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张家六娘

陈肃拍了拍桌案,连忙道:“哭什么?何必轻贱自己性命?”

倘若换个女儿说这话,陈肃会怀疑她借此博取怜惜。

可陈挽情一贯胆怯,与其生母一般柔顺。

但偏偏是那般柔顺的女子,回京城后,毫不犹豫紧闭院门不再梳洗打扮,宁愿失宠也不肯再笑。

陈肃想起三女提替嫁时的模样,眼皮一跳,总觉得陈挽情和她生母相似。

皆是犟种。

见着李长策堪称无礼的信,后悔之余指不定真会自戕。

陈肃额角落下一滴汗,补道:“你受委屈了,为父答应你,为你备下的嫁妆不逊于阿玉。”

他握住女儿的手,殷切道:“你永远是陈家的女儿,倘若发觉定北侯有何不妥之处,记得修书一封寄回京城,陈氏必然为你出面。”

陈挽情擦了擦眼角泪水,低低“嗯”一声。

她离开书房后,脚步轻快,刚巧撞见江氏与陈柔玉。

这母女俩正携手散步,笑吟吟的。

陈柔玉见着她从哪个方向来,愣了一瞬后,下巴微微昂起。

至于江氏,则恨得牙痒,丞相身边小厮方才派人告知她,陈家得为陈挽情备下与阿玉一样的嫁妆,这笔钱从陈肃腰包里掏。

江氏心下一惊,顿时为陈柔玉不值。

这么多年来,说不定陈肃还惦记那个江南带回来的花魁,只是那人太刚烈,拂了夫君的面子,这才叫她趁机除掉祸患。

陈挽情长得像那祸水,陈肃或许是想起亏待过的女人,才大方至此。

江氏越想越恨,却仍维持面上端庄,待陈挽情离得远远的,轻声道:“李家那般门第,待她嫁去有的受苦。”

陈柔玉诧异地看向母亲,“既然姻亲已成事实,三妹妹自有用处。”

老景王半生耕耘筹谋,如今景王萧珩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倘若定北侯作为连襟可以支持景王,确保改朝换代时的安稳,乃好事一桩。

陈柔玉近日来已然想通,待自己未来做皇后,陈氏必将再上一台阶,世代为三公。

既然心怀大事,李长策的出身还算能忍受,左右不是自己嫁过去。

她语气淡淡的,却隐含对母亲短视的不满。

“倘若定北侯乃人中龙凤,景王殿下得一良才拒夷狄于平北关外,乃幸事。”

江氏呼吸都不顺了,“你不知她娘刚进府时,你父亲终日流连她院中,不顾我的体面,若非那个贱人勾引,你父亲锦衣玉食见惯繁华,又怎会迷了眼?”

陈柔玉皱眉,眼底浮现不耐。

又是这些喋喋不休,不知说了多少遍的抱怨。

陈柔玉借口甩开母亲,回去路上瞥见倚竹院的浅碧,毫不犹豫领着一众婢仆去寻陈挽情。

倘若不是见惯陈柔玉前后呼应的场面,陈挽情还以为长姐是来寻衅的。

“长姐所为何事?”陈挽情唇角保持浅淡的笑,却如琉璃瓦上的雨水,随时要滑落。

“你将嫁与定北侯,我有些事需得教导你。”陈柔玉声音冷如冰霜。

陈氏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自进门起便未坐下,看了眼浅碧特意擦拭过一遍的椅子,微微蹙眉,一动未动。

“不必坐,我说几句话便走。”陈柔玉看向低眉顺眼的三妹妹,“父亲与我们先前对李长策轻蔑之意过分明显,你嫁过去后,恐怕为他报复。”

陈柔玉声音毫无起伏,“你切记要忍耐,讨好他,让他归顺景王。”

饶是早了解嫡姐的傲慢,陈挽情还是有些惊讶。

她怎么好意思,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的?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陈挽情只垂眸沉默。

“你生为陈氏女,理当为家族奉献一切,我嫁给景王,你们理当规劝夫婿争一个从龙之功。”

陈柔玉理所当然,她外祖父做御史大夫时,这些庶妹的母家一个比一个不入流,至于陈挽情的外祖更不知是何市井之徒。

陈氏的金银锦绣悉数流向她,她则做皇后扶持母家。

至于其余人,不过是垫脚石,当然,作为回报,她会给予垫脚石金银名利。

陈挽情眼底划过嗤笑,景王与老景王不同,一没有于各官署历练,二没有领过军。

拉拢李长策,居然还要靠姨妹。

嫡姐怎就这般相信,景王可以做天子?

陈挽情只想送客,十分敷衍地点头附和几声,让陈柔玉万分满意地离去。

浅碧冲着陈柔玉背影翻了个白眼,“奴婢真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世族中谁家没有庶子庶女,也未曾见嫡母与嫡女这般作派。”

陈柔玉方才说的那些,虽说是实话,却鲜少有人将之明晃晃摆台面上说。

子嗣出身从父,陈家子弟就是同娼妓生再多孩子,生下的也都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天生比黔首庶民高一头,甚至比寒门出身的官员也高一头。

江氏出身高贵,也顶天对妾室下手,不敢真拿孩子怎样。

如陈柔玉那番话,若被外人听见,恐怕老太妃会觉得她善妒,退了这门亲事。

陈挽情扯了扯嘴角,或许陈柔玉是拿准了她不会闹大。

也是,这么多年,她何曾与谁红过脸?

