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原来很简单。

周杏枝的剑携着灵气划破那人的胸膛，一缕黑气自伤口渗出。她依着掌门所授的口诀，以灵力为刃挖出入魔之人的丹田，再一剑劈碎。

“很好。”

顾瑶手中佛珠轻转，她走上前，指腹抹去杏枝脸颊上一点血迹，语气慈爱：

“下次灵力屏障要记得护全身，免得污秽侵体。”

“弟子明白了。”

明明只是乡野出身的女孩，第一次动手杀人却无丝毫惧色。顾瑶望着她，心中极为满意。

本躲在四周的村民见那魔道修士倒地，再无人性命之忧，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谢。

“多谢仙人出手相救，若不是您，我们村怕是早就被祸了！”

“请问仙人尊名，我们好立牌谢恩啊！”

周杏枝脸上的血迹已被拭去，其余地方一尘不染。在村民眼里，她只出一剑便斩灭了潜伏多日的魔修，真如天人降世。有人感叹不已，口口声声称她“小仙人”，说得她耳根微红，连忙摆手。

“诸位不必多礼，我不过奉师命除魔，举手之劳罢了。”

顾瑶已悄然退到人群之外。村民们踏着魔修的尸体欢呼，对仙门之人感恩戴德。

就算那魔修其实从未杀过人，只是躲在山脚修炼，偶尔还替村中孩童看病。

可“魔”即是邪，理当铲除。

幸而顾瑶云游至此时嗅到魔气，查出那是个刚入魔的低阶散修，丹田方才被魔气侵蚀——正好可作小徒弟的试炼。

结果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任那人如何哀嚎求饶，说自己尚不知已入魔，周杏枝依然一剑斩下，毫不迟疑。

因为她做的是对的事。

佛珠一颗颗滑落，顾瑶吩咐村民将尸体焚烧。众人虽敢踩他，却不敢触碰那具尸体。最终，仍是周杏枝以灵力托起尸身，送上摆好的火堆。

火光冲天，焦糊的气味混着微弱的肉香弥漫开来。

有人低声议论：

“原来入魔的烧起来，和烧猪皮差不多啊。”

“别多嘴了，咱这发现了魔族，又被仙人亲手诛灭，镇上准会奖赏。听村长说，这事上报朝廷后，太渊观那边还会给我们村补偿呢，都是周小仙人的功劳！”

顾瑶听得眉目含笑，心中更觉脸上有光。她看向镇定自若的徒弟，缓声道：

“明日便启程回宗吧。等回去，为师替你改个名字，寓意清正、灵根常青。你这份根骨与悟性，将来必不止于此。”

“弟子听师尊的。”

顾瑶满意地点点头，周杏枝灵根虽非上乘，却肯学肯下苦功，悟性又好。

顾瑶已金丹中期，她从修炼起就知道自己其实最高也就金丹初期，是因为得了谢知遥的血肉去调理灵根才能到此步，只是她没有再做得更多。

如今她也快到修仙之路的终点了，剩下的几十年能将这个小徒弟好好带出来，就算谢知遥以后离去了，青霄门也还后继有人。

顾瑶先回去了，杏儿被留下来处理残局。

火光映在杏儿的眼底。她的手仍紧握着剑——那剑上还带着未干的血，她迟迟不肯入鞘。

她没有闻到众人言说的焦臭味，只觉胸口发闷，于是刻意压低呼吸，不让自己在师尊面前抖得太厉害。

幸好，没有人听见她狂乱的心跳。

她的脑中仍回荡着那人死前的声音——

“求求你！我从没害过人……我还不想死！”

今夜无月。

出来云游这八年她总会在迷茫时看着天，她想月月姐了。

——月月姐在做什么呢？

——月月姐……也杀过人了吗？

——月月姐……杀人也会害怕吗？

有些村民冲进了那人之前暂住的地方，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找到一些散碎的银子和几块下品灵石。

也难怪，看他年龄对应的修为就知不是个富裕出生。

村民们询问了杏儿得到由他们自行处置的答案后，才心安理得地收回自己的口袋。其余些不值钱的杂物怕染了晦气，也被一并丢进了火堆。

其中有一本旧书，看起来极为破烂，封面也看不出字迹了，混杂在其他书册里正要被丢进火堆。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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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倦！”

盛清柠一把将云倦拖到身后，硬接下黑衣人的剑。两股灵气撞击在一处，空气中迸出细碎的灵光，她咬牙加重几分力道，生生将那人剑锋震开。

远处的萧衍瞧见，当即掷出银针，银光疾闪，直没入黑衣人太阳穴。那人闷哼一声，软倒下去。

“你们两个小心！”

