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运气还不错,走出去没多远就碰到去城里的牛车,照例花一个铜板上了车。
“呦,我还以为看走眼了,这不二少奶奶么,少奶奶也坐牛车了?”
宋尧累了,心累,只当犬吠,根本懒得抬头。
“原来这富贵人家里,笼不住丈夫的心,过得日子和我们是一样一样滴啊,出门也做牛车。”
“这屁股底下的稻草不得把好衣服都刮花了?”
宋尧身上的衣服是徐二吩咐做的,料子都是顶好的,和一群洗到发白、或多或少打着补丁的村人坐在一起,差距一目了然。
龅牙最先沉不住气,人还没坐稳,就阴阳怪气刺了宋尧好几句。
她旁边的妇人忌惮的看了眼抱膝坐着的宋尧,胳膊肘捅咕身边嘚吧嘚不停的女人,“差不多行了啊。”
那女人非但不收敛,甚至越说越过分:“吃了几天干饭才,就装起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我没记错的话,你夫家姓黄?”
宋尧拾眸,淡淡扫她一眼。
“是又怎么样?一点小事儿就要去家里告状?你以为自己三岁奶娃娃呢?”
那女人呲着又黄又大的门牙,神情有恃无恐。
“那倒不至于,就是最近很多人都上赶求着佃家里的田地,家里长辈想着把家里过得去的人家手里的田收回来,佃给吃不饱饭的人家。”
“我瞧你中气十足的样子不像吃不饱饭的样子。”
语毕,龅牙女顿时噤声,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鸭,要是因为她嘴贱徐家收回了田地,家里男人非得打掉她满口牙。
毕竟先前那几家收回田地的人家,事后请了族长、耆老、村长几次三番去说情,可是连徐家大门都没进去,只让管家就打发了…
“你…你仗势欺人!”
龅牙女身边的人霎时离的她远远的,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宋尧睥她一眼,便埋首膝盖闭目养神,“大婶你自己先恶语伤人的事,是一点儿都不提了是吧。”
大婶?
龅牙女嘴都气歪了,她没比宋尧大几岁好不好!居然敢叫她大婶!
但也只是气气自己,到底没敢再嘴贱。
牛车一路无话。
宋尧问了赶车老伯什么时辰回去,背着竹篓去了老东家——王记绸缎庄。
“生哥。”
“呦?是你?”
一段时间不见,王生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
出于职业滤镜,王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宋尧穿的衣服。
料子、做工都是极好,这种级别的成衣,最次也要六两银子往上了,他们店里一年也卖不出去几身…
惊讶目光一闪而逝,王生尽管心存疑惑,还是如往常一般态度亲和接待了宋尧。
谁知宋尧还如往常一般,并不进去店里,只在门口站着。
“家里出了点事儿耽搁了,活儿做的慢了些,不好意思生哥。”
“没事,也不是要紧的活计,做完就行。”
宋尧把竹篓他,王生让他去店里坐,顺便喝盏茶水解解渴,被宋尧婉拒。
见他态度坚决,王生也没坚持,麻利对了数量,取了铜板给他。
“宋小哥,还…要取些绣活回去么?”
王生有试探的意味,他想知道短短不到两个月的光景,这个穷小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逆天改命了。
宋尧接过铜板收好,思索片刻,很快给出答案:“拿一些吧生哥,少些就好。”
王生点头,开了条子,拿了绣线和布料给他,笑称:“现在发达了,还能看上这些小钱呢?”
