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脚踢完陈旧时仿佛有些累了,顺便找了个可以倚靠的地方撑着站了一会儿,眉眼低垂,低声喃喃道,“已经快要一盏茶的功夫了,采桑婆婆要是没反应倒不如不反应。”
话音刚一落下,陈旧时就感受到周围空间震荡,他叹了一口气,迅速退开,他们所在的空间开始扭曲、破碎、重组。陈旧时按住要出手的毕空尽,不做任何反应,任凭漩涡将他们吞噬。
盛同舟只觉平地翻涌,他在其上根本站不住,他下意识去找陈旧时,但积雪飘洒在空中,盛同舟位于其中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盛同舟感受到土层不断凹陷,他像是陷在了流沙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他把刀插入地上,但仿佛插入云团中,依旧无所凭借。
随着时间流逝,流沙在慢慢把他淹没,他完全看不见陈旧时和毕空尽,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盛同舟喊他们,喊了很多遍,但没有任何回应,盛同舟心中焦急,抬脚准备去寻陈旧时,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腿没有知觉,仿佛被石化了。紧接着他的腰也动不了了,手指也僵直了,呼吸也困难了起来,盛同舟喘着粗气,像萧瑟的北风灌进了破窗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渐渐的,呼吸变成了奢望,盛同舟感觉自己仿佛也像那个偷袭者一样膨胀了起来,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脸颊在发烫在发硬在胀痛在努力地凸出去,原来死亡这么痛苦,他慢慢泪流满脸。
盛同舟一下子想到了纪平生,当时在纪平生面前,他也是如此,如困兽,如被缚之茧,只是纪平生没有想伤害他,所以他只感受到了无力反抗的挫败感,而非现在濒临死亡的绝望感。
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太渺小太无能,一切的无力都源于弱小。
土层已经慢慢把盛同舟逐步掩盖,盛同舟的眼睛被糊了一层沙,渐渐的,他的头顶终于也未能幸免,盛同舟只能在一片寂然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等待他命运的结束,走马观花,他看到了上云宗,看到了师父,看到了师姐……
在看到陈旧时的时候竟然还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响指声,然后是陈旧时清朗明亮的嗓音,似乎是在和毕空尽说话,“怎么了,他不会是傻了吧?”
盛同舟猛地睁开眼睛,没有流沙,不是死亡,他坐在一片雪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冷冽的空气,他试着动了动腿,他可以操控,手掌抓握,十指灵活,他摸了摸脸,也没有多少异样。
盛同舟看了看刚刚半蹲下,现在站起来的陈旧时。一时间劫后余生的庆幸、濒临死亡的恐惧与一点酸涩的委屈混合在一起,盛同舟拽住陈旧时衣服下摆,遮住脸竟然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他像是一只被训练要独立飞行的雏鹰在以为自己终于能飞起来时,却撞到了一棵大树摔断了翅膀,有点可怜有点委屈有点后怕。
盛同舟不管平时不苟言笑装的有多成熟,但他其实只是一个十七岁,出宗一年的少年。
陈旧时低头,就算看不到他也能猜到盛同舟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想起自己的计划,想起自己对盛同舟的安排,是不是有点……过于残忍了?
陈旧时揉了揉自己的指尖,算了,回头再给自己和盛同舟卜上一卦看看。
“盛同舟,不是都告诉你了,你处在一个巨大的幻阵中,怎么还能被吓哭?”陈旧时顺着盛同舟力度低头,一点点无奈。
陈旧时听力灵敏,他还听见了盛同舟极其轻微地吸了一下鼻子,于是坏心思地打趣道,“盛同舟,你哭就算了,鼻涕是不是还弄到我衣服上了?那我的干净衣服岂不是遭殃了。”
盛同舟也不知道弄没弄到,现在只觉得丢人,但转眼一想,反正也丢人了那么再丢人一点也不会怎么样,于是,盛同舟把陈旧时的衣服下摆一把糊在脸上,动作粗暴地把脸擦干净,声音有些干哑,“陈旧时你个吝啬鬼,回头赔给你三……不,三十件。”
盛同舟用手撑着站起身,他眼睛有点泛红,扫视一圈,此时才注意到这片空间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而拦杀他们的黑袍人无影无踪,他揉了揉眼睛,疑惑问道,“那些人呢?”
“死了吧。”陈旧时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语气轻轻淡淡,颇有些没心没肺地说道。
“刚才……你不是说是幻阵?”盛同舟犹疑着惊讶问道,虽然濒死的感觉极为真实,但他本人确实一点伤都没受。
陈旧时轻笑一声,懒懒站在那里,似乎说着轻飘飘的玩笑,“是幻阵啊,但我有说过幻阵不会死人吗?”
