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心之石

陈柔玉最烦她这副要哭不哭,胆比兔子小的模样。

简直荒谬!李长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三妹妹?

他一介边关长大的武将,知道何为玉软花柔,何为仙姿玉貌么?

陈柔玉再看不起陈挽情,也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美。

在她眼里,李长策这种男人能娶到陈氏女,就应该每晚给死去的爹烧高香,感激他定下这桩亲事。

陈柔玉眼底情绪复杂,手背已经沾上滴落的泪,她有些嫌弃地甩开手,耐住性子劝:“他许是不善言辞,生来冷淡,纵使喜欢,你也觉察不到罢了。”

陈挽情没想过长姐突然变得如此耐心,果然还是景王的事能叫她上心。

自知摆脱不了长姐突如其来的好意,陈挽情干脆放弃,也不想继续待在荣禧堂看江氏的脸色。

瞧嫡母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陈挽情心底浮出一丝异样,江氏的确不喜自己,可她现下的不快似乎不是完全冲自己来的。

无论如何,她都想起身离去。

“阿姐,我想去倚竹院旁的明心石走走,幼时我们常在那儿消磨时间,往后恐怕再也见不着了。”

陈柔玉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点头:“我陪你。”

陈挽情:“……好。”

自荣禧堂穿过两道门,向东顺着游廊走上片刻,再踏上池塘曲折小桥,过湖心亭一座,还要行半刻钟,方至明心石。

此石硕大,形如游鱼。

四百余年前,陈氏先祖陈允因家境贫寒,每日趴在乡中富户窗外巨石边,偷听先生讲学,富户发现后,将他打到遍体鳞伤,先生不忍,送他半箱竹简。

十年后,天大旱,道边皆饿殍,陈允作为谋士辅佐明主夺得天下,受封博平侯,官至万石,衣锦还乡后面对瑟瑟发抖的乡中富户,未置一词,只取走这块巨石,置于家中,取名“明心石”

四百年过去,天下几易其主,陈氏却屹立不倒,正如这块巨石。

陈挽情站在明心石边,心底第一次泛起惆怅。

她对这石头的感情,比对陈肃的深多了。

时日太久,石头上刻着的字已然模糊。

洋洋洒洒百余字,一撇一捺皆刚直朴实,无浮华气象。

陈挽情认真看着石头的纹路,至于上头写了什么,她闭着眼睛也记得。

“君子当慎独主敬,然后齐家,行有余力而治国。勿论江湖庙堂,勤学淡泊以修身,宽厚恭俭以养德。与人交无论贵贱,凡才高德厚皆可为师,勿与浮薄者游,勿与奢懒者处,勿与巧伪者交,此皆坏人心志。望吾子孙谨以为训,见此石则明吾拳拳教子之心。”

一旁的陈柔玉心有惴惴,不停看沉默的三妹妹。

若她没有记错,陈挽情以前常来此处,尤其莲姨娘刚死时,小孩子不懂事,爱嘲笑她三年来素净,竟似为姨娘戴孝。

五姑娘生母出身文州邓氏,睁大眼睛,偏过脑袋好奇:“尔母一介卖笑之辈,阿姐贵为丞相女,何以着素服千日不曾改?”

那是陈柔玉唯一一次见陈挽情发怒,事情闹到江氏那里,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

江氏命人连夜送去几件艳丽衣裳,陈挽情悉数收下了,可惜之后也没怎么穿。

陈柔玉眼皮一跳,心道三妹妹会不会还记恨先前事?

临行前看一眼明心石,是卧薪尝胆,这石头便是那颗胆,看一眼恨一分,提醒自己莫忘前仇。

陈柔玉刚想说“别看了,去旁的地方走走”,便见陈挽情收回视线道:“回去罢,我有些冷。”

回荣禧堂路上,陈柔玉低声吩咐婢女:“让邓姨娘和五姑娘老实待在院中,今日不许出来碍人眼。”

*

“长姐这是想做什么?软禁我和姨娘?”

五姑娘难以置信看着眼前几个家仆,他们如铜墙铁壁般堵住自己去路。

打头的婢女解释:“五姑娘误会,我们姑娘只是担心今日天寒,倘若五姑娘吹着风,病倒便不好了。”

“这算威胁么?”