宋尧先是一愣,低头的时候就想明白了——是因为这身衣服。
“一言难尽吧,生哥再会。”
没问到自己想知道的,王生瘪瘪嘴,有些不甘心,同时心里好像长草一样燥的慌。
宋尧那样的人都能发财,自己在绸缎庄好歹还有个正经的差事,这好事怎么就轮不到他脑袋上呢…
·
这次赚了能有百余枚铜钱——算多的。
两文钱一个的肉包子,宋尧买了十个,小贩用油纸包好给他,宋尧不放心怕污了布料,又麻烦小哥包了一层才放进竹篓。
然后又买了两大包红糖,他还想买只烧鸡的,奈何铜板都用的差不多了,宋尧就剩了一枚,剩下的全买了经放的点心。
坐牛车回去,宋尧在杨家村下了车。
离着杨家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已经隐隐能听见院里爆发的尖锐争吵声…
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吧…
“说好的吃大锅饭,各家赚的银钱都交给爹娘,凭什么老四他们能开小灶?老四娶媳妇儿我们哪家没出力?娶进门就不认兄弟嫂子了?自己关起门来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
宋尧认得这个声音,是宋雨大嫂。
“老大家的,你吵嚷什么,老四赚的钱哪回没给我?你这隔三差五闹一场,是怀疑我这个当娘的偏心,私下接济老四是不是。”
杨大嫂抱着膀子,“我可没说您,我是就事论事。”
自从老四媳妇进门儿,家里就不太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们杨家在村子里都出名了。
“老大媳妇,老四媳妇的东西是人家哥哥给的,怎么分配都按老四家的心意,再说她少给你们各家好处了?家里这几个孩子哪次去老四屋里是空着手出来的?”
杨母撇撇嘴,有些看不上老大媳妇眼皮下浅的样子。
老四过得好了,能看着他哥哥们过苦哈哈的日子么?偏生这个老大媳妇没长半个脑子在身上,见天盯着针尖儿那点好处不放。
“你别成天没事找事行么,好好的家让你搅的鸡犬不宁。”
老大媳妇儿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坐地上哭嚎起来。
“我嫁进这个家里多少年了,当时给了我多少彩礼您还记得么?半两!”
“老四媳妇为什么有五两!这些年我起早贪黑,家里的活忙完了,忙地里,没有一刻闲着,就因为我娘家没本事,你们就这么作践我…”
“你们…你们不讲良心呀!”
杨母脸黑了,她只说了一句,这媳妇儿有一连串等着她。
看笑话的村民这么多,真让她拿住了的话,这家以后没法当了!
“你给我闭嘴!说的什么话混账话,越来越没分寸。咱们家的规矩是地里的粮食供大家伙一起吃喝没错,但是他们四兄弟赚了钱,我和他爹可只要七成,攒着给孩子们上学、娶亲,这都是你们应了的。”
“老四彩礼是他自己那份攒下的,家里没出一分!自己不争气,手里存不住钱,胡搅蛮缠天上就给你掉金子了?”
看热闹的村民都听明白了,已经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老大媳妇呼吸一窒,面上发烧。
“越活越没出息,还惦记上兄弟媳妇儿娘家给的东西了,你就这么馋?馋了就狠狠拧两下嘴!”
“老头子,给我拿针锥子过来,她再嚎丧老娘非扎她的嘴,反了天了!”
做活儿回来的老大脸色完全黑了,扯着胳膊把丢人现眼的婆娘拽回屋。
“哥?”
宋雨在人群中一眼看见自家哥哥的时候,竟恍惚了一瞬:宋尧被徐二养的很好…
“哥你又来看我?”
家里闹剧还没收尾,大嫂屋里闹的正精彩,大家伙听的津津有味压根舍不得走。
宋雨拉着宋尧回了屋拴上门,杨炎也没放进来。
宋尧打量了半天宋雨,看她眼睛有神,眉宇间也并无郁气,知她在杨家还算过得顺心,也就放心了。
“给你带了些东西。”
就算知道了刚才这场闹剧是因为什么,宋尧也不准备收敛,宋雨是他世上唯一的血亲了,不对她好对谁好?
