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秘密

“为什么会猜是饕餮?”采桑抬了抬眼皮,略有些浑色的眼睛盯着陈旧时。

“因为要杀我的人既不是威震堂也不是城主府。”采桑和陈旧时都知道刚刚那些人动不了陈旧时,采桑也不会允许他们动陈旧时。

可陈旧时说饕餮要杀他,那么就是饕餮要杀他,别说这件事是真的了,就算是假的又如何,陈旧时本身也不是个多讲道理的人。

“也因为城主府如今自顾不暇,威震堂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军方的坦荡。”陈旧时想到了饕餮,语气不由得带着几分冷意,“遮遮掩掩,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与他们所行窃运之事倒也般配。”

采桑未做反驳,陈旧时便问,“婆婆,你在流失城多年,难道不知道吗?”

“小九十,天行有常,饕餮既被天道允许,那便是可以或应当存在,不必杞人忧天。”采桑看着这满屋的丝线,眼中似有万般情绪。

陈旧时摸索着,他记得这附近有一张桌子,啊,摸到了。

陈旧时轻笑了一声,靠在桌子边沿,“可是婆婆,这里是一片神弃之地,天道本就不管这里,或者说——”

陈旧时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这里用了什么手段遮蔽了天道的眼睛,让它根本管不到,也许不是天道允许,而是你们允许。”

“小九十,慎言!”采桑音调猛然升高,神色严肃,却不由自主染了些惊惶,一时间,她脸上那些岁月的痕迹更加斑驳。

陈旧时揉了揉耳朵,桑婆婆声音高昂之时便显得尖细,而他现在耳朵又极其灵敏,耳朵里回音混沌,他有些难受。

采桑立刻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也注意到了陈旧时的动作,她想要上前,却又踌躇,陈旧时太敏锐了,也太大胆了。采桑看他如见故人,她忍不住喃喃感叹,声音很低,陈旧时没有听清。

但陈旧时并不在意,对于发生的事他总有自己的判断,他一向不在意谁说了什么,而只看谁做了什么,就像他问问题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有没有答案都不重要,“婆婆,青石瓦巷到底有什么秘密?”

采桑默然不语。

陈旧时把诛邪握在手中,把自己编的剑穗拆开,铜钱握在手中,洒在他靠着的桌上,然后把自己手腕上的剑穗重新绑了上去。

“自从到了千百楼,看了许多书后,我便开始思考很多从前疑惑过的问题,比如流失城里一直流传的青石瓦巷的秘密,直到这次回来,我发现诛邪它太过兴奋。”陈旧时说着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将将碰到彩色丝线时被采桑急切地打到了手背上。

采桑没有收力,因这一股力,陈旧时向后急退撞到了桌角,陈旧时很轻地闷哼了一声,然后愣了一瞬后却笑了起来,尾音上扬,“婆婆,你在怕什么?”

陈旧时手撑在桌子上,他蒙着白色的绸布,几乎遮住了一半的面容,陈旧时还没有成长起来,他不够强,可是采桑觉得他此刻依然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是啊,陈旧时到底还是流着这世间最不屈最尊贵的血,而她从来都是他们这个家族最忠实的臣民。

“婆婆,支撑青石瓦巷这座阵法的灵力来自封印着的那些邪修神魂吧。”陈旧时站起身摸索着离他最近的铜钱,感受它是正面还是背面,“我们回来的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其实这本没有让我觉得奇怪,直到您启动了阵法后,却仍然没有一个人。”

“婆婆,他们去哪里了?青石瓦巷还有其他人吗?”陈旧时摸出来了,是正面。

陈旧时又去摸另外一枚,是反面,“还是说他们会怕被我认出来。他们认识我?而我在流失城之外的地方见过他们?”

一连串的问题让采桑不知道陈旧时是不是在故意试探她,但陈旧时猜出了青石瓦巷阵法源自邪修已经足以打乱她的平静。

抽取他人神魂为自己所用是典型的邪修手段,即使被夺魂力的是邪修,这个行为也是不耻的,不容于世的。不能因为对方是邪修,就对一些行为进行合理化。

世人皆知孟庭缘最恨邪修手段,所以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会去想神陨之地会有这样的封绝手段。

陈旧时轻轻柔柔地叹了一口气,似是蛊惑,“婆婆,既然跑出来的人会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为什么不杀了她以绝后患呢?”

“你想多了。”采桑轻吐出一口气,她想幸好陈旧时没有猜到更多。

“我并不相信你们会受其辖制,我倾向于你们想通过她得到什么,所以你们想利用她做什么呢?”陈旧时摸到了第三枚铜钱,他把三枚铜钱全部翻到手心中,剩下的因为他的动作滑下了桌子,在地上滚动。

采桑不想承认,但她在面对陈旧时时,竟然生出了一缕怯意,多说多错,采桑唯有沉默。

陈旧时把三枚铜钱收好,剩下的四散不知道哪里去了,那就不找了。陈旧时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他听着采桑轻微急促的呼吸声,顿了一下问道,“婆婆,你在怕我吗?”

“其实不必,婆婆,我并不在意这些大人物究竟想做什么。”陈旧时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在心里想,原来人被揭开秘密的时候都会感到恐惧,即使站在她对面的人比她弱,因为这种恐惧是对秘密本身的恐惧。

等心里的酸涩掠去,陈旧时才缓缓站起身,待他走到门口时,采桑突然喊住他,“注意身边人。”

陈旧时脚步微顿,身边人?采桑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他。

这一天只有陶花跟在采桑身边,那么是什么时候?陈旧时想,大概只是在接应毕空尽的时候。

这世间因果真是,纷繁复杂,兜兜转转,还带杀一个回马枪。

陈旧时沉思着脚步不停,直到盛同舟喊住了他,“陈旧时,你要去哪儿?”

