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渡眼下实力不足，掐不过贺玄，尤其还身处在贺玄的地盘上。

打不过，师无渡只能愤恨地威胁了师青玄两句，之后憋着胸口不上不下的闷气离开了膳房。

待危机解除，师青玄这才松了一口气，擦去额头冷汗，由衷道：“真是多谢你了。”

贺玄笑了笑，很快敛去情绪，重新爆姜丝花蒜末，开始炒起另一碟菜了。

师青玄拉了一张鼓凳坐下，用手托着下巴，专心看贺玄做饭。

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做饭也是亦然。

师青玄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见贺玄的冷白皮还是没有半点红晕，不由有些失望。

师青玄不知道的是，贺玄这一幅皮囊根本就不会脸红，除非是贺玄自己想要。

所以说，就算贺玄被师青玄看得心生异样，面上也不会有半点表现。

既然面上没有表现，就甭指望肢体动作管理一流的贺玄会出现打翻锅炉之类的动作了。

师青玄找不到乐子不免索然无味，把心中囤积多时的问题问了出来：“昨晚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玄一边翻炒锅中菜肴一边说：“就你猜的那样。”

这种含糊回答的方式不太像是贺玄会说话的模样。

当贺玄这么说话的时候，就是代表他在隐晦地向对方表达自己不愿多提此事的意愿。

师青玄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人，马上就换了个话题：“那……我昨天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师青玄的话题找得随意，以闲散的玩笑口吻问出来，没想到贺玄却一本正经地说：“你哥回来了。”

师青玄脑子转不过弯，下意识理解错误。左右寻不见师无渡的身影，师青玄这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本来问题是随意找的，可贺玄冷漠的回答感到不安。莫名的酸涩突如其来，包裹住了师青玄的心。

师青玄不安地猜测：“所以，因为我哥回来了……你就不会答应？”

这句话师青玄问得很没有底气，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贺玄很可能又要退缩了。

果不其然，贺玄淡淡反问：“你觉得你哥他会答应？”

师青玄有点伤心，虽然这确实是不容争议的事实，但他想听的却不是这个。

师青玄试探地问：“要是我哥答应了，你就能答应吗？”

贺玄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不会。

但是事在人为！只要坚持坚持，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看出师青玄内心中的想法，贺玄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残忍地打碎了师青玄的念想。

贺玄道：“我和你的死结都还没解开，又掺和进了一个你哥。你觉得，这一捆乱线还能解得开？”

藕断丝连注定是要两个人一起心伤，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师青玄道：“那就不要解了，你昨天……”

那场流星雨，不算吗？

不算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哄他开心？

更何况，贺玄今天身上穿的也是蓝衣服，而不是那个被师青玄嫌弃颜色沉闷的黑衫。

闻言，贺玄面上立刻结了一层寒霜：“忘了吧。”

师青玄问：“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见师青玄还是不得答案不罢休，执拗地看着他，贺玄很快又败下阵：“喜欢。”

上句说完，没等师青玄开心多久，贺玄又接下去：“可喜欢又能怎么样？”

师青玄轻轻摇头，拉着贺玄的衣摆左右摇晃，小声地央求：“既然你喜欢我，那你可不可以为我尝试一下、努力一下？”

这话师青玄越说越没有底气，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的意味：“就一下，只要一步就可以了。”

师青玄知道，他的说法太自私了。他完全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来看待贺玄，根本没有从贺玄的角度出发。

但，他本质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就算怎么掩饰，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师青玄提出的种种要求个个都担得上“无理取闹”这四字，可贺玄每次都会答应他。

因为，他受不了师青玄用软软糯糯的语气恳求他、更受不了师青玄睁着写满渴求的眼睛看着他。

贺玄看着师青玄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有些心烦意乱，实在怕自己一个心软，就答应了师青玄的要求。

眼不见心不烦，贺玄把头扭到一旁，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锅炉，假装冷静地评价：“你的提议很有建设性，但不适合放在我身上。”

贺玄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语气稍稍便重，开始赶人了：“这里油烟重，你先回避一下吧。”

