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回到房间，“彭”的一声把房门大力关上，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师青玄想哭，却哭不出来，眼眶里干涩不已，半点泪水也挤不出来。

师青玄憋了良久，没有憋出半滴眼泪，反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在房中破口大骂：“贺玄你个大混蛋！”

“本风师到底是哪点不好？倒贴你你都不要！为了一点小小的事情就退缩，怂得根本不像男人！”

“吃亏的又不是你，搞得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你都这样对我了，我都没有怪你，你还在那边畏畏缩缩！”

骂了半天，师青玄突然又颓丧了下来。

或许，贺玄你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吧？

曾经被自己完全否认的念头再次浮上心田，可如今，师青玄已经没了再次去否决的力气。

他哥刺耳的话又在耳边回荡，直直戳中了师青玄心中那个最彷徨不安的柔软处。

师青玄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坚持感到怀疑。

如果只有他哥反对的声音，师青玄还不至于这般颓靡，可就连贺玄也……

身边的人都劝他放弃，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坚持，告诉自己，只要他再撑一下，就可以得偿所愿。

可他又要撑到什么时候呢？

就算他能坚持磨得他哥松口，磨得贺玄终于肯和他在一起……

可是，这些东西是要付出坚持就能够换来的吗？

不是。

他的坚持不会换来这些东西，还可能会导致贺玄对他丧失仅有的那几分情谊。

有时候，连他也搞不清楚，贺玄到底是有情或是无情。

说无情，贺玄却能为他放弃良多，为他丢弃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说有情，贺玄却始终不肯回应师青玄的情谊。

师青玄有时候也会想，他这样苦苦地守着一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前风师青玄，一贯自诩潇洒，能从容拾起，亦能淡定放下，那他为什么就放不下贺玄呢？

贺玄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他师青玄心心念念？

师青玄自己也说不出来。

越深究这个问题，脑子就越乱。师青玄捶了软绵的枕头几下，之后拿被褥蒙着自己的脸。

良久，师青玄呐呐的叹息声才在房中重新响起：“贺玄啊，你是真的要我放弃你吗？”

放手吗？

当这个念头一浮现，师青玄的脑海又自动开始描绘出贺玄那冷冰冰、满脸嫌弃却还是肯陪他化女相的别扭模样。

一想到这个，师青玄就觉得他要是放手，就是白白错失了贺玄这么好的一个人。

不能放手，他师青玄是这么容易轻言放弃的人吗？

可他若不放手，又觉得自己的坚持实在是笑话一场。

有时候，孤军奋战真的很难、很难。

他突然间就体会到了，贺玄独自一人在仙京不带停歇地演戏的时候，也是这般艰苦吧。

他身边没有任何同伙，他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

师青玄恍然间想起，他第一次真正对贺玄燃起兴趣，是在很久以前的一次斗灯宴上。

那时他看到贺玄那闷闷不乐的神情后，就一直在想，一个风光无限、斗灯都能进前十甲的上天庭神官，为什么会是这副神色？

他不应该是呼风唤雨的神气模样吗？

为什么他脸上时时写满“苦海深仇”这四个字？

看他的样子，就很像那种逼自己去做一件自己不喜欢、不想做的事情的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师青玄就想知道，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名誉不屑一顾，还总是满面颓丧的无力模样。

为此，师青玄怀着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诡异心思去接近贺玄。

再到后来，长期接触之下，他和贺玄越聊越投机，发现贺玄这个人十分有趣，也开始把他视作朋友。

开初，师青玄曾有意无意试验过他几次。贺玄的口风很紧，每一次试探，都很少透露出什么消息。

几次下来，师青玄便知道他不想提这件事。

身为朋友，就算关系再怎么好，心中总会有那么一两道不愿被人触及的伤疤。

更何况，那对贺玄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事情，不提也罢。

此事经此告一段落，渐渐被搁置，甚至差点要被师青玄给遗忘掉了。

等后来真相大白了，师青玄把这段记忆重新翻出来，才知道，纵然贺玄已是黑水玄鬼，他仍旧是如履薄冰的一个人。

到底是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以一只鬼的身份，混到神官堆之中探听情报？

不仅如此，还要一人当几十人用，天天阿谀奉承那些神官，难怪那时的他脸上总是带着厌倦疲惫的神色。

贺玄天天都在下棋，他把自己押进棋局中，他是棋手，同时也是棋子。

整个棋盘之中，他可以用的人，始终只有自己。

下棋下赢了，他没有任何奖励；可他一旦输了，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的魂飞魄散。

试想，神官们哪里会对混在他们之中的黑水玄鬼手下留情？

只要一个不察，露出马脚被人当场逮住，从此世间四大害便将少了一个。

就算他是黑水玄鬼，有时候，双拳也难敌四手。

不得不说，贺玄还真的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就好像鬼市中那些走投无路之下孤注一掷的凡人，为了得到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都愿意付出。

