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端倪

赶回警局时，已是傍晚。

一进门，宗明就被燕一和阿坤的黑眼袋吓了一跳。

两人双目无神，满眼血丝，脸上大写着疲惫。

“发生什么事情了？”宗明惊疑不定。

“我们发现了一个摄像头，恰好能够拍到废弃洞口那边的情况，虽然只有一点，有总比没有好。”阿坤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昨晚我们筛完了可疑车辆，发现当晚七点，曾有一辆奥迪经过该路段。”

燕一在一旁配合着，放大了图像。

即便模糊不清，宗明也辨认出来，那是陆渐平。

“他？”宗明眉头一挑。

燕一点头：“对，所以请你来帮忙。我们怀疑，那群孩子说谎了。”

孩子们说的是六点掉入洞中。但是六点的环境完全不符合他们的描述。

“天都没黑，我们在那里蹲了好几天了，包括下雨。”阿坤耸耸肩，“燕一一开始猜的可能是对的，孩子们可能怕父母责怪，说谎了。”

宗明了然：“好，那我来协助一下。”

孩子们被再度传唤警局。随着盘问的进行，果然出现了端倪。

宗明叹了口气，不得不佩服燕一的敏锐。

“他们承认，是七点。”宗明把口供和录音带递给燕一。

那么一切就很清晰明了了。

陆渐平再度坐到了审讯室内。

“好熟悉的椅子。”陆渐平冷嘲一声，“警察同志，想必这次的聊天内容，又和翻案无关吧？”

“问什么你答什么。”阿坤呵斥一声。

陆渐平还算老实地沉默了。

“那晚七点，你为什么出现在路口。”燕一指着图片，陆渐平眯缝眼睛了好一会，才一副恍然的模样。

“警察同志，你们记性也太差了吧？”他面露不悦，“我不是说过，我的合伙人就在附近小区住着吗？陈平，叫陈平，你们去系统里一查就晓得他住在哪。”

燕一和阿坤相视一眼，阿坤接受信号，点头离开。

宗明知道，他是去找新线索，来核对陆渐平的话是否有出入。

但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宗明还是偏向陆渐平的嫌疑不大。

他的微表情笃定，也没有指向性的小动作。

见阿坤离开，陆渐平知道警察听进去话了。老油条嘿嘿一笑，话题又回到了家暴案上。

“警察同志啊，你要相信我，是那个女的打的我。今丽，你们都认识的，一起查了吧！她力气大的很。我才是正当防卫的那一个。”陆渐平哭得抽抽嗒嗒，俨然受委屈的小媳妇样，“我和她是相亲认识的。当时她妈就说了她心里有点毛病，爱养蜘蛛，也没说她家暴啊，警察同志！”

今丽？

宗明本来想走，听到熟悉的名字，顿下脚步。

他想起今丽的档案袋，她以正当防卫的名义被关进监狱。陆渐平，应该就是家暴的一方。

可他现在的话语，完全将案子的内容进行了性转。

陆渐平说，自己是被家暴的。

今丽说，自己是被家暴的。

谁说了谎？

宗明目光疑惑地盯着陆渐平，试图寻找端倪。

“陆渐平，我说了多少次了，那个案子已经定了。”燕一不耐地打断，“好，你说今丽家暴你，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家暴你？”

“因为她想进监狱。”陆渐平迅速答道，仿佛早有此猜想，“她之间也被家暴，正当防卫，送进监狱，这女的就是个惯犯。”

“行了行了。”燕一摆摆手，被气笑，“因为想进监狱，我看你倒是想污蔑人想疯了。人家之前遇人不淑，你还在这里受害者有罪论？”

“陆渐平，你别当警察全是傻子。”燕一起身，把资料整理好，“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随后，燕一便吩咐身边的警察把陆渐平放走，不再多言地离开。

宗明见状，也跟了上去。

“燕队。”走了一段路后，宗明喊住了燕一。燕一停下动作，扭过头。

“怎么了？”

“燕队，你觉得我平常说话，有口音吗？”

宗明字斟句酌，悄悄试探。燕一很显然被这个问题弄糊涂了。她本以为宗明在开玩笑，但对上他认真的目光后，敛起笑容，皱眉思索。

“没有……没有吧？”

向来雷厉风行的燕队，说话飘忽起来。

“我们不都说的普通话吗？”