师青玄郁闷地垮下肩：“哦。”

师青玄不愿意把贺玄逼这么紧，只能顺从他的意愿，脚步缓慢地离开了膳房。

师青玄心情不好，想回房睡一觉，消化一下这些不良的负面情绪，还有他哥回来所带给他的震撼消息。

师青玄没走几步，一个拐角，就看见师无渡双手抱臂，双目紧闭，似门神一般守在他的房门前。

师青玄轻轻唤了一声：“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等我吗？”

听到响动，师无渡的眼睛缓缓睁开，锐利的目光从钉在师青玄的脸上，不再挪动。

师青玄被师无渡诡异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哥？”

须臾，师无渡才缓缓道：“青玄，我有事问你。”

“哥，你问吧。”

师无渡单刀直入：“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你还分不分得清楚喜欢和依赖了？”

师无渡好歹是师青玄的哥哥，自是最了解他的人。

更何况，提示都明显到这个程度了，他师无渡要是还看不懂，就是真眼瞎了。

就他弟弟今天和贺玄这般的相处模样，还有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就知道他们俩没做件给他省心的事情。

师青玄大概也预料到了师无渡是来找他谈心的，只是这问题有些直接，让师青玄好一阵郁闷。

师青玄讪讪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可能分不清喜欢和依赖的。”

师无渡不再对这个问题做出什么评价，只是道：“你和他会走到这种局面，我实在感到意外。”

“师青玄，我希望你明白，你和贺玄在一起，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

先不提他们要如何跨过众人异样的眼光，还有刚才他提的各种问题。

先单纯地对他们的糟心渊源作评，就笃定了他们今后不会有如果，至少师无渡是这么认为。

师青玄绞着自己的衣角，声音细如蚊呐：“……我就想要试试，荒唐一次……”

师无渡突然间感觉有点心力交瘁：“师青玄，你也不小了。”

从刚才的试探，师无渡就看得出师青玄没可能这么快放得下贺玄，至少断时间内很难。

眼下他对贺玄正热乎得紧，他越是强迫他不和贺玄在一起，他就越是要这么做。

这叫叛逆心理。

他现在就是说再多也没有用，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明白了这一点，师无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准备抬脚离开此地：“我回来了，就代表被解开的死结又打上了。”

师青玄突然叫住师无渡：“哥，就一次、一次，好不好？”

师无渡的脚步停下，侧目看了一眼师青玄，想来他的弟弟还真是中了贺玄的毒不浅。

真不知道那贺玄到底有何厉害，能迷得他弟弟这般七荤八素。

师无渡猜测：“你喜欢他是因为日久生情吧？就因为他是全仙京里，唯一一个肯陪你化女相的好朋友，对吧？”

师青玄张了张嘴，想反驳，可事实就是如此，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确实，要认真算起来，他之所以对贺玄这么上心，开端不就是始于贺玄假意和真情籽揉在一起的陪伴？

师无渡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完全是在逢场作戏罢了？既然如此，青玄，你又何必对他交付真心？”

师青玄心中压抑着的负面情绪被师无渡的几句话挑拨起来，而且来势汹汹，似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师青玄闭了闭眼，执着道：“我知道，可是我想继续傻下去。”

师无渡一阵怒急攻心，咬牙切齿道：“你这是要气死你哥？”

该死的贺玄，早知道几百年前就该斩草除根，不该留他魂魄，没想到人死了还这么能折腾！

师无渡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吼道：“你自己好好算算，你为了他到底忤逆了哥哥多少次？你扪心自问，值得吗？”

师青玄把头压得更低了：“我不知道。”

先是被贺玄拒绝，后是被他的亲哥哥这般打击。侥是师青玄这般乐观的人，心中也萌生出了挫败感。

有那么一丝的动摇，动摇于他再继续坚持一个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还有意义吗？

可这丝动摇很快又被师青玄否认。

这并不代表那丝动摇已经不复存在，不过是被粉饰了而已。

师无渡嗤笑一声，笑的却是贺玄：“我不否认，贺玄那小子或许对你有几分情谊，但也只是几分。”