“带你们回家。”

“这里不是吗?”

陈旧时摇摇头,难得起了赌气的心思,开始划分地盘,“不是,这里只是采桑婆婆的家。”

“怪不得——”

听见盛同舟的声音,陈旧时偏了偏头,嗯?

“怪不得我们来到的时候,前辈会对陶姑娘他们出手,这都闯入人家家里了,非请而入,前辈已经算客气了。”盛同舟一边说一边发现陈旧时已经停了下来。

陈旧时伸手推开略显古朴老旧的木门,很干净也没有尘封已久的腐朽味道,想必是被时常打扫过,会是谁显而易见,陈旧时抿了抿唇。

陈旧时按照记忆中的布局,果然摸到了他小时候坐的摇椅,他坐上去,晃晃悠悠。只是小时候还可以躺在上面,现在一双长腿只能委委屈屈垂在地上。

盛同舟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其实布局很简单很普通,还有些穷酸,木床木柜木桌木椅,甚至都是没有处理的原木色,但是一旦加上了孟庭缘的名字后,再普通的东西都会被赋上特殊的意义。

陈旧时自进来后就格外安静,他顺手拿起了摇椅旁边小桌上的竹蜻蜓,双手合握,时缓时急地摩挲,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听着盛同舟兴奋的动静,手上一顿,然后加快旋转的速度,竹蜻蜓飞了出去,正正好砸在了盛同舟的头上。

盛同舟没感受到杀气,也不会想到在这里会受到攻击,于是没有任何防备。他捂着脑袋,蹲下捡起了竹蜻蜓,然后转身望着陈旧时,“你做了什么?”

“心情不好。”陈旧时一点理由都不找,该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他理直气壮回答道。

盛同舟闻言眼睛都瞪圆了,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要找麻烦?小孩子现在都不做这种事了。

于是,盛同舟也拿手搓起了竹蜻蜓,竹蜻蜓迅疾地朝着陈旧时飞去。

陈旧时听着竹蜻蜓飞过来的声音,只是勾起一抹笑意,一点未躲,一点不避。果然,那竹蜻蜓在离陈旧时鼻尖只有毫分之差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径直掉进了陈旧时怀里。

看完了全过程的陶花撇了撇唇,“两个幼稚鬼。”

“为什么心情不好?陈旧时,回家你不开心吗?”盛同舟是会把每一句话都当真然后认真对待的人。

陈旧时摇了摇藤椅,懒懒躺在上面,声音有些压得有些低,“是啊,我不高兴。”

陈旧时终究还是有些失落,采桑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在陈旧时的成长中,采桑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缺失的女性长辈的关怀,很特别,特别到甚至是唯一。

但现在,采桑已经意识到幼崽成为猛兽后生长出来的獠牙利爪极具危险性,自然而然生出退避与防备。而陈旧时自己也因为欺瞒而对采桑生出戒心。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人长大了,一旦没有那么无害了之后就不讨喜了,也很难不论得失地信任别人了。”陈旧时在这句话里似乎开始流露出一点少年人的心思,这时才终于可以从他身上看到,陈旧时其实也只有十八岁。

听到这个答案,盛同舟微微愣住,但转而他就好像终于抓住了陈旧时的小尾巴,趁着陈旧时现在看不到,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他揉了揉脸,一本正经地说教道,“你又不是金子银子,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你。”

“我知道,但——”陈旧时摩挲着怀里的竹蜻蜓,边缘光滑,被打磨得没有一点点毛刺。

陈旧时也是个被很多人放在心上的小孩。

重回故地,难免会有些心绪浮动。

涂过药,又泡过药浴,陈旧时眼睛现在隐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他低头,看到一大团黑黑的东西。

嗯……大约是盛同舟。

盛同舟半蹲起安慰地拍了拍陈旧时的肩膀,那力道很轻甚至有些笨拙的温柔,陈旧时微微愣住,绸布之下的眉眼在无人得见处柔和了下来。

所以,陈旧时没有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出声问,“盛同舟,你呢?你会去相信危险的人吗?”

盛同舟拧了拧眉,他仔细想了想,到底没想出个什么结果。要是还在上云宗的时候,盛同舟一定不会相信,但现在,他已经明白每个人都有多面性,所以盛同舟摇了摇头,诚实答道,“我不知道。”

陈旧时摇了摇自己的藤椅,语气温和中却含着冷淡,因为他说的那句话本身便冷漠,“盛同舟,有一个答案是,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这几乎是一个标准答案,盛同舟听过很多遍,他不以为意,“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呀。”陈旧时语音微微上扬。

盛同舟点了点头,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陈旧时总不信他,于是盛同舟肯定地又回答了一遍,“嗯,我知道。”

在陈旧时眼睛被遮住时,盛同舟会不由自主地观察他的下半张脸,于是盛同舟便发现陈旧时笑起来时一双虎牙会格外明显,“真厉害。”

盛同舟还发现陈旧时认真起来时,便会显得疏离,一如现在,“盛同舟,所有的一切就可能是假的,唯有你的存在必然是真的。若有一日你到了连自己的存在都怀疑的时候,那么——”

陈旧时的虎牙又冒出了小尖尖,“一定有人在装神弄鬼,所以,让他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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