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脖子一缩,瞧见阿兄锅底似的脸色,才想起先前他叮嘱过,莫要什么都说出去。
可陈挽情都嫁进来了,是自己人。
小虎想着,底气忽然足起来,昂首挺胸道:“和嫂嫂夸你。”
“你今日的书背完了么?”李长策毫无触动。
一句话令小虎萎靡不振,垂头丧气出去了。
李长策一身浅金锦衣,衬得他温和不少。
他坐下后,又问了遍方才的话:“在聊什么?”
方才屋里那么多婢仆,除了浅碧,都是李家的人,陈挽情一五一十说了。
她越说心越凉。
平北关的军营出那么大的事,朝中竟无一人知晓。
这么多年,朝廷忌惮定北侯府,给他们的补给皆精打细算,不足以支撑李家人擅自行军。
李长策的粮草怎么来的?
一年来,北胡单于没出使朝廷要人,说明李长策早把单于弟弟放回去,也不知提了什么条件。
陈挽情忽然有点害怕,怕李长策现下不信任她,知道她怀揣机密后急着灭口。
她是嫁人的,不是送命的。
说完,陈挽情头皮有些发麻,一时间看不出李长策什么想法。
“你……”李长策迟疑一瞬,“怕我?”
“小侯爷怎么知道?”陈挽情脱口而出。
李长策覆住她手,平静道:“你声音有些抖,还有,该改口了。”
他垂眸,掌心细腻触感提醒着他,自己的妻子是世族女,生于富贵温柔乡,经受过最大的磨难也不过后宅纷争。
她若猜到什么,感到畏惧才正常。
陈挽情“嗯”一声,听见李长策解释:“小虎一向记性差,许是记错了,你不必往心里去。”
这么敷衍的解释,陈挽情却忙不迭顺着台阶下,颔首道:“夫君说的是。”
她低头看着李长策的手,不知何时能松开,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还以为嫁去定北侯府,最倒霉不过是看错人,小侯爷乃负心人。
陈挽情本就对李长策无心,才不在乎他纳不纳妾,但若是旁的,便不同了。
定北侯府若造反,成功还好,倘若失败,她命都不保。
陈肃不会救她的。
陈挽情越想,心越沉,总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趁着她发怔,李长策仔细端详着新婚妻子的脸色,隐隐发白。
他知道自己的安慰略显无力,但旁的也不知说什么。
何况这儿是京城,他不欲多言,待她到了燕城,亲眼见到物阜民丰之景,自会放下心中顾虑。
*
寒风骤起,雨珠吹在脸上,冰得人脸颊发痛。
若非今日回门,陈挽情只想窝在屋中。
她还是不习惯定北侯府的马车,这马儿太过高大威猛,瞧着脾性也不大好。
坐上去后,陈挽情总觉得马车会失去控制。
倒是一边的李长策半闭着眼养神,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行至半途,他陡然开口:“你若眷恋京城,不若再住上一个月。”
陈挽情没反应过来:“你要我一个人去燕城?”
“我陪你留在洛阳。”
陈挽情难以置信,定北侯又不是虚衔,他手里有兵,迟迟不归平北关,就不怕军心浮动?
她缓过神,摇头:“不必。”
昨夜没让他碰,恐怕他觉得自己不痛快,在使性子。
陈挽情看了他一眼,想起婚前嬷嬷教的东西,虽说不知其他男人如何,但李长策应当是活比较烂的一类。
除却痛就是酸胀。
小侯爷显然不知夫人在想什么,看了眼她饱满嫣红的唇,心底忽然冒出股热气,熨得人胸口发痒。
这种感觉不舒服,他微微蹙眉,下意识离陈挽情远些。
“夫君若是有旁的理由,想留京城,我没有异议。”陈挽情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轻咳一声。
李长策沉默,他只想快些回燕城,京中有何异动自有探子向他禀告。
“你既不愿留,七日后我们便动身北上。”
“一切皆听你安排。”
李长策忍不住拧眉,她的声音很温柔和婉,没有半点骄横。
同小虎在婚前描述的那样,是不可多得的佳妇。
胆子小了些,但也不是缺陷。
但李长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陈挽情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看自己冷淡严肃的夫君,唯恐他忽然想起什么,怀疑自己是陈肃派去的探子。
然而那道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难以忽视。
终于,马车停在陈府门前。
陈挽情心底舒口气,瞧见父亲和江氏皆站在门前,一时诧异。