“那就好。”宗明点点头，找了个理由，“过几天我想去考个普通话等级考试。”

这样啊，一下子说得通了。

燕一鼓励地点点头：“挺好的，那你好好练习啊。”

客套两句后，他们各自离开。宗明松了一口气。

或许今天今丽说的话，只是故意逗他玩的无心之举。

什么本江口音。

他不可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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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托管所时，今丽正趴在软垫上，看着阿画画画。

宗明大致扫了一眼，还是阿画热衷的三个简笔小人。

今丽拖着腮，盯着灰色的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该没有发现阿画在画什么吧？

宗明有一瞬的心虚。

还好，阿画只会说简单的字眼。解释起来，也好糊弄。那些阴暗的过去，就应该腐烂在泥土里，不再被人提起。

“呦，宗医生，今天下班很早啊。”今丽招招手，扬起了标准的明朗笑容，“你看阿画的画，今天他加了点新的东西。”

什么新的东西？

宗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跪下凑过去看。阿画用白色的颜料，把两个男人的手涂上了白色。而且是很大力的、能看到蜡笔颗粒的白色。

“阿画，这是什么意思啊？”今丽歪着头，用玉葱般的手指，指了指画。

“是手，手是白色的。”

阿画磕磕绊绊地说着，宗明心放回了肚子里，赶忙附和。

“阿画真棒，提出表扬。”他语调温和，“不过我们要回家吃饭了，是不是？”

阿画肚子应声叫了一声，饿了。

“阿画，快回去吧。”

今丽抱起阿画，阿画站稳了身体，穿上鞋子。

“阿画，和老师说再见，再--见--”宗明耐心地教着，咬字清楚。

“再见。”

今丽朝阿画摆了摆手。

最近北岛雨格外多，出了门，宗明发现天阴沉沉的，响着闷雷。

等骑到家，可能已经下大了。现在光是伸出手，宗明都能感受到绵密的雨丝。

要不要去超市消磨一会时光再走呢？

阿画体质弱，不能淋雨。

但是在这样消息不算发达的千禧年，有关于天气预报的内容，他们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会停下。

一筹莫展之际，清脆的鸣笛声响起。

印着“大丽花五金店”的面包车停在二人眼前，斑驳的玻璃车窗被摇下，宗明看到了今丽清澈的眼睛。

“宗医生，我也要回去，稍你们一路？”

她热情发出邀约。犹豫一瞬，宗明点了点头。

他抱着阿画坐在后排。

面包车是老式款，里面的软垫都是海绵，或许年份久了，坐垫皮已磨破，黄色的海绵被挤压着露了出来。

“宗医生，你家怎么走？”

“哦。”宗明回过思绪，“进德小区，39号楼。”

“不小的居民区啊。”今丽了然地打着方向盘。

“你去过？”

“当然了。”今丽语调升高，“宗医生，这种大居民区，就是大客源地啊，收个旧冰箱都有得赚，我们这种小本生意，当然知道那里了。”

宗明“嗯”了一声，垂下眼。

他最近真是多思了。方才他竟然怀疑，今丽是跟踪过自己，才知道小区的位置。

偏偏忘记了，人家就是干这行的。

太阴谋论了。不可以这样。

宗明摇了摇头，内心苛责起自己。

今丽透过后视镜，望向宗明。他漆黑的眼睫垂着，从侧面看，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整个人气质冷淡又散漫。

“当然啊，如果有客户，宗医生也可以介绍一下我们店，多谢啊。”

沉默空隙太长，今丽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把话题续上。

“一定。”

宗明活动了一下脖颈。

外面天色暗沉，不时掠过的路灯，照亮他冷淡的眉眼。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有点堵。今丽的车一挪一挪的，她无奈地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

宗明自然也注视着路况。

诸多车的红色尾灯连成一片，晃得他眼神不自觉涣散。重新聚焦后，一抹白色进入宗明的视野。

是今丽的白手套。

很普通的纺织款式，水电工常用的，增大摩擦力，同时也不伤手。

明明很正常的一幕，宗明忽然头疼欲裂。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回，不可控制。宗明咬紧牙关，面色发白。此刻天空闷雷滚滚，瓢泼大雨就这样坠落下来，砸在车顶。

又是一个暴雨夜。

和十二年前一样的，暴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