“哥我什么都不缺,你能来看我就很高兴了,下次别带东西了…徐家该对你有意见了。”
宋尧乐呵呵的让她放心,“我把王记的货交了,这些都是用工钱换的。”
宋尧打开油纸包,肉包子还冒热气,“趁热吃。”
宋雨笑了,听话拿着包子吃起来。
“哥,那些绣活儿你放我这吧,我做完了找人捎过去,你往后别绣这个了,免得徐家的人笑话你。”
宋尧点头应了,嘱咐宋雨每天喝一杯红糖水,喝没了他再送来。
宋雨像小时候那样,挽着她哥胳膊坐在炕沿,叽叽喳喳说着悄悄话,院里时轻时重的喧闹一点儿没打扰到他们。
“小雨,”宋尧看了眼天色,“我要走了。”
宋雨脸上笑意一点点消散,“哥你在我这里吃完饭再走吧,这么多次了你还没在我这儿吃过一顿饭呢。”
宋尧摇头,“我有点事儿和你说,杨炎最近有的忙没。”
“地里的活都忙得差不多了,山上果园也没啥活儿,我听他说想跟着村里年轻人出去做几天短工。”
说起杨炎,宋雨重新又有了笑模样,家里糟心事一大堆,杨炎确实不掺和,只知道干活赚钱,妯娌找麻烦他直接挡回去。
“就…二爷庄子上要动土,需要人手,杨炎愿意去的话就让他去试试,一天二十个铜板,包食宿,就是得住在山上,不能经常回家。”
“二十个?”宋雨惊呼。
出去干短工,壮年男子苦哈哈干一天也就七八个铜板,还不管饭。
宋雨狠狠心动了,“我把他叫进来。”
杨炎刚去河边洗漱了,听见媳妇召唤乐呵呵一溜儿小跑回房,一点儿没因为刚才被栓在门外生气。
“大哥!”
宋尧招呼他吃包子,杨炎憨厚挠挠脑袋,吃的时候用手掌捧着,生怕掉出一块肉。
宋雨和他讲了之后,他眼睛立马亮了,“去!我去!”
宋雨给公婆包了两个肉包子,让杨炎去和他爹通通气,实则是把人支了出去。
“哥,二爷那边要的人多么。”
宋尧点头,“四兄弟都去也行,他要的人多,我走了,你自己想想怎么说。”
宋雨把人送走,回来的时候公婆已经在她房间等着。
“老四家的,你哥呢,走了?怎么不留他在家吃饭?”
老公爹一开口,宋雨心头就没忍住一阵吐槽,也不是没见到宋尧上门,看到有好处才想起让人留饭了?
“走了,天亮好赶路。”
三家的孩子巴巴在门前守着,宋雨没像往常那样把肉包子和点心分给他们,自顾自把东西锁进柜子里。
老公爹搓搓手,讪讪开口:“那个…老四说的那个活儿,一天真的二十文?”
宋雨点头,就再没了后续。
老公爹看她不主动说让哥几个都去,只能自己继续腆着脸开口:“那啥…徐家要兴土木,要的人应该不少是吧。”
宋雨:“这个就不太清楚了,爹你是不想让杨炎去?”
老公爹连连摆手,“怎么会、怎么会。”
和老二对视一眼,老公爹再次开口:“小雨啊,你看能不能和你哥说说,让…呵呵…”他黑红的脸笑起来有些滑稽。
“让我们父子都去上工?”
宋雨意外?老爷子也去?
“你爹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你放心肯定不会拖后腿!”
老爷子四个儿子都成婚了,也还不到五十呢,说起来也是正值壮年。
宋雨没立时答应,而是皱起了眉头,貌似很难办的样子:“徐家和咱庄户人家不一样,要求多着呢,这…恐怕…”
“而且这每日来往,租牛车来回就要两个大钱,还有中午吃饭也得花钱…”
宋雨没说包吃住的事,杨家人知道工钱那么多,也就下意识以为肯定不会包吃住。
老公爹笑容一窒,只让她有机会问问宋尧,还说他们不去也没事,别让杨炎的事情黄了。
老爷子走了后,特地让老二回来了一趟,说是家里的规矩变了,往后还是吃大锅饭,但各家赚的银钱,给老两口哪里交两成就行!
宋雨乐的眼睛成了一条缝,要的就是老爷子这句话!他到底还不算笨。
一天赚二十文,要给老两□□十四文,到手才六文,她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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