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叫嚷声越来越大,是纪征这个愣头青见来者不善将人给拦下了,可外头那人却愈发不依不挠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冷歇,南昭神情冷淡,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何洁沉默着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个干瘪瘦弱的小老头,拄着拐,身后跟了两个西服保镖,看上去很有阵仗。不过老头的样子却叫人心生厌恶。他发谢于顶,獐头鼠目,眉目间透露着十成十的虚伪算计,说话时声调怪异尖细,难听刺耳得令听者不虞。
老头见房门开了,狠狠瞪了纪征一眼,目中无人地略过何洁,一瘸一拐径直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南昭。他撇撇嘴,不屑一顾讽刺道:“当是谁呢?这么大阵仗!呵呵,小南啊。”
南昭眼角一动,薄玉般的眼皮淡淡一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对上来人不善的眼神,双唇轻启:“何老。”她未起身,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咸不淡地说,“您坐。”
何祖平见南昭装都不装懒得搭理他的怠慢样,顿时气上心头,他铁青着脸,将手中的蛇头木杖重重一杵,一屁股在南昭对面坐下,尖着嗓子道:“你是不是以为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买卖生意,就能自以为是?不把圣金、不把我们何家人看在眼里了?哼!人,还是别忘本的好!”
这话难听至极,毫不转弯直打南昭的脸,一旁的何洁听了登时火冒三丈!什么叫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何家的生意又干净得到哪里去?今时早不同往日,这老不死的也不仔细想想,掂量掂量自己几个菜!竟敢赶上门来作威作福!她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摁着沙发抻头反驳:“何老!您这话——”
“何老说得对。”南昭出声打断,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喜怒。只是一贯清冷冰凉的声线,让有心者没由来地后背一凉。
“南姐……”何洁喃喃,却住了口,她知道南昭打断她是为了什么。
何祖平人品再不行,也是如今何家能说得上话的年纪最大的长辈。她何洁虽然把持着圣金,可到底经营的还是“何”字起家的营生,这明面上,还是不跟正宗何家人起冲突为好。只是——
这何祖平屁点本事没有,只知道逮着机会倚老卖老,饱其私囊,一整个蔫坏老不死的!可恨至极!此时何洁的反驳被南昭摁下,她只能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将何祖平问候了七八百遍。
“何老多虑了。”南昭扯了扯嘴角,“您知道,我是个念旧的人。圣金对我的用心,刻骨铭心,南昭终身不忘。”她淡淡地说着,垂眸压下翻动的情绪,嘴角弧度愈发冷冽。
可何祖平听了这话,却只觉这么多年南昭也不过如此,哪有传言中的气派!见了他还不得恭敬规矩?他冷哼一声,又预备着吹胡子上脸发作。
南昭抬眼看到何祖平咄咄逼人的表情,心中冷笑——她与何祖平,势不两立!
哼!老不死的从不敢上嘉南找她,有什么事要她知道也只敢到何洁何岸兄妹面前耍耍威风,叫人转达,况且很多事都被何岸四两拨千斤挡了回去,这么些年该是积了不少气。今日逮着机会气冲冲地赶来,多半是想着在圣金这个还算是何家的地盘上,总能多些底气,也不知道今日何祖平打的什么鬼算盘!
南昭见着何祖平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一想到他做过的事就忍不住杀心渐起。她不想同他再纠缠下去,于是皮笑肉不笑地将何祖平倚老卖老的话头堵住:“怪小辈失礼,何老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莫气着自己,不然就得不偿失了!倒不如说说,您今日为何而来?”
何祖平看着南昭噙着笑却冷若寒霜的面孔,心中发虚,底气莫名有些不足。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种念头抛之脑后了,心想左右不过一介女流小辈,还是在圣金,周遭都是何家人,南昭如何能同他造次!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开口:“我来,就一件事!圣金每年给我们何家的分红——得加倍!”