冷笑出声的少女下巴略尖,杏眼黑白分明,娇俏得很,说话却毫不留情:“她还没当上景王妃,便有了王妃派头,啊我忘了,长姐素来这般傲气,说一不二,原是天生的娘娘。”

陈柔玉的婢女脸色变了,“五姑娘,殿下仍在府中,惹到萧家,谁都担待不起。”

“少拿景王唬我,他离后院远着呢。”五姑娘讥讽。

邓姨娘见大姑娘的贴身婢女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悄悄拧了一把女儿胳膊。

不能把人得罪狠了,这婢女是陈氏家生子,家中不知伺候过陈家几代,她曾祖父曾是府中马夫,在一场刺杀中替族长接连挡下两刀。

待那婢女走后,邓姨娘安抚女儿:“待你嫁人做了主母,便不必受刁奴的气,谁对你不敬,该卖了便卖了,或随意发到庄子上,可现在不成。”

“我家世代为公卿,她家世代为奴婢,真是反了天了,仗着大姑娘四处摆脸。”

邓姨娘叹气:“你真是小祖宗,没受过刁奴的气,这种人若真存心和你过不去,多的是恶心人的法子。”

单看陈挽情,便能知道,表面上的东西一个不落,却从来都是拣人剩下的。

一问便是三姑娘院子太偏僻,顺着路走总是最后一个到。

五姑娘一股气没处发,“那就这样一整日不出去?陈柔玉也是疯了,究竟出的哪门子主意?”

“她现下恐怕正焦头烂额讨好三姑娘呢,”邓姨娘嗤笑,没想到金尊玉贵眼高于顶的大姑娘也有这遭,“早说过让你莫要招惹陈挽情,你偏招惹。”

邓姨娘一母同胞的兄长近来官至从三品潜武卫将军,知道近来潜武卫中哗变,即便被及时镇压,也足以令景王忧心,迫切招揽武将。

五姑娘委屈,她从小招惹的人多了去,怎么其她姊妹没说什么,就她陈挽情记仇,说不准长姐关着自己,就是她撺掇的。

看出女儿的想法,邓姨娘痛心疾首,自己怎么就生出这种蠢货。

她陈挽情恐怕正担心欠了陈柔玉的情,怎会主动提要求?

邓姨娘瞧见女儿一张俏生生的脸,心想左右已经得罪了陈柔玉,也不怕别的了。

她进了里屋,唤贴身婢女进来,吩咐了几句。

“去,就说定北侯来了,让这兄弟两讨个公道。”

*

水月阁外。

风度翩翩的景王眉眼带笑,声音琅琅:“靖安兄,今日相谈甚欢,至于北地粮草欠缺,本王明日朝会便解决此事。”

李长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总之说不上感激。

景王暗地快将后槽牙咬碎,这个定北侯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什么都不要,开口就要粮草。

这几年天灾不断,他从哪儿弄那么多粮草来。

罢了,吩咐下面多收些便是。

景王脸上笑容未变,仍旧和煦如春风,远远瞧见两道身影,笑道:“靖安兄,那边两人好似有些眼熟。”

顺着他所指方向,李长策一眼望见陈挽情。

瞧背影规规矩矩的,似是有些束缚。

李长策微微蹙眉,没有吭声。

他不喜在旁人面前谈及夫人,也不喜旁人在自己面前谈论夫人。

半晌,小侯爷收回视线:“看不清,应当不认识。”

景王脸上笑容僵滞一瞬,李长策十二三岁时,便因擅长射鹰闻名平北关。

他若眼睛不好,偌大京城恐怕都是瞎子。

陈挽情的身段在京城贵女中异常好认,肌肤丰润,娇娆窈窕,并无弱柳扶风之感。

连他都认出陈挽情了,定北侯却认不出?

景王皱眉,李长策这几日都晾着陈挽情么?若真如此,他这连襟恐怕要结成仇家了。

察觉到景王变化的视线,李长策偏过头,又看了眼那两人。

竟是朝他们走来了。

陈挽情是被长姐硬劝来的,她早瞧见李长策了,正想装看不见,却瞧见长姐惊喜的眼神。

现下终于走到两个男人面前,陈挽情默默躲在李长策身后,不去看陈柔玉略娇羞的神色。

不知为何,看见一贯清高的长姐对景王一副小女儿态,陈挽情总觉得哪里别扭。

陈柔玉关切的声音传进耳朵,随后而至的是景王几个字的回应。

陈挽情陌生之余,更想离这两人远些。

真是……哪里都不对劲,长姐活似被鬼上身。

陈挽情忍不住多打量景王几眼,此人长得有这般俊美无匹么?引得长姐这般沉沦?

好似不过如此,景王的眼睛还没有李长策的好看。

或许是寥寥几眼,不足以发觉景王殿下过人之处,陈挽情有小侯爷在前头遮挡,打量的目光逐渐肆无忌惮。

她没瞧见李长策脸色越来越不快,终于,小侯爷忍不住咳了两声。

李长策垂眼,他还没死呢,她就这么明目张胆了。

陈挽情连忙收回视线,很是心虚。

“用过膳,我们便回去。”李长策委实不想在陈家多留半刻,俯首压低了声音。

陈挽情也是如此,点头正要说话,缓解方才两人间凝滞的气氛。

不远处,却有两道素色身影,飞奔在方才她与长姐来时的路。

在认出来人前,陈挽情先看见骤然变色的长姐。

能令陈柔玉失态的,会是什么?

她半眯着眼睛打量,有些讶异,这……这不是养在江氏膝下的两个庶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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