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
李随弈实在头疼如捶,“言家小子,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又来这里做什么?我能说的,必然都让你套出来了。不能说的,你再费心,也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言子偕落座,他周顾四面,此处真是一尘不染,“驸马爷,天府关不住你,这个我知道。所以,我得比您还得数着日子过。”
他神情认真,令李随弈警铃大作,“我来有两个问题。”
“这第一个是潘居泰那日来跟您如何赔罪的?请您回答我。”
李随弈沉思片刻,有些愠怒,他模棱两可地说:“他潘居泰赔罪?不过是个老狐狸,狡猾做样子。也就你们这些人能被他装蠢给迷了眼。我要他赔罪,他就得来给我跪下了。没诚心的来走一遭?那是来赔罪的吗?是来趁机气死我的也未可知!”
言子偕听罢,没有多问,他说:“这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许王的。”
“晋国殿下虽然是秉己身之责为先,但是,从我这件事上,她是有私心的。她私心偏向许王殿下,是毋庸置疑的。”言子偕的神色有些凝重,“我不明白,即便禁中或许一如早年冷淡许王,但是,当日既然从殷都召归许王,又是以继储之名召归,理应要以许王之安为要。许王身负寒症,发作之时,凶险难挡。禁中与晋国殿下,为何在整整两年之中,不曾令太医院全力治愈准储君之顽疾?”
“若说禁中冷……但,晋国殿下也如无情吗?”
李随弈未曾料到,言子偕放着最后的时机,问这个……与皇室有所干系之人就能明白的问题。
他说:“言少监,你不仅耽误了时机,搞错了方向。还浪费了最后在我这里套出更珍贵的消息的机会。”
“既然你不珍惜这机会,”李随弈说,“我就如你所愿,浪费掉你这个宝贵机会。”
“还请驸马爷如实赐教。”
言子偕竟比之前见他还要敬重他,他不知道的是,言子偕在夜里抱着赵清徽,被他身上的寒气冻伤到骨髓。言子偕这一路遇见那么多不得不受委屈的人,却觉得如果赵清徽寒症真是有意为之,他觉得赵清徽活得不比那些人更好受。
赵清徽,他从前是皇子,而后是王爵,现今是准储君。他这每一个身份,都不应该让他连除去病痛都做不到。
李随弈能看出言子偕的迫切,他一字一句,力求吐字清晰,“因为,许王殿下就得病着。”
“他必须病着。”
“哪怕正储,也得是个病弱的储君。”
他下面的话,解释更为详致,是只有他李随弈这个身份,身后有太尉李长阔做保才敢说的话。
他说:
“许王不病着,禁中因为废楚王之事留下的心病就得发作。发作了,许王即便不病着,也得活得辛苦。”
“许王不病着,群臣,不论文武,显宦,不论新旧,都会不安,都会日夜忧惮。”
言子偕抿唇,其实李随弈下面要说的话,他已经能思忖出全貌。但是,李随弈不肯放过这个一直逼着自己跳脚的言家小郎君,他演过丑角,当然也要看别人扮上丑态。
这个言家小郎君不想听?不,他李随弈偏要说!他语气极尽悠哉,充斥着幸灾乐祸,“废楚王,当年耗费了多少人心力培养出来的准储君,就等着他再稳重几分,子嗣圆满,而后名正言顺的入储。这当中,不仅是臣子们,更有先帝一份力。有不少人都私下谈及废楚王同先帝,胆子肥的,都敢说出先帝之所以让今上继位,是因为看重废楚王,比自己亲儿子们都看重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指着这样的废楚王再续盛世。”
话锋一转,急转而下,“废楚王一朝感情用事,因为叔父堂兄自戗,与今上翻脸,闹得僵硬不就说了。居然还纵火烧了今上先予给他的东宫。”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拒绝今上给的恩赐。废楚王一把火,将所有人的苦心都烧尽了。所有人想去弥补,想去制止事态发展,却发现他们手里没有能挡着废楚王的东西。两手空空,是他们对主子的忠诚,也是他们埋葬自己的理想的推手。”
“没了,什么都没了。”
“为了不重蹈覆辙,不管是谁,都不敢再让自己两手空空了。”
李随弈最后说,“不管是许王,还是襄王,亦或者福王、献王……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得这么活着。”
“许王,敢坐这个位置,我打心里是钦佩他的。因为他坐的不是权利的温|床,而足以同炮烙刑具同样煅烧得烫死人的刑椅。”
言子偕听毕,站起身来,说:“多谢驸马爷赐教。我万分受教。”
李随弈洒脱,不跟他客气。只是,在言子偕行到门槛,又喊声:“你也是走在炮烙上的人,他好歹是个王爷。你呢?你更无助,也更无后路。”
“我若是你,才不管已逝者无意义的执著。”
“忘了那本《天官书》,从此山是山,水是水,爱谁谁。”
言子偕回身,“看来您所隐藏的事,当真与《天官书》有关系。”他目光倾轧去,“驸马爷,不管《天官书》真迹在何处,我都会寻到它。终有一日,我会为真正是的《天官书》摘下**之名,让他成为每个人都可以放在案头随意翻阅的书。”
李随弈笑了笑,“那就看你本事了。言家小子,候你佳音。”
言子偕躬身退出。
他神情冷淡,迈步向对面的牢狱。
狱卒见他步履不疾不徐,不敢怠慢,拎着钥匙串跑来。“言大人,上面吩咐下来了,说您亲自来审问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的特地来迎大人的!”