只要得到结果，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贺玄啊……”

我想把你从心里拔出，但我却做不到。

我可以接受你我决裂，亦可以接受我们陌路，唯独不能忘记你。

不止为了风月，更多的是关乎你我多年情谊，还有那斩也斩不掉的孽缘。

就算你从此退出我的未来，但我永远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

贺玄是他飞升的愧疚；是与他有着数百年之交的好兄弟；亦是他懵懂间喜欢上的那个人。

从为人始，你便走进了我的生命，从此便不曾退出，就算当时我并不知晓。

为神官，我识你。不论你内心如何作想，真心亦好、逢场作戏也罢，都无法抹去你陪我一起走过的几百年风雨的事实。

认真说起来，如果不是孽缘作祟，他们的情谊之中，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波澜壮阔。

就如同上天庭红人风师青玄最好的朋友，竟然是那个没存在感的地师明仪一般。

也如同我师青玄放荡不羁的潇洒一生，还是给这一滩黑水给套牢了。

师青玄的一生壮烈璀璨，唯独贺玄，是他最为平凡的际遇，却最令他欲罢不能。

偶尔回想，师青玄也分不清楚，以前的风师青玄对地师明仪，到底是纯粹朋友之间的喜欢，还是那未知情愫的暗生。

或许，在很久之前，贺玄就他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自己也不自知的情况。

如今，这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这时，师青玄才恍然大悟，他这几百年来的每段记忆，都是被贺玄占据了。

就如同温水煮青蛙，等青蛙煮熟了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水温时何时调高的了，亦不知道它是如何被煮熟的。

他们二人相识相伴相知走过百年时光的筛漏，那是师青玄无法抹去，更无法忘记的日子。

明兄。

可惜是假的。

风师青玄在上天庭有着诸多朋友，唯有贺玄，他独与之称兄道弟。

从一开始，贺玄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

罢了、罢了。

盘算这么多也没用，计划终是赶不上变化。

他和贺玄，随的从来是缘，走的全凭心。

强求无益，一切随缘。

所以，他决定了，就把一切交回给缘分吧。

有缘聚，无缘散。

只但愿，他和贺玄的缘分，能长长久久。不论善缘孽缘，只要有缘便胜无缘，他师青玄一概不拒。

想通了的师青玄一把拉下被褥，对着窗外阴暗的天幕笑得释怀。

黑水鬼蜮少有晴空，被人嫌弃的万里阴云，或许正需要一个人来欣赏。

师青玄不曾回头，亦不曾发现，那个让他纠结不已的人，就定定地站在他身后。

贺玄的手上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本事来送个饭的，没想到却撞见师青玄这般模样。

终是不忍见面前人惊慌失措之神色，贺玄只是静静地看着师青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干扰他。

眼看饭菜上蒸腾的热气开始消散，贺玄无声地用法术把它们加热，之后轻轻放下托盘。

贺玄无声地笑了，身影却在在师青玄听到动向转头的那一刻化作黑烟消失了。

他和师青玄，走的本就是两条不同的道路。

师青玄走他的阳光道，他走他的独木桥，他又何苦去招惹他呢？

这样就很好了。

师青玄的心中能有他的一席之地，不管什么样的身份，他都很开心，也满足了。

视他为陌生人也好，仇人也罢，至少让他知道，黑水玄鬼不再是一个人，黑水鬼蜮也曾不孤单。

哪怕师青玄记住他只是花了一刹那的时间，他都将会报以他剩下的时间来铭记那一刻。

师青玄，祝你幸福。

贺玄已经失去了幸福，那我不妨把它送给你。

贺玄挥袖扇去笼罩在黑水鬼蜮上方的阴云，让海域完全暴露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

黑水被暖光一照，鬼蜮里阴郁的气氛马上就散去了不少。

你不该去看我的黑暗，阳光应该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