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四章

章三十四

邵岁晃了晃空盏,隔空跟樊嘉树碰盏,可樊嘉树却径自挪开空盏。

樊嘉树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的意义。这无异于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邵岁却觉得好笑,他们几个人这几年都困兽一般的圈禁审刑院,谁曾踏出门槛?这路还没能走出来,怎么就都各自散了?

高峥在这场即将一触而发的互殴中,率先拂袖,他近乎是踢开阁门。晨起得朝阳,赐予他一片光明。他向往是带着温暖的光明,而不是能刺伤眼睛的烈锦。谁知道织锦的蚕丝又是谁的血丝?

他望着冉冉升起的日轮,言子偕来了,那代表审刑院至少能离开一个人。高峥他不是儒家坚定的信徒,他将墨子的书都饱读。

“高峥对不住各位。”高峥站在门口,回身向诸位作揖,“我要上书请辞,离开审刑院。这里不是我志向所能安放之地。”

而后,他看向言子偕,“后面的罪,劳烦言大人受了。”

言子偕淡笑,向高峥作揖回礼,他说:“高公子,你尽可上书,也尽可在文中大肆鞭挞,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高峥钉在原地,半晌开口,“原来言公子知道我要借你出审刑院。”

言子偕模样十分轻松,“我是个把柄遍地留的人,高公子不必客气。”

高峥听后,深深看了这个从星学转成文士,再有文士转成军士的人。这个人颜貌拔群,他明明是朝中流传的最权欲熏心的人,却令他望而觉大雅之音。

再作一揖,“不易谢过言公子。”

而后他望向之前的囚友们。

宋流瑾是最不招人的喜欢的,却走在最前头,向他而来,“我也要上书,审刑院有言大人,就无我宋流瑾。哪怕上面震怒,将我要继承的万贯家财都抄了,我也要出审刑院。”他吐口气,“这劳什子的鬼地方,不喜欢权利的人,谁来啊!”

吴想刚要斥责他们消极不可取,江鉴却也跨了出去,“言大人,我要上书是真的,我就是因为看不惯你的作风,没有别的原因。”

“那我便等着江公子的好消息了。”言子偕立在原地,神情不变。

邵岁是趁着吴想不留心之时,将他推出去的,而后堵在门口,不让他回来,“吴筹策,你也走吧。现在不是你留着的时候,将来时机到你,你那套和国惠民,会用的上。”

吴想知道,他这么迂腐,强行挤在中间,只会被重轮碾压成肉泥。但是他所读的诗书,不允许他有怯职责而退之。他虽然迈不回去,但是还是坚持说:“我不会上书的!”

邵岁说:“随你。”而后朝他们挥手,“都走吧。”

几人往外走,只有宋流瑾想起什么,回身喊着:“说好的,今夜白矾楼,爷请客,谁都不许不来!”

“你怎么还记着吃花酒呢!”

宋流瑾痴痴笑着,面上风流得谁都望尘莫及。心底呢,却想这不受托于人么。万一借着言子偕出不了审刑院,他还有另一条路不是。

那位夫人,有本事,只要成了这件小事,就愿意劝她郎君指了旁人来审刑院作质。

邀约言子偕去个花楼,就能换来这样的好事,他能不记着吃花酒吗?!

待不愿留下的人都走,樊嘉树才出声,“言大人,你用今上几十年的忌讳《天官书》,吓走他们,剩下来的我和邵大人,都是可以说实话的人。”

言子偕之所以一来就下一剂猛|药,就是告诉审刑院这些人,他是带着燎原烈火,随时会殃及池鱼的人。若不求在局中,趁早离开,跟他这样的人搅和在一处,下场也许就是有今天没明天。

为难他?

若是真能难得住他,他就不会出现在审刑院。

言子偕笃定审刑院的人摸不准,摸不准他背后究竟是许王,还是与许王不合之人。更或是要借《天官书》同禁中打擂台,与今上暗中为敌的幕后之人。

他这些贵公子,能落进审刑院,就是因为那个同禁中摆擂台幕后之人的手段。

禁中怀疑幕后之人在他们这些绵延几朝的世家手中,对他们毫无信任。

禁中的倚仗是随他们安定天下的武将们。

义气更让禁中放心,诸位皇子所择选的正妃,无不是出身武将之家。

言子偕给出他的诚心,因为他知道他即便给了,也无济于事。他说:“当年的司天监上下所上呈的《天官书》,也就是令今上震怒雷霆的**,”他的话令人绷着心弦,断裂在即,“进进奏院之时的《天官书》是司天监上下合力完成的真本,”

“送到龙案的,却是假的。”

樊嘉树和邵岁都愣在原地,他们失去了修养,将最鲜明的情绪暴露在人前。他们心中的所有情愫,都写在脸上。

震惊,恐惧,疑惑,忧思……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用哪种才能涵盖自己此刻的感官。

“那可是御前!”邵岁不可置信,“送到御前的东西都能临时调换!这!怎么可能!”他质问言子偕,“你凭什么断定御前被定为**的《天官书》,今上数十年的心病是被人调包过的!你太爷当年并为参与编纂!你父亲更是一夜复返!当时《天官书》可还没有完成!”