盛同舟愣了一瞬,突然感觉心底发凉,后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所以,是真的会死。
“非请擅入之人肯定要得到教训,如果这次不能震慑住,那么青石瓦巷便再不会有平静的生活了,人的本性便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陈旧时看着盛同舟掩盖不住的惊恐眼神,知道他是真的被吓着了,但陈旧时并没有安慰他。
若盛同舟只是个普通人,一辈子天真单纯倒也无事,可被天道选中的人这一生注定不会平淡,注定磨练与觊觎者都不会少,所以盛同舟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必须要学着面对风雨,雏鹰终有一天要在暴风雨中展翅。
陈旧时对盛同舟生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心软,他揉了揉盛同舟的头发,“走吧,最起码能平静一段时间。”
盛同舟看着陈旧时,突然觉得陈旧时这一刻有些像长辈,他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揺了出去。
而此时,青石瓦巷真正的长辈正是这场阵法的操纵者,“阴沟里的老鼠,又开始乱爬了。”
采桑声音杀意明显,不在陈旧时面前时,她没有了任何长者的和蔼仁慈,只有上位者的强势冷漠。
采桑处理完偷入者之后,一双沧桑的眼睛落在陶花身上,在刚刚,她似乎在陶花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恶意,但如今细看,却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
放在以前,自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是多死一个人罢了,人命从来如草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陶花毕竟是陈旧时带回来的人,甚至可能是友人,所以还是等陈旧时回来,让陈旧时处理吧。
采桑把视线移开,陶花才把憋着的那口气安静地吐出,但手还是放在衣袖中紧紧攥着她保命的东西。她知道,采桑刚刚是真的想杀她,而且也真的有能力杀她。
陶花心乔意怯,她想采桑大概才是青石瓦巷最可怕的那个人,采桑让她感觉到了一种避无可避如同瓮中之鳖的恐惧。
采桑丝毫不在意陶花,她慢慢坐回凳子上开始像个平凡无害的老妇人一般纺纱。陶花离她很远,靠在门旁,时时紧绷不敢有丝毫放松,直到陶花听见归来的脚步声。
“陶姑娘,放心,我们没事。”盛同舟最先看到陶花,他以为陶花是担心他们才守在门前,他在路上也有想过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黑袍人,看到陶花与采桑无事,他松了一口气,“你们呢?也没事吧,还好,大家都没事。”
陶花没有看盛同舟,对盛同舟的话也置若罔闻,她的视线只紧紧跟着陈旧时,竟然生出了安全感。
果然人还是要有对比,陈旧时算计归算计,威胁归威胁,但是陈旧时对她没有过杀意,再加上陈旧时与她差距并非很大,所以她敢在陈旧时面前讨价还价,阴阳怪气。
但采桑——
她与采桑实力相差仿若天堑,她的直觉告诉她,采桑杀死她如同杀死一只蚂蚁简单。陶花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
“可不是,我一直担心你们——”陶花话说到一半,就听见毕空尽嗤笑了一声,她神色淡下来,不再说这些违心之言,也怪累的。
“小九十,回来了,过来。”采桑放下手中的纺锤,只有陈旧时的身影能落入采桑的眼里,只有面对陈旧时,采桑才是温柔和善的。
陈旧时听到声音判断出了采桑所在的位置,他听话地走了过去,采桑扯了一条丝线,他们所在的位置似水纹晃动,形成了可以隔绝任何窥视的专有空间。
“小九十,我可以让你平安离开神陨之地。”采桑没有任何废话,突然直言道。
“只是我吗?”陈旧时听懂了这句话的潜意思。
“我只会为你付出价码。”采桑声音初听温柔,但细听尽是冷漠,她在明码标价他们每个人,也包括陈旧时。
陈旧时站在那里,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他收起一身懒散,身姿颀长,清隽俊秀,“婆婆,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依靠你们走出这场困局。”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会利用无关的人,让他们为我陷入困境,我分的清因果,从不欠情义。”陈旧时话语温和中透出韧劲,他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君子,但他也不做小人,他只会是时刻都在做选择并承担选择代价的平常人。
采桑沉默下来,她嘴巴动了动,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她从来没有想过陈旧时会拒绝她,陈旧时会拒绝一个对他只有好处的帮助。
这样子的陈旧时,倒是像了养大他的孟庭缘,而不是生出他的那对——
“婆婆,你是不是和饕餮做好了什么交易?”陈旧时忽然问道,打断了采桑的思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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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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