萧衍丢下这句话，转身提剑冲进前方愈发密集的包围圈。

黑衣人的中心是谢知遥一人独挡十余人。

四人抵达灵舟降落的林地时，暗处忽然涌出一群身影。那群人从头到脚尽数裹在黑布之中，连脸上都覆着阵法，只露出一层流动的黑雾。手中黑刃寒光闪烁，一见四人，便不作声地杀了上来。每一招都直取要害，显然早有埋伏。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正是冲着桃夭门的两人而来。

萧衍下午灵力耗得太狠，只得连服几枚补灵丹强行稳住。谢知遥察觉她有些吃力，便主动将敌势往自己方向引去。

交手数回后，那群黑衣人也看出关键所在，短哨声起，纷纷汇拢阵势，显然打算先围杀谢知遥。

这些人修为皆在练气六阶以上。好在混战之中，谢知遥与萧衍已斩去数人，只余还保有战力的，正被二人引离。剩下已负伤的黑衣人躲在暗处，不知何时会朝云倦与盛清柠扑来。

盛清柠也快突破至练气五阶，她亦有宗门的扶持，修炼也算刻苦，参与过实战演练也不少，此刻她手持长剑，站在云倦身前，目光冷凝，紧盯着四周蠢蠢欲动的黑影。

今夜无月。

几人只能靠着身上散出的萤光术光影辨认彼此，而那群黑衣人却潜于暗夜之中，无光无影，行动如鬼魅。

“居然是无相司的人…”

盛清柠心头一紧，紧随其后便见黑暗里灵光忽闪，剑影交错，伴着几声低闷的惨呼。

清衡剑的锋芒在夜色中格外耀眼，那一抹灵光令黑衣人心生惧意，却也让盛清柠心头安了几分。

——谢真人这么厉害，师姐应该会没事的。

突有黑衣人从暗处窜出，剑光一闪，直扑而来。盛清柠迎上去与他交手，对招数次后，她抓住一瞬空隙，剑锋直指那人的心口，却在半寸处偏出了些许角度。

那人立刻抓住盛清柠的剑，止住她的动作。

盛清柠近到能看见那人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她瞪大了双眼咬着牙想将剑拔出，但是气息不稳一时脱了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举起剑劈来。

耳边忽然传来破空声，身侧人影闪过，一剑将那人的头颅削去。灵簪的屏障瞬时发动，挡下了黑衣人的刺向盛清柠的一剑，也隔住了脖颈处喷涌的鲜血。

随之而来的是头颅掉在地上的闷响被淹没在拼杀的嘈杂里。

与死神擦肩而过后，盛清柠忽然软了下来，她的心脏狂跳，握剑的手一松，差点坐倒在地。

云倦揽住她的腰扶着她站稳，另一只手替她从无头尸体上抽出仍插着的剑，递回到她手里。

那伤口偏了半寸，正是实战对练中养成的习惯。

“谢…谢…”

盛清柠握剑的手还在颤抖。

她全身都在颤抖。

她出自大宗门，但并非养尊处优。无相司这个杀手组织她听过，也见过他们留下的尸体，亦抓过几个入魔之人。但通常她只需在后方吩咐，极少需要亲自动手。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杀戮，也是第一次遇到想取她性命的人。

云倦确认她站稳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簪子的屏障只护她一人，仍有些血迹粘在盛清柠的脸颊与衣襟上，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衬得血色分外鲜红。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萧澈说得没错，盛清柠是最不适合修仙的人。

“清柠，你得狠心一点才行。”

这句话应是多年后挚友会对她说的忠告，因为云倦与她的相遇来得早，盛清柠便先听见了这句话。

她不语。

云倦借着荧光也看到了尸体手腕上的红绳，在民间习俗里应该是长辈在小辈本命年的时候亲手替他戴上，以求平安。

修仙界没有这样的习俗。

所以真是愚蠢的人，普通的红绳怎么能抵挡修仙界的死亡？

——杀人，真的很简单。

特别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当阶段差距过高的时候宛如砍瓜切菜。

云倦看了一眼手中的剑，这是谢知遥在她十四岁那年赠予她的礼物，剑身锋利，外观与清衡剑有几分相似，师兄说是他亲自打造的，还未起名，让云倦也不必费心，待她突破金丹也能凝出她自己的灵剑后再将这把剑丢弃就可以了。

今早出门时师兄特意将佩剑为她挂上，叮嘱她不要嫌重拿掉了，剑内有他注满的灵力，遇到敌人时只需挥砍即可。

往日师兄从未在乎过她有没有带上这把剑。

远处的冰晶灵光倒映在云倦眼里，她微微勾起一丝嘴角。

不知是不是要无奈还是单纯觉得好笑。

——师兄，你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