师无渡没有说，几百年的相伴，就算是养一条宠物也养出感情，莫说人了。

但，这不过是一时喜欢，迟早会厌倦的。

他师无渡坚决不能让自己的弟弟走到那个被人嫌弃抛弃的地步！

他的弟弟，他要护好！

师无渡苦口婆心道：“哥哥是过来人，劝你也是为了让你少走弯路。听哥哥的，收起小儿女心思，不要和他交心。”

师无渡说话很不客气，甚至有抹黑贺玄的成分在：“你和他一个没有心、只有仇恨的绝境鬼王谈心，岂不是笑话一场？”

“逢场作戏谁不会？他更是其中翘楚，上一刻还是你的好明兄，下一刻就要你哥的命。”

虽然师无渡说话难听，可是，说的话却莫名的有道理。

毕竟，那是事实。

师无渡冷清冷意道：“师青玄，切记！他心中有的，不是对情谊的顾忌和仁慈，只是想逗弄你的感情罢了。”

师无渡刚说完，一看到弟弟受伤的表情，便立刻察觉自己还是说多了。甚至有还那么一点不留神，戳中了弟弟心口中的旧伤疤。

看着师青玄头低低不说话，可怜兮兮的模样，师无渡又不忍心骂下去了。

唉，自己这个弟弟，从来就不省心。

罢了罢了，天塌下来，也还有他这个做哥哥的给师青玄撑着，绝不会让师青玄受了半点委屈！

师无渡不说了，凝神端详了师青玄片刻，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哒哒”的脚步声在黑暗的长廊回荡，混合着师无渡临走前留下的一句话，深深地烙进师青玄那颗跳动的心脏上：“你自己好好想想。”

师青玄被师无渡说得自信心全无，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整个人蔫巴巴的。

蓦然间，长廊中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哥说得对。”

师青玄一惊，慌乱的眼神一下子就寻找到那个融入黑暗中的身影。

贺玄不知何时又换回了那件古板朴素的黑袍子，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

贺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伤养好了，你就走吧。”

贺玄语气说得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了师青玄心中，砸出一个大大窟窿。

心口破了一个洞，冷飕飕的凉风灌进去，霎时间，师青玄仿佛再次体验到了那种久违的、孤立无援的无助。

师青玄茫然地问：“为什么？”

如果还没有听到师无渡那番话的师青玄或许还会蹦蹦达达，死皮赖脸的留下。

可师无渡刚刚才说了这样的话，师青玄心中正脆弱，哪里禁得住贺玄这样说话？

贺玄的脸色白得似纸：“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冷血无情。不要对我投注任何的情感，受伤的只会是你。”

听到贺玄这么说，师青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哭不闹，像是早就料到了贺玄会这么回答。

也对，贺玄要是换了一个说法，他就不是贺玄了。

不过师青玄眼下实在没有心情去插科打诨，错过贺玄，一把拉开房门，走进了房间里。

“我知道了。”

细得不可闻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出来，却被耳力绝佳的贺玄给捕捉到。

师青玄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贺玄错愣的瞳色中，直到黑褐色的木门在贺玄眼前被掩上，贺玄这才回神。

贺玄脸上惊讶的神色很快被尽数收敛起，自嘲地笑了。

黑水鬼蜮的海面仍旧平静无波，却没有人能透过平静的海面，窥探到深海底下的暗流涌动。

死水只是表面，从来不是内心。

良久，贺玄笑够了，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也好，也好。”

命定孤独的一人，又何必再去奢望这么多？

既然他自己拒绝了温暖，那他就要做好再次承受黑夜的准备。

温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倒贴，温暖是会离去的。

反正，他也习惯了不是吗？

黑水玄鬼，本该无情。

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贺玄这才转身，也跟着离开了那条被黑暗笼罩的长廊。

空荡荡的长廊没有半分脚步声，也对，鬼怎么会有脚步声？

正如同，鬼怎么会有幸福呢？

至少拥有幸福的那只鬼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