加倍?疯了吧!何洁面色大变,举手就要拍桌而起。南昭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伸手将几乎从沙发弹起的何洁摁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摇头,示意她冷静。然后从容地看回何祖平,不紧不慢道:“我答应你。”
何洁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根本没想到南昭会答应!嗓子眼一时间生生梗住,她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加倍啊!就是20%,那可是——八、九千……将近……一个亿!并且这所谓分红,可是单给何家直系的;其余安排在圣金上下的旁系,可都另外拿着一份丰厚的薪资。
其实这分红给与不给,给多少,都是南昭说了算的。这也是这段日子何祖平三番四次找何洁何岸传达,甚至今日逮着机会亲自杀上来的原因。要知道南昭当初吞下圣金的时候,不提过程,这最后的手续可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后患的——南昭全权控股。
至于分红,从来没有白纸黑字认证过。这么多年,南昭定下这分红,还给予何家人各种便利的原因,不过两个——
一个是何祖平亲哥,也就是圣金创始人——何祖圣,正宗的何老爷子,久卧病榻。虽说他如今连话都说不了了,可他年轻时黑白通吃,一手创下圣金,威名赫赫,追随敬仰者颇盛。南昭一开始接手圣金,资历浅,不服众。而最快收拢人心的方式,一是靠绝对的实力,这个从她能吞下整个圣金就足以见得;还有就是靠美名,让所有人看到她善待何家,敬重何祖圣,不忘本、讲情义,人心便潜移默化地归服了,何况她给了这些人实打实的好处。
而另一个原因是圣金体系庞大,生意涉及面广而繁复。当年要紧位置上还有许多知晓不少机密的何家人,这些人换不得也放不得,南昭只能拿钱养着,一面收拢人心,一面渗透培养自己的势力。
恩威并施下,南昭彻底把控住了圣金,到后来分权给何洁何岸,圣金早在股掌之间,何家人能接触到的机密也早已寥寥无几。不过这两年南昭依旧一分不少地给本家分红,左右不过是因着何老爷子虽然还闭着眼睛喘着气,但也时日无多,戏已经做了这么多年,那就做做足,没必要中途而废。
“你说要什么?”何祖平没料到南昭这么爽快,一时愣住,没太听清南昭紧跟着的话。
“何老爷子早年间收集那套的乾隆御制祈福金币。”
何祖平登时竖起了眉头,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不可能!”
南昭早料到如此,何祖圣的东西,何家人都紧看着,就等哪天何老爷子撒手人寰,他们一拥而上各自瓜分一二。南昭不甚在意,继续慢悠悠地说:“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何老爷子的东西不能随意动,这规矩还是不坏的好!所以您提的加倍,也还是算了吧!分红也按以前的规矩来为好。”
“这……这是两码事!”听到南昭不给提分成了,何祖平一下子紧捏手杖,梗着脖子急急说道。
“两码事?”南昭朝后轻轻一靠,面色不变,道:“双方谈判呢,总得有各自的筹码。您既然不愿给这九枚古币,那想多要这10%,是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圣金入账那是一年比一年多,分红比例半点不涨,哪有这样的道理?”何祖平毫不客气地反驳。
“道理?”南昭好像听了什么笑话,在圣金,她才是道理!她嗤笑一声,冷道,“既然没有这样的道理——那这所谓的分红,来年作罢就是了!想必何家也不看重这点蝇头小利。不过——何老,您家总有些小辈不懂事儿,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您说,他们是敢上门找我要说法,还是闹到您跟前呢?”
“你……你威胁我!”何祖平顿时气得嘴唇不住地抖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南昭这是要撕开脸皮的意思!言语中的威逼之意毫不遮掩,她丝毫不在意地接道:“这套金币是何老爷子当初还健朗时,从英国佬手里收回来的,当年的确花了不少钱,如今更是价值不菲。可您说眼下乃至日后要想卖了它,谁又能有这么大手笔收了去呢?”
