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为了发牌前倾了身子，现在用左手支在地上低着头十分吃力地喘气。

潇先生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摔倒：“你看，不豁出性命赌一场，哪有真正赢的快乐？”

他跳着走回来再次坐下，忽然想起什么：“你不会是想骗我吧？”

阿紫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双眼似乎越来越黑，黑得绝望。

他过了半天才轻轻说，“我要是有那样的脑子，也不会整晚被你耍得团团转了。”

“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嘛，”潇先生得意洋洋地宽慰他，“纸牌毕竟太轻飘了，你左手力道不够。不过只你这样的左手，已经能在魔法界称王了。你的魔法毕竟撑起了排名第一的天津魔盗团的名头哪！”

阿紫愣了一下，才脱口说：“不是我——”

“他们三个是辅助，你比任何人都应该明白的呀？”

“他们？辅助？”阿紫惊讶，“你到底看了什么录像？”

潇先生自己也讶异了，“第一次见到你们的寒山双碟和绝命双子星，只凭直觉都知道最先要对付你，你，你居然真一直以为你是辅助？”

“我们谁都不是辅助，”阿紫顿了一下，“我们每个人都是辅助。”

“他们是这么告诉你的吧。”潇先生似乎大感兴趣，“真让人佩服啊，还有什么比踩压同伴更能让他死心塌地为你服务呢？这招是谁想出来的？蓝爷？墨绿？”

阿紫从离开树干支撑之后用来支着上身的左手就一直在抖，现在也依然没有力量站起，只能两眼冒火地瞪着潇先生。

“对不住对不住！”潇先生笑着对他抱了抱拳，但语气里丝毫没有歉意。

“我可无意挑拨离间。不过，你就没用你那小脑子想一想吗？”他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在你看来，他们是无微不至地关照你的好兄弟呀，对不对？可是，你是不是想过，有一天当你不能提供给他们服务了，比如，”他指指阿紫肩膀，“你忽然有一天发不了纸牌了，你觉得，他们还会跟在你身边，称兄道弟地关照你吗？人家是有人家自己的事呀，总不会带着一个啥也不干的人到处跑吧？认真想想吧，老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明白自己的价值，你做的事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的，你能把四辆汽车二十个精锐打手在两分钟之内彻底搞定。你们能闯荡江湖就是靠你这一只手，你不重视自己还指望别人会重视吗？”

他又嘿嘿一笑，“你也知道我可以让它永远长不好的。但话又说回来，我也可以让它快快长好，我还可以让你的未来比现在更辉煌。有我在你身后，相信我，没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阿紫在他长篇大论时一直表情愕然，听到这里才忽然笑了一下。

他朝后又靠在了树干上，没有说话，脸依然苍白，但神色逐渐变得从容。

他问：“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就是要我教你玩纸牌？”

“玩魔法。只要你肯，扫地焚香也会请你到府上来。”

“那倒不用。”

“那你要什么？”

“什么也不要。”

“你免费教？”

“连书都送你。”

“秘籍你随身带着吗？”潇先生眼睛亮了。

“那倒没有，但那本书，本来各大书店也都很好找的。下次我去时一定给你捎带一本。”

“什么？”潇先生皱起眉头。

阿紫说了一个书名，那是一本巴恩岛上人尽皆知魔法师入门教科书。但人们拿它不过是练些简单的魔术，根本没有一丝秘密可言。

潇先生勃然大怒。一个脾气暴躁的人真动起火来的样子十分骇人。他甚至连用什么工具都来不及想，就跳着站起来狠狠用手抽打阿紫头肩。幸亏他只有一只腿能着力，否则他要是一生气踢阿紫的话，小英不能确定她枉费心血缝好的伤口还能幸免于难。

阿紫只能用没受伤的胳膊抱头躲避着他的手，但表情里并没有什么惊恐。

等潇先生气哼哼地一屁股歪坐在地上，阿紫才又抬起头来。“你怎么这么大火气？”他问。脸上被潇先生的指甲刮破几处，他居然笑了。

“说不定你是最后一个要找我学魔法的人，但你肯定不是第一个。”他又靠回到后面的树干上，“你要是一早就问我我也一早就回答你了。”

他神定气闲地看着对面的潇先生，“我真的只有这一本课本。没骗你。”

