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五
赵清徽是天黑透的时候回王府的,他解了初春薄披氅,交给徐嘉远,问:“言子偕今日没有再审刑院惹事?”
徐嘉远接过披氅,说:“听说言大人刚去的时候,审刑院的详议官们吵了一大架。后来关起门来吵得,中途,不知道言大人说了什么话,竟让高峥大人踹开了门,门口吵了几句,然后,宋流瑾、江鉴、吴想三位大人跟着劝,这才稳了下来。而后,这四位大人就都走了。”
“嗯。”赵清徽兴致缺缺,对这些事提不上精神,问:“那言子偕今日来了没?”
徐嘉远跟着主子走,边走边说,“也是奇怪!宋流瑾大人是个不一般的,白日里审刑院那几个人才跟言大人吵的不可开交,谁知道,下了衙门,宋流瑾大人竟然把所有人都聚齐了,都去了白矾楼!”
赵清徽停下步子,“言子偕,真的去了?”
“可不是嘛!人早就去了,这会都没出来呢!”
徐嘉远瞧着他主子,钉在原地,没有挪动一步的意思。
赵清徽想,看来夜里跟言子偕说的话,他白日都忘干净了。他滚动喉结,说:“叫华春叔来给本王治病。”
又目光看向徐嘉远,“你,去把言子偕给叫回来。说本王病着,要人。暗里去,不要人察觉。”
徐嘉远没有多问,领了话,就去办事。
燕塞雪去白矾楼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呢。他透着红纱,瞧见活|色|生|香,好一派歌舞升平!
多好的景,多美的人。
他多看几眼,就发现自己的主子,坐在其间,像个死人。
燕塞雪想,主子年纪不小了,该开荤的时候不能耽搁。他想着,慢点去,兴许主子就成事了。一回生二回熟,早晚给他找个正经主母!
宋流瑾对于酬酢场面,向来得心应手。他领着几个轻纱薄衣的姐儿,移步向言子偕。他看得出来,言子偕神情淡得不受此地一丝影响。
这不合理。
高峥那么个老实人,眼下不也在美人香里端不住,多多少少要坠点凡尘。
“言大人,”宋流瑾端着酒觞,眼色指点几个露出细腻白肤的女子,让她们围绕过去,“你这多冷清,虽然咱们还不熟悉,第一天见就吵了几架,但是往后吵着吵着就熟悉。这就跟姑娘们相处是一样的道理,你跟她们榻上打着打着,那就合到一块去了!”
燕塞雪听着在理,暗暗给这个花花公子竖起拇指。
他等着他家主子跟衣衫如薄雾的姐儿们打一架。
然而,他家主子动了,却踢了酒盅,一地热酒像是楚河汉界,吓唬得一团团软雪在原地颤抖出模糊的白影。
言子偕一脸遗憾地看着一地湿|水,说:“宋兄一片好心,奈何我不行。”
燕塞雪脸一木。
宋流瑾也被吓到了,哪有男人说自己不行的!他斟酌得问:“言兄,你这是喝多了?喝不下了?”
言子偕说:“酒还能喝。就是这跟人好的事,不大行。”
宋流瑾彻底震惊,他张着口,迟迟说不出话,待缓了神,想你闻着这等催人欲动的香息,却说这话,就很不实诚。无怪乎有人要试你,看来幕后有他见不得的香|艳。他面上连忙打发身边的莺莺燕燕,又赔罪,“言兄,你早说啊!这样的事……你莫要觉得不好,我这有几个名医,举荐给你,还是有希望的。”
言子偕又拒绝了,“不是治不治的事,这楼我看了,上上下下都看了,长得打眼的,长得一般的,我都提不起来兴致。”
宋流瑾又被他说的怔住,而后问,“那言兄喜欢什么样的,不说能给言兄找个十成像的,□□成绝不是问题!”
言子偕抱拳谢过他美意,说:“实不瞒你,我今日肯来,是因为许王叮嘱,王爷谕臣,说该打的官腔还是要打的。”
他趁着宋流瑾又哑口的时候,又说:“宋兄,不用管我,我这会困。找个地方补个觉才是正事,毕竟夜里还有事忙。”
宋流瑾一听,脸色一僵,你都说自己不行了,你夜里还能有什么忙?跟许王一样挨一夜折子上的骂?而且,闻了这香,你走到哪儿都忙不了事。要忙?那也只有一件事!但是,他不好明说,只说:“那言兄自便,若有不周之处,言兄尽可同我说。”
送走宋流瑾,言子偕看向门外,灯火红透,他冷声开口,“燕塞雪,还不滚出来!”