言子偕从容不迫,在从前的某一个日子,他发现这个秘密,也像邵岁一样难以置信。

“邵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有些人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更有师生之谊。我太爷确实从未参与《天官书》编纂一事,那不是因为他参与不了,也不是因为他年迈难支,而是因为他相信当时的司天监上下。”

言子偕还说:“是不是当时的司天监编纂的《天官书》,我太爷他再清楚不过。”

邵岁沉默难言。

这些……他都知道。

此事尘封之后,若说还有什么人了解此事全貌,除了言家老太爷,再无旁人了。

樊嘉树却仍旧不信,“《天官书》一书,开国|朝之先,前所未有的举措。调包《天官书》这样一本书,非一般人可为!否则如何能令今上不起疑虑!而当时,天下文人最优者无不集聚于昭文馆、集贤殿、国史监,他们是赞成此事的,还有些许人甚至亲自参与《天官书》的编纂。”

“能将呈递给今上《天官书》调包,除了三馆学士能有这样的文采,还有何人?”樊嘉树将自己最大的疑惑说出口,“可是,此事之后,三馆学士亦然未能幸免于难,这才是本朝文人乃至世家出身的文人都不受上所喜的开始!”

“自己杀自己!这怎么可能!”

况且,樊嘉树看得出来,又太多学士为此不服气,在打压中奋力挣扎是做不了假的!

“樊大人,”言子偕神情有些寂然,“很不幸,这就是我数年以来不曾解开的疑惑。所以,我不惧私下有多少人知道《天官书》在我手里,如果我成了,我就能知道真相。”

“但是,迄今为止,线索除了这页残书,就只有自裁的都官们。”

邵岁吐口浊气,他说:“想来与都中那个私下寻找《天官书》的人交手的就是你。”

这是条暗线。

言子偕没有说话,他的态度很明显。不论邵岁对此事多么感兴趣,他都不打算与人分享此事。

樊嘉树却做了主张,“言大人,关于那个人的线索记载,我会让人交给你。”

日落之前,邵岁提前除了审刑院的衙署。他并没有离开正片官办区域,而是向更高阶级官员所在的衙署走去。

他要见他的郎主。

高阶官员衙署片区守卫要更森严,邵岁却如入无人之境。

最终寻到一所看似狭小的官房,邵岁推门而入。

房中用一面石片雕刻的屏风隔开内外,石片不比木片,虽然沉重,但是却胜在遮掩严实。石片下方刻着一片勾云纹,勾云之上,是四神纹。四尊神按照四个方位镇守在屏风之上。

“郎主。”邵岁开口。

屏风后的嗓音有些含糊,一如往常无甚情感,“言子偕去审刑院,怎么样了?”

邵岁说:“臣正是为这个来的。言子偕今日开门见山,逼退四人,除了我和樊嘉树之外,另四人已经决定一同上书今上,审刑院有言子偕,便无他们。”

“再就是,言子偕说,当年通过进奏院呈进给今上的《天官书》,并非真正的《天官书》,而是被人调包的。”

邵岁总结道:“言子偕正是为此事回的东都,他决意探知此事背后所隐藏秘密和幕后之人。”

“《天官书》……被人调包?”石屏之后的人,声音清晰了些许,“那就是说,言子偕手中并没有真正的《天官书》?”

可,既然如此,那些都官为何自裁?

邵岁说:“郎主,言子偕没有真的《天官书》,但是,只有他知道真正的《天官书》是何样的。您……也知道他是有本事的,若是将真正的《天官书》默写出来,其实,他也是算手中有真正的《天官书》的。”

石屏后的人静了静,才说,“你错了。言子偕有没有真正的《天官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接近《天官书》背后错综复杂的勾连。所以,他回来了,纵有无数人敢诋毁他,排抑他,却不敢杀他。”

“那您——”邵岁话突然一顿,“那您觉得许王对言子偕究竟是怎么个打算呢?”

石屏后的人说:“我让你继续留在审刑院,就是为了言子偕。你说许王什么打算?不如问问你自己会不会办事。你走吧。”

邵岁低下头,“是,郎主。”走了两步,他忽然又止步,“郎主,如今局势不明朗,公主府一事,让驸马给顶住,后面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料不清楚,审刑院近来也是无头苍蝇。”

“你想说什么?”

邵岁踏出门外,才说:“宋云杪今天请审刑院几个详议官去白矾楼给言子偕接风。宋云杪这个人,虽然看着风流,心里藏着是浪荡还是阴险,都说不准。臣这阵子,估计要懈怠不少。”

言下之意,有人帮他盯着言子偕呢!

他说完,就迅速溜走。

邵岁上了自己的车马,在车室中抚平心跳,同自己的小厮说:“你说你家爷找的主子怎么这么可怖?”

他的小厮一脸多稀罕的事,“我们小爷你,不就喜欢这样蹉跎自己吗?”

邵岁说:“那他老人家也太阴沉可怖了。有什么事不能摆明白上说,让我官里跑,每回都吓得我要破胆!”

他的小厮吩咐了马夫,说:“爷咱们这就应宋少的邀请去白矾楼了,您不仅要破胆,等下还要破|身呢!”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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