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却转身吩咐家丁把万贞儿“请”出来。
“外甥,你…你这是干嘛,贞儿她是女眷,你不能这样折辱她!”
孙姨母急得活像烙铁上跳舞的蚂蚁,一会儿窜到孙寡妇跟前,一会儿跳到苏哲跟前。
“贞儿表妹说愿意陪我同甘共苦,她自然不会让我独自跪在门前受人白眼,一定是愿意陪着我的,你说是吧,姨母。”
“这…”
孙姨母百口莫辩,只好转头去求自己那位打娘胎里就固执倔强的妹妹。
“妹妹,快让哲儿起来,跪在长街上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
孙寡妇不为所动,她早有退意,一直绷着只不过在等着苏哲开口服软。
可从来都是顺着她意的儿子,竟然铁了心要给她“难堪”,这是孙寡妇无法忍受的,她更无法忍受苏哲居然不跟她商量就要娶万贞儿为正妻的事,是以抿紧嘴角并不开腔。
万贞儿很快被两个丫鬟‘架’了出来,即便万分不愿,依然挣脱不开丫鬟钢筋一样的手掌。
“娘…救我,救我啊…姨妈,姨妈你不能让表哥这么做…”
“妹妹,贞儿是你的亲外甥女,你不能这样糟践她…”
糟践?
孙寡妇冷硬的心被这两个字烫出两个血淋淋的大洞。
母亲管教儿子…大家都这样啊,怎么就是糟践了?
这边她还没想明白,那边大夫已经替万贞儿诊上脉,孙姨母没拦住,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如死灰…
“嘶…”
大夫诊了半晌,表情逐渐凝重,不放心又换了另一只手。
“苏掌柜,小姐并没灌下红花,相反…”
没有灌下红花?
孙寡妇神色怔愣,可…刚刚贞儿痛苦的样子,不像是演的呀?
“相反什么,先生只说无妨。”
反正面子里子早就丢完了,苏哲没在怕的。
“小姐怀孕了,应是两个月左右,而且根据脉象看,刚刚应是动了胎气……”
怀孕了?
两个月?
苏家邻居记得清楚,这孙姨母母女到苏家可还不到一月!
这是…来投奔之前就有了?
孙寡妇不敢置信的目光交替落在外甥女和姐姐身上,一下想通为什么她们一定要坚持赶在玉沁前进门。
这要再晚些时候…肚子不就藏不住了么。
“你说谎!你…你个黑心肝儿的,到底收了多少黑心银子,败坏我女儿名声,我…我和你拼了…”
丫鬟控制住癫狂的孙姨母,大夫却是冷哼一声,“老夫行医多年,喜脉诊了不知几多,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寻别家来诊,若说错一句,大可砸了我的招牌!”
“什么人家儿这是!”
甩袖临走前的一句话,深深刺进孙寡妇心里。
“姐姐你骗我,贞儿怀孕了还想给苏哲做妾?甚至还想做当家主母?”
当事人苏哲眉眼低垂,朝孙寡妇磕头,闷响传出去老远,抢在孙姨母前开口。
“娘,儿子愿意娶贞儿表妹为妻,且终身不纳妾,从一而终。”
万贞儿死寂的眼眸骤然爆发出一股生机,孙寡妇却是险些被他气得眼前直发黑,险些一个仰倒昏死过去。
“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哲无所畏惧迎着她的目光,“如果这就是母亲想要的,儿愿意。”
他面无表情补充一句,“这是我欠您的。”
孙寡妇“咚咚咚”倒退三步,不明白一息之间母子之间怎么就闹成这样。
“我想要的?”
她声音很轻,似永远等不到雨季快要干涸的河床。
“娘自然是想要你好的啊,儿啊!儿啊!”
苏哲恭恭敬敬叩头,说出的话好像结了一层冰霜,冻得孙寡妇通体生寒,甚至顾不上计较姐姐和外甥女的欺骗。
“娘好,儿就好。”
“娘为儿付出大半生,呕心沥血,儿只不过娶一个并不喜欢的女人共度余生,顺便养了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儿子而已,这些……和母亲经年累月的辛苦、委屈比起来轻如鸿毛。”
孙寡妇以为这些年泪早就流干了,心早就痛的麻木了,今天才发现并不是。
“你…在怨我?可娘…娘也是被蒙骗了,否则怎么会你让娶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苏哲语气平淡:“没有万贞儿,还有刘贞儿、王贞儿、李贞儿,娘总归是不喜儿夫妻和睦、子女绕膝的,娘孕育儿长大,儿就应该日夜尽心服侍在娘身侧才对。”
他嘲弄般的笑笑,“既然如此,儿也犯不着耽误一个良善的姑娘家,儿自会去和玉沁讲清楚,不再继续议亲,娘让儿娶贞儿表妹儿就娶,娘不让儿就不娶,儿辞去庆丰楼掌柜的差事,每日在娘身边侍奉。”
“娘百年之后,儿自当剃度出家,常伴青灯古佛替娘诵经祈福,了却残生……”
孙寡妇觉得苏哲陌生极了,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
她企图为自己辩驳,“娘即便有错,也…也是为你好。”
苏哲:“是。”
“娘怎么会害你呢?娘怎么会忍心让你孤独终老呢?”