燕塞雪当即滚了出来,“主子,我来晚了。”
言子偕没理会他,踏出白矾楼的门,才想起来吩咐他,“这楼里有人盯着我,宋流瑾找的地方味也钻脑,我待不住。你去给做东的宋流瑾递句话,说我走了,至于理由你自己想。”
燕塞雪应了声好嘞,“唉哟,主子,你长这个样子,往香衫粉衣里一去,莫说那些个莺莺燕燕盯着你,就是白矾南楼那些哥儿不也得伸长脖子盯你。你多来两回,就习惯了。咱们这个楼不行,下个楼指定能成!”
言子偕目光如疾驰的飞矢,脱睫而发。燕塞雪当即蹭蹭跑上楼,见着宋流瑾,还见着其他几人。
一听言子偕走了,邵岁跟着问:“这言大人怎么走了?!”他还等着看好戏呢!他小厮说的好,今儿个有人要破|身呢!
其他几人纷纷搁下手中杯盏,跟着附和:“怎么回事啊?!”
宋流瑾才跟言子偕聊过,门外聊的,言子偕说自己不行,这样的话他是万不敢说出来的。至于言子偕说许王叮嘱他来应酬,用这理由堵他算计,他就更不会自揭心机。
眼下也一起盯着这侍卫,祈祷这侍卫能找个像样的理由。
燕塞雪说:“这个,诸位大人,我是许王府的侍卫,特地来接言大人的!”
“……”
这话倒是没人敢多问了。
燕塞雪走后,几人凑首,“这许王怎么夜里让人来接言子偕?这言子偕夜里去王府,还能帮王爷读题本吗?!”
邵岁带着笑,看了眼宋流瑾,说:“言子偕夜里去读题本?许王是瞎了吗?”
“……”
宋流瑾无心听他们调侃。眸子一转,对面楼间行出人来。行在前头的夫人,身侧跟着一名压低姿态的侍女。远远的冲宋流瑾摇了摇手中的团绢小扇,而后当着宋流瑾的面,将小团扇交给一名龟奴。
龟奴接了团扇,领了赏银。径直绕着红阑干,一路上满面堆笑。来了宋流瑾这间里,驼背屈腰的同几个人问好,“各位爷吉利!”而后看向宋流瑾,“宋爷,咱们楼里拔尖的,”他没有说是哪位姑娘,“让小的转给您的!喷香!小的这路上险些要醉倒!”
几人都看着宋流瑾,笑而不语。宋流瑾接了团扇,确实香的醉人,他看着团扇的字,一挥手臂,“赏!”
言子偕被请回王府,路上听说赵清徽病着,心里沉了一块巨石。
这人什么时候能病愈?
然而,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见着赵清徽。反而是被请去沐浴了。理由是他身上风尘味太重,怕熏着主子。
等他沐洗完之后,却只给他一身中衣。
没有外袍。
言子偕了然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自觉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宋流瑾几人此刻正在白矾楼开赌,赌他夜里去王府是读题本,还是给许王治疗眼疾的。
他们都下注了治眼疾。
宋流瑾却是定不下心玩儿,这言子偕要是真被接进王府去了……他脸色有些发白,那位夫人莫不是想借言子偕谋算许王什么?
许王病着呢!
思及此,宋流瑾想不明白,这能算计什么啊?!难不成是要言子偕以下犯上,死的不体面?
夜里,赵清徽一身药香回来。言子偕已经困得阖眼,他被楼里的香钻脑得厉害。醒着就觉得心里躁得慌,睡着虽昏沉但能踏实。
要不是赵清徽又冷又重压过来,他都不知道赵清徽回来了。
言子偕还没来及看见赵清徽,室内的烛火都熄灭了。他口中又落下了对方的发丝,对方仍旧无声用指尖从他口中勾挑出发来,似有若无的经略过他软尖。
他今夜的触觉敏锐了十分,这动作都要引出心火来。
只觉着胸|口沉得厉害,言子偕觉得赵清徽似是有意为之一般。忍着从脑中钻出躁,他声音有些疑惑,“殿下?”
赵清徽应了他一声,而后指尖抚到言子偕中衣衣带,勾开衣带,说:“太冷了。”
言子偕觉着自己身上什么解开了,来不及细查,身前一片肌肤像贴了冰片。他下意识去探,却触及一片没有任何丝线遮掩的冷气外露的肌肤。
上衣……都没了……
赵清徽似乎只有开口说话才有热气,言子偕不知他今夜怎么了,却能在视线黑暗中敏锐感觉他鼻息从自己锁骨,沿着颈,攀爬而上,直到最后停在他唇下一寸之地,“白矾楼好玩吗?”