简直是府中出了名的软柿子。

浅碧见自家姑娘苦笑,更加恼怒,要说什么时被打断。

“罢了,不日便要离京,何必再计较。”

提到这事,浅碧便更加难过,落下滴眼泪。

“李家久不在京城,那老宅破旧得很,奴婢估摸着定北侯不会费银子重修遍,他高堂远在燕城,诸多礼数难以尽善尽美,先前他派人来陈家提婚事,便说过一切从简,姑娘这般好,为何出嫁时便要从简?”

浅碧为陈挽情遗憾,景王的老太妃可是两年前便为儿子准备聘礼,派人来陈府不急不慢定婚期,足以慢慢筹备场可令京城人人铭记于心的婚礼。

“出嫁从简不好么?”陈挽情疑惑,“否则不觉麻烦么?”

她轻叹口气,“人贵在莫攀比,何况长姐乃母亲所出,我们本就比不上,我自己觉得这桩婚事尚可便足够了。”

*

许是陈柔玉没得到三妹确切的保证,又来了许多次。

陈挽情烦不胜烦,干脆嫡姐一来便挤出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几近抽搐。

“阿姐,我不想嫁给李长策了。”

想通李长策用处的陈柔玉悄然色变,“胡言乱语!他是定北侯,可以替景——朝廷守边疆。”

可次数多了,陈柔玉也怕她这副模样,没再去倚竹院寻她。

陈挽情悠哉悠哉,终日窝在院中,等着走大婚的过场。

景王与李长策的聘礼同一天抬进陈府,两相对比,显得定北侯府格外寒酸。

浅碧瞧见江氏派人送来的单子时,甚至附在陈挽情耳边,悄声道:“该不会是夫人昧下了罢?”

陈挽情想起自己的嫁妆,同嫡姐一样,光庄子便有六个,还有额外两座温泉庄子。

她喝了口茶,摇头:“江氏不至于贪这点钱,定北侯府根基不深,比不上萧家才是常理。”

倘若李长策给的东西与萧家聘礼相似,定然满城议论纷纷。

定下的婚期在半个月后,陈挽情嫌太迟了,闷得她难受。

“姑娘,要不出去走走?”浅碧手里拿着那一沓帖子,一边给陈挽情捏肩,一边劝慰。

“短短数日,来的帖子比先前两个月都多,无非是看热闹,我去了后,那群人必然围着我问东问西,而后露出怜悯之色,仿佛嫁给李长策是进虎狼窝。”

陈挽情说着,眼前甚至浮现那一张张面孔。

她轻“啧”一声,想起什么,拈着片帖子,若有所思道:“张家的品香会,听起来不错。”

若她没有记错,张家幺女曾炫耀堂兄自燕城寄来的狐皮:“这是堂兄亲自所猎,他奉天子命治理边关,夙兴夜寐,也未曾落下过武艺。”

张家长公子张闻乃先景王推举的莫州刺史,而燕城正是莫州治所。

说是做刺史,其实是监视李家的眼线。

李长策来京城,就算他再看不惯世族,也得与张家打交道,来往一二做样子。

陈挽情想起张家六娘子漏勺似的嘴,笑了一下,对浅碧道:“明日去张家。”

*

张府后院。

张六娘亲自站在流风院外,等着陈挽情。

她远远瞥见那道身影,露出笑容:“挽情,这儿。”

陈挽情不爱出门,没什么好友,但也招架不住张六娘的热情,每回都稀里糊涂被她拉着手说上半天话。

“我知道这地方,你何必在外头吹风。”陈挽情有些无奈。

“你终于知道关心我了?”张六娘眼睛亮晶晶的,“也是,我母亲说女子嫁人时,总归会温柔些,你先前就是被陈柔玉那样优秀的阿姐压得喘不过气儿,跟傻子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陈挽情默然,张家比陈家门第稍低,却也关系复杂,怎就养出张六娘张含珠这样看不懂人情世故的……憨直之人。

她平素赴宴,都是只笑着敷衍,日子久了便有人说她仗着姓陈瞧不上旁人。

唯独张六娘,一口咬定她是羞怯。

陈挽情坐下后,还未张嘴提李长策,便听张六娘主动搭话:“挽情,你真要嫁给定北侯?堂兄的信中说,李靖安十几岁的时候便以杀人取乐,万一哪日他不痛快要……你怎么办?”

陈挽情愣住一瞬,反应过来李长策字靖安。

她蹙眉,张闻说的是真是假,什么叫以杀人为乐?

燕城离京太远,这些年给朝廷的税收一年比一年低,天下流民盗匪太多,行商都远离中原,消息也愈发少。

陈挽情看了眼张六娘,“含珠,能否仔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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