南昭顿了顿,冷眼瞧着何祖平松动的脸色,如今何家式微,早不同往日,拿得到的钱总比死物要好。她继续说道:“况且何家从来没有变卖家财的先例,这些东西在何家,左右也只是个摆设。您今日卖我个好,我也答应您的要求,这不正好两全其美?想来何家其他人都得感激您,念着您的好呢。”
何祖平眼神闪烁,心下飞快地盘算着。半晌,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其实很想和南昭提议白纸黑字写下来,可看着南昭越发寒冷瘆人的脸色,想起从前的事,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作罢。
事情已经谈妥,再留无益,何祖平杵着拐杖起身便要离开,忽然看到一旁安静站着的纪征,想起方才被拦在门外受的气,又转将回来,恶狠狠地说道:“这小子有眼无珠,刚才竟敢拦我,小南,你说怎么办吧。”他仰着下巴,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
倒是忘了这老不死的睚眦必报,不过南昭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本就打算今日带纪征走,就随口道:“那就扣这个月工资吧!”
纪征听这话眼角一动,未作反应,见了方才的阵仗,他也知道轮不上他插嘴,便只一动不动低头站着。
何祖平嘲讽一笑,这才作罢。经过纪征身前时,眯着眼细细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最后不屑一顾地斜眼鄙夷道:“不识好歹!仗着几分相似,狗仗人势!”
相似?与谁相似!一旁何洁听这话,神色猛然一变,下意识便去看南昭神情。
南昭果然沉了脸色,她的目光落到纪征抿唇竭力克制的脸上,紧接着又如利刃般刺向何祖平,冷冷开口:“何老还是仔细瞧路罢!多亏还有条好腿能走道,不至于将来坐躺着过日子!”
何祖平面色陡然一变,这么多年,他虽对南昭废他腿这事心中有数,却从未敢要个说法,一直把这口气咽在肚子里。不想南昭今日竟然提了这事,还连带着威胁他!他的火气蹭得冒了上来,就要发作,可转身一眼对上南昭杀机毕露的冰寒视线,他嵌着钢板的右腿没由来一痛,猛燃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涨红着脸拄拐“快”步走了出去。
南昭盯着何祖平离去的背影,眸光渐深,心中杀意愈盛。不多时,她收拢了思绪,转身到低着头的纪征面前,偏头打量起他:“怎么,话太难听,生气了?”
纪征眼神微动,抬眸看向南昭,抿嘴摇头道:“没有。”
南昭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朝纪征解释道:“以后跟着我,这样的场面只多不少,很多人,会拿你,打我的脸。”南昭顿了顿,犹豫着还是没把“现在还来得及反悔”这样的话说出口,她可不给纪征反悔的机会。
“今天,你表现得很好。”她估摸着开口夸了夸纪征,夸完就想着带人离开。
“为什么扣我工资?”纪征忽然问,他低头看着南昭,乌漆的瞳仁又大又黑,嘴巴轻轻一张一合,“既然我,表现得好。”
哈?南昭没想到纪征在纠结这个,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生气了?——没有。
你表现挺好。——那为什么扣工资。
南昭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给纪征解释:“这个月你的工资呢,我来开,五千。至于扣的,是你在圣金的两千五百块钱。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刚刚那老头子看。”
“这个月,只要圣金发的,我不要你的。”纪征摇摇头,一脸坚持地看着南昭,认真道,“已经28号了,你雇我,应该从下个月开始算。”
“我……”南昭很久没和较真的人打过交道了,一时话噎在了嗓子里,睁着眼睛仰头看着纪征,不知如何回复。
于是两人两双大眼睛互相对视着,你看我,我看你,都闭着嘴不讲话。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得了!”何洁忍不下去了,出口打断两人。不过——
何洁很久没见过南昭这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了,竟然显出几分熟悉的天真来。她看向纪征的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赏,豪气地一挥手:“又没做错事,扣什么扣!老不死的哪那么较真儿?工资照发!得了,送你们出去。”
三人一道离开了办公室,出电梯的时候,南昭的电话响了,是徐如来,多半是带着金久在等她了。与此同时,不远处走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等到何洁认出来的时候,已经避不开了。
两拨人狭路相逢,那女人站定在三人面前,抱着胸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南昭来。
何洁内心仰天长啸——
老天爷呐!今儿个是什么黄道吉日,麻烦一个接一个地撞上来!
眼前这个——
不就是上回看上纪征的富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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