言子偕慷慨解囊,给了赏,说:“昨夜有什么人来见过他们吗?”
狱卒捧着赏,说:“这人是飞光郎将送来的,没有飞光郎将的手书,谁敢轻易让人见他们!年侍卫就更不必说了!亲自守了这二人后半夜,天亮才走的!”
说着话,他从腰腹里掏出折好的纸张,讨好似的递上去,“言大人您瞧!这事年侍卫亲笔记得,这两人初审时说的话!小的受命交给您!”
言子偕取来,展文阅读。情况如他想的一般,无非是收人钱财实惠,又或是真的色迷心窍,翻来倒去,就这些由头。不亚于没开口。
小伙计红着眼,这会不是哭的,是一夜熬的。卖糖葫芦的老汉倒是精神,他年纪上来,本来也就觉少,只是熬得累,说不上困顿。
二人见言子偕来,当即惊得从草榻上滚爬起来。
隔着栅栏,向言子偕哭诉,“郎君、不是,大人!昨日不是我们故意要骗你的!”
小伙计年纪轻,言子偕今日才细看他,眉清目秀,皮面有些泛黄,四肢饥瘦,似未长成得树苗。穷苦人家出身,想是不疑的。
小伙计身上粗布麻鞋,经不住牢里寒冷,此刻牙齿打颤着说:“大人,我当日就是出去撒个水的功夫,有个姑娘找上我,说她是六金相好的女婢,想请我帮个忙,她塞了银钱,说请我去见六金相好的,有些事求我帮忙。铺子里,我不敢走,就问她去哪见,想着等会得闲了去,但是她说是浮柳巷子,我听了,那地方不敢去……后脚您就来的了!”又指着老汉,“要不是他,他将我指出来,我是万万不敢跟您说什么浮柳巷子!”
老汉一看小伙计推诿,当即不甘示弱地说:“你要是不知道浮柳巷子,我便是引到你身上,你能接得住话头吗?!你若不是心里有不干净的念头,人家来了几回,能回回都撞你眼里去!你怪我?!怪我?!怪就怪你自己个是个男人!”
“你——!”小伙计被老汉说的脖颈怒红。
眼看着这两人要撕打起来,狱卒在外喝住他们,“大人还在,你二人不可撒野!否则,立刻给你二人上了重枷!再狠狠一顿板子!”
二人,一听都不敢轻举妄动。
言子偕看着这二人的姓名,问:“张求福,你是为何要同本官说那些话的?”
老汉叫张求福。张求福回话,“大人,老汉倒不是为了钱财,也是个姑娘,说是六金相好的,说她们小姐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知道我有个女儿待嫁,说给我女儿寻个好人家,若要高门做妾也能的。老汉我也不是相信,但是她吩咐的事也不难办,不就是把六金家的事如实说一遍,再把孙小上牵扯进来就了了。”
小伙计叫孙小上。
孙小上气得不行,张求福却说:“大人,我当日确实不知道这事有什么不妥当。心以为这姑娘的小姐主子确实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居然都知道您这么位仙山里的郎君要来,确实能为女儿谋个好亲事……”他瞪着孙小上,“谁知道他说六金相好的是浮柳巷子的!我当时心里那叫一个!孙小上,你以为我当时是唏嘘你呢吗?!我是忍不住脸上有什么,又怕惹事,才硬生生憋的一脸唏嘘的!”
事情来龙去脉,言子偕听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狱卒说:“言大人,给那女子画像之事,年侍卫已经去办了。日后,想是要送去王府的。您看?”
言子偕看着手上这份口供,同狱卒边走边说:“这二人先关着,”又另交代一件事,“他们毕竟不同一般犯了事的。这样,你给他们换套囚服,临时用着,后头,我再交代。”
狱卒又捧着赏,当即乐呵呵道:“这事简单!大人保管放心!”
不就是换套临时的囚服,他从家里找几件破旧的衣裳,也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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