言子偕回答的慢,在赵清徽看来,他在认真想白矾楼。于是,他猛然贴得更紧密,连冰冷的唇线都落在那一寸之地。
言子偕一惊,白矾楼……才回答:“好不好玩,我还没来及清楚,但是,往后,应该没什么人领我去了。”
“嗯?”赵清徽移开唇,这个距离,太危险了,“怎么回事?”
言子偕指缝落进赵清徽的发,这个动作已经超出他的预想,“我跟宋流瑾说,我不行,他往后应该会喊我去医馆,而不是妓馆了。”
赵清徽愣住,而后说:“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言子偕似乎也惆怅,“不是我敢说,这话,仔细算来,也没什么问题。我在白矾楼仔细想了,这么多年,我居然没特别想娶谁家好女。”他自己顿了顿,“这……有点不正常,不是吗?”
尤其是这时候,在赵清徽的帐中心里起躁更为古怪。
赵清徽还没想好怎么答他,言子偕又急忙开口,“等等,不是殿下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比较挑剔。”
他昨夜说的交易,还是划算的。
差点让赵清徽以为做了笔不划算的交易。
“这并不重要。”赵清徽淡淡说,“这些事,你往后有机会再想。”
“……”言子偕不再提此事,得镇一镇自己,他问:“我这中衣可以系上了吧?半穿不穿,不舒服。”
“那就不穿。”
这个人怎么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坦荡如砥。
言子偕噎住,“殿下,你就不怕玉石俱焚?”
赵清徽却提醒他,“你自己才说过,你不行。焚不起来。”
言子偕觉着自己镇住的意动,正在蠢蠢欲动,“你要是这样说,我就要较劲了。”
赵清徽的掌缘走过他的腰线,“你猜谁参你了。”
言子偕愣住,“审刑院的人这么快?”
赵清徽终于把掌心贴进他的腰窝,“不是审刑院。”
“那还是能是谁?”言子偕心说这时候,还能有谁参他?还嫌他不够焦头烂额吗?他腾不出手去找谁的麻烦。
“你要是能焚一下,我把原本背给你听。”
他这开的是什么条件?
言子偕越来越不猜不透赵清徽,不过他却阻了赵清徽手上的动作,握着他的手,“殿下,我帮你捂。不用你费事。”
赵清徽有种悬崖勒马的威胁感,他知道不能进了,便翻身躺下。
静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冲荡夜的寂静。言子偕说:“殿下,你准备一下,等下可以背诵奏本了。”
赵清徽应声偏头,却遽然被人按了回去。他觉察的危险感,再次回到胸腔。还不及细细体察这危险感,人已经翻身而来。
这次,与他冰冷的唇线相对的是一寸之地之上的热烈。他在这唇齿碰撞之中,津泽相汲。
“我人都上来了,想清清白白下去,是不可能了。”
赵清徽听见言子偕如是说。他挺身抬高头颅,一掌更是摁在对方后颈。嗅到言子偕身上残留的一丝香息,加之渡到口中余留的酒韵。神色未改,深藏眸底的情绪却汹涌起来。
宋流瑾好大的狗胆!
试探吧,不管是在背后试探。
他赵清徽就这样了。
毁了他?他会先毁了旁人!
等赵清徽清醒来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不必灯火做媒介,他就是在最深最黑的夜里,也能知道他太用力了。
言子偕也发现了。只是,他心里烦躁,不该跟宋流瑾去烟花地。宋流瑾这个人有没有问题他暂时忖不定,但宋流瑾选的地方,燃的钻脑的香,一定有问题。以后,再见赵清徽这张脸,他想的也许不是庄重的储君了。
因为太烦躁,他无法过多注意他已然被染红的更多肌肤,甚至连刺痛都觉察不到。
只在赵清徽袭来的时候,他从发丝的交缠和混乱能知道对方的多么用力。
言子偕想起那片星辰,他开口背起星辰的名字,才能在这片刻沉沦中想起他从何处来。
“殿下,我有很多星名要记。”
他眼睑沉重,陷在梦乡前,跟赵清徽含糊说:“不要让我沉湎。我怕忘记那些星辰的名字。”
‘《天官书》是假的,只有言子偕知道真假的秘密。’
赵清徽太忘怀了,言子偕要回梦乡,然而,他还是答应他,“好。”
不让你忘记那些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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