可一环扣着一环,皆有人证,死者生前竟好像就是自己这么走到大街上,凭空消失了。
离开的前夜,滕九一人登上青竹山,来找冢中人。
冢中人问她:“怎么,你又有事情要让我做?”
滕九道:“不,我来履行承诺,陪你说说话。”
程颢相关、照胆镜,《夜航船》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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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地下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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