苏哲:“是。”
“骗人的是你姨娘,还有万贞儿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娘是被她蛊惑了。”
苏哲:“是。”
孙寡妇说了很多,却依旧没让跪着的苏哲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指点着苏家门楣,不知道在背后蛐蛐些什么。
对此,苏哲全然无感。
“苏哲,你到底…想要娘怎样?”
无喜无悲,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这样的苏哲让她害怕。
“你…你先起来…”
跪了许久,长街青砖硌的膝盖生疼,家丁搀扶下苏哲歪歪斜斜站起身。
“娘生养儿一场,儿欠娘的几辈子也还不清,娘既然喜欢把儿拿捏在手心,不用试探,因为儿根本不会逃,娘和儿身上有一根无形的脐带连着呢,娘…安心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心底虽畅快,却也是累极了,懒得理会孙姨娘和万贞儿,家丁搀扶下苏哲摇摇晃晃走回宅院。
“妹妹…”
“你滚!滚出去!你让我苏家丢尽脸面,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母子困难的时候,姐姐可是…”
……
姐妹扯皮,二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要翻出来。
苏哲懒得听,栓好大门,脱力般的把自己扔上床。
‘就这样吧…往后就算母亲把房子送给孙姨母,也绝不多过问一句…’
·
果然如苏哲所料,最后孙姨母母女还是腆着脸没走。
苏哲第二天就让人给庆丰楼掌柜送了封书信,提了自己不干的事,随后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懒得说话、懒得吃饭、懒得睁眼。
第四天上,孙寡妇坐不住,让丫鬟家丁撞开了苏哲房门。
屋内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苏哲竟然真的…真的剃了满头青丝!
青白头皮上道道黑红血痕刺的孙寡妇眼睛生疼。
她…不想这样的…
“苏哲…你…你…”
她颤抖着手想要摸摸儿子伤痕累累的头顶,却被苏哲轻巧避开。
“娘,儿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清后,咱们就两清了…”
苏哲笑了,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许诡异。
“如果能选,我不想再做娘的儿子,我也…不想再做人…”
孙寡妇已是泪流满面。
“苏哲…娘这就把你姨母撵走,你想娶谁就娶谁?娘给你认错…儿啊你别这样…”
苏哲却是摇摇头,声音无喜无悲,并未掺杂情感似的,“迟了…”
“迟到的真情比草贱…就这样吧…”
抬头望一眼清朗碧蓝苍穹,苏哲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仿若卸下千斤重担后。
这么多年,相比于比起贫穷、冷眼、不公,孙寡妇的期望以及变态的控制欲更让他喘不过气。
而玉沁就像救赎他内心黑暗的一束光,可是…这束光也要被母亲亲手湮灭…
苏哲笑了,是苦笑。
他苦中作乐的想着,也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玉沁那样好的人,怎么能被扯进他家这摊发烂、发臭的烂泥里?
就…留他们一起互相折磨吧,直到——死个干净!
“出去吧…”
疲惫的声音打断孙寡妇倾诉这些年受到的冷遇、白眼,遭遇到苏家人的种种算计,这些——他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赢了,娘。”
“再说…我也只能把这一身血肉还给你了…”
孙寡妇满眼不敢置信,年华正好的苏哲竟然给她一种已经心如枯槁的感觉…
·
徐二把这个结果告诉宋尧的时候,他僵在原地久久未语…
没娘的孩子想娘想到要疯掉———就比如他和宋雨。
有娘的孩子却恨不得把一身血肉还给她——就比如苏哲。
这…
这……
就很难评。
胳膊肘杵杵腰腹,“这事…二爷不管管?”
徐二嗤笑,“人家的家事,我怎么管?这还没露面呢,孙寡妇就已经开始埋怨苏哲是因为在我手底下办事儿,近墨者黑了。”
“……”
这老寡妇真的是…
养出苏哲这样的孩子算是歹竹出好笋。
“我不信你会放任不管。”
相处下来,宋尧狠狠发现,徐二虽然面上清清冷冷对谁都不亲近,实则很在乎身边人。
小红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非亲非故徐二简直把她当成亲女儿在养。
玉沁自小服侍他,更何况还是玉氏家生子,宋尧才不相信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二唇角勾起,手里书本随意扔在床头,起身猛的靠近宋尧,双指半强迫抬起他的下巴,灼热呼吸喷在他颈侧,激的宋尧那处汗毛根根树立…
“你就…如此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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