陈肃便罢了,他爱做面子活,纵使当初百般嫌弃与李家的亲事,缔结姻亲后却四处夸赞定北侯,直道自己得了位乘龙快婿。
可江氏怎的也在?她先前便病了,如今却冒着寒风等着。
当真不合常理,陈挽情向前,瞥见江氏硬生生转换脸色,露出个笑脸:“几日不见定北侯,瞧着气色更好些。”
陈挽情:“……”
这话一般是对新妇说的。
李长策也有些不适,扯了下嘴角以示收下赞美之词。
一道身影却自陈肃身后走出,此人肤白如玉,鬓若刀裁,面带笑意。
“本王今日果真没来错,靖安,你我好不容易见一次,可得详谈一番。”
是景王,怪不得陈家这般重视,原是不欲在殿下面前失礼。
且看景王的意思,他很重视定北侯府。
陈挽情怔住一瞬,便要行礼。
“免礼,”景王抬手,唇角笑意不变,“往后都是自家人,何必拘束。”
陈肃连忙道:“王爷太过——”
还未等丞相替女儿推辞,李长策却拱手道:“既如此,进去再谈。”
陈肃的笑僵在脸上,倒是景王大喜过望,就差大庭广众之下拽住定北侯的袖子。
陈柔玉这些时日同太妃交谈许多,知道景王谋算,出声吩咐家仆:“还不快引殿下与三妹夫去水月阁详谈。”
景王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
要怪就怪李长策太不近人情,三番两次拒绝他的约见。
陈府不是说话的地,人多口杂,他方才太激动了。
但景王听母亲提过,陈柔玉很是聪慧,她安排的地方显然隐蔽,景王微微颔首,对未婚妻子十分满意。
水月阁在陈家最西边,地方偏僻不说,还四面无遮挡,只靠景王随从,便能保证谈话不会被旁人偷听去。
陈挽情垂眸,反应过来后看向李长策。
本朝已历七帝,萧家某位先祖与太/祖皇帝乃同母异父兄弟,两人情谊甚笃。
太/祖登基后,封其为景王,位同亲王,世袭罔替,自此,萧家从京城中等世族一跃成为顶级门阀。
萧家素来清贵,历经数朝不掺和夺嫡争权,唯独先景王笼络人心,又重用贤臣良将整肃朝纲,先帝晚年病重时,先景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朝中人人都觉得,先景王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偏他突发心疾而亡,只留下景王这一个儿子。
好在先王打下的基业还算坚牢,尤其是京中那支明面拱卫宫城实则只听命于萧家的潜武卫,是景王最大的倚仗。
至于景王本人……陈挽情趁着人多,默默打量几眼。
他天生一副好皮相,与李长策冷厉而锋芒毕露的样貌不同,景王的长相足以用温润如玉形容,令人见而心生亲切信任之感,纵使谎话连篇也显得赤诚无比。
用陈柔玉的话说,如沐春风不外如是。
先景王曾扼腕叹息:“此子优柔宽仁,心思过深,满朝文武堕其术中,非正道也。”
陈挽情又看了眼自己的夫君,轻叹口气,总觉得李长策很难在景王那占到便宜。
生于北地长于战场的小侯爷耳力颇佳,眼力也颇佳。
夫人方才仔细看了好几眼景王,转头看见自己,便开始叹气。
李长策脸色隐隐发青,瞥一眼陈挽情,发现她没有看自己,抿紧了唇,一言不发跟着家仆去水月阁。
*
陈挽情坐在荣禧堂内,第一次抬头肆无忌惮打量此地。
江氏想嘲讽什么,却顾及她带来的婢仆有李家人,外人在场,她硬生生咽下有失体面的话,挤出个惨淡笑容。
“小侯爷待你可还好?”
“甚好。”陈挽情喝了口茶。
一旁的陈柔玉紧皱眉头,见母亲咳嗽,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冷淡:“下次一见不知何时,三妹妹倘若有难处,同族中长辈直说。”
“或是定北侯府有何困难,亦可修书一封寄往洛阳,我可代三妹妹向景王求情。”
陈柔玉尽力让语气温柔些,但于事无补。
清高孤傲久了,她都快忘记如何同姊妹们温言软语。
好在陈挽情似乎不介意,颔首道:“多谢阿姐关照。”
陈柔玉思及景王的嘱托,又问:“定北侯可有什么嗜好?”
陈挽情飞快扫过长姐的脸,她也不知李长策有何嗜好。
“不知。”
陈柔玉一哽,怄得呼吸急促,平复心绪后道:“也是,新婚燕尔,想必还未熟悉。”
陈挽情心道瞧长姐的模样,料想往后必然少不了送信,嘘寒问暖便罢了,就怕撺掇她打探定北侯府。
若被李长策发现,怕不是要当场翻脸。
还不如让陈柔玉现在就死心。
陈挽情眼中瞬间聚起盈盈水光,握住长姐的手,喉咙微哽。
“实不相瞒,阿姐,侯爷似乎不大喜欢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