“不可能！”潇先生咆哮一声。

阿紫点点头，说：“从三岁起，我爸我妈就天天拿着那本书逼我学，学不会就打。天天苦口婆心地教，天天拿着藤条狠狠地打。”他比划了一下裸露的右上臂，上臂的外侧有一条一条颜色极浅的伤痕，显然年代已久。

既然在那样的位置，估计他的整个后背才是真正挨打的地方。

他又解释道：“我只是个资质普通的人，纯靠这个才练成了魔法。假如你去找一百个小孩，从三岁起天天告诉他们，练不成魔法爸爸妈妈就不喜欢你，用藤条打完再抱着你哭，只要逼不疯打不死，肯定都能练成这样的功法。你看，只不过是从来没有人肯这样发疯地教，苦苦地打而已。”

“不可能！我不信！”

阿紫摊摊左手苦笑，“我说给很多人听过，他们也都不信。但真的，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第二条路指给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潇先生，“可惜，就是你现在想练，年纪也有些大了。”

这个目光和这个口气深深地伤到了潇先生，他忽地又爬起来，只靠那条好腿支撑，身体重心不稳，结果一下摔倒在阿紫身上，这让他更加恼羞成怒，他摇摆着坐回地上，抽出手枪来扣在阿紫脑门上：“你敢骗我！信不信我会开枪！”

阿紫被他狠狠撞了一下，好一会没喘过气来，之后才能又说：“为什么我每次说真话，都没有人听呢？”

“我可以切掉你手指头！”潇先生又突发奇想。

“你歇歇吧，”阿紫有点无奈地说，“你要想听我也可以告诉你。”

潇先生仍不肯放下枪，于是阿紫继续说：“我永远不会收徒弟的，我不想让哪怕我的最大仇人经历同样的事。”

他的声音轻了一下：“也不是我爸妈的错，他们只是不懂而已。”

他抬眼看着潇先生，笑里有一点苦涩，“你以为一个从小被亲生父母一边洗脑一边打骂的人，会不明白自己的真正价值吗？”

他又顿了顿才接下去说，“你看看我，除了魔法一无是处，因为我从小到大就只在发疯地学魔法，从没人教我要怎么过日子，交朋友，察言观色，权衡利弊。这些对别人来说简单至极的东西，我长大了之后拼上老命也学不会。”

潇先生紧紧皱起眉毛，他似乎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在跟一个不懂得权衡利弊的白痴讲道理。他慢慢地朝后退下，想坐回地上。

阿紫却忽然探身伸手，在他神经松懈的那一瞬间卸下了他的手枪，然后调转过来指着他。整个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

潇先生大吃一惊，狼狈地手脚并用朝后挪了好几步，直到撞上路对面的树才停下来。

然后他才松了口气，撑着地面又坐起来。

小英都忍不住悄悄摇头叹气。潇先生显然以为他已经离开枪口足够远，现在就是被打到，他带着的防弹衣也足够保护他了。可他居然以为跟一个魔术师近身纠缠时，还能保证身上那一张纸片不被偷走，到底是太天真了。

果然，他刚得意地拍拍自己胸口想说话，立刻就突然瞪大眼睛，低头仔细翻看半天，最后愤怒地伸手指着阿紫：“你！”

阿紫方才的动作对他来说其实还是比较吃力的。他把枪支在腿上才能让枪口对准潇先生，他自己一直也在不停喘息。本来就满头满脸的汗水，现在已经开始沿着睫毛滚落。

潇先生满心忌惮地看着那个枪口，口里的呼喝也渐渐微弱下来。但他毕竟在□□主事多年，很快，他就似乎恢复了镇定。

“那，阿紫，你真打算开枪吗？”他冲仍站在旁边的小英偏偏头。“你就是一枪打死我，也不可能再制服她呀。”

阿紫目不斜视，认真地说：“我只要打死你。”

“怎么，就因为我对你说了点大实话，伤害了你的脆弱心灵，你就连结果都不考虑，非杀我不行？”

阿紫苦笑，“跟你说那么多……你都不听的吗？”

潇先生转头冲小英做了个疑惑的表情，小英摊摊手。

“你的那些话，从我三岁起就已经有无数人跟我说了无数次。而且，加起来远不如我自己跟我自己说的更多。”阿紫额头上的汗还在劈里啪啦地掉，但是他的表情十分镇定，“你以为我这么些年一直在想的还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潇先生点头，不无揶揄地说：“好好，你这小脑袋瓜，究竟想明白了什么道理啊？”

阿紫又咬起嘴唇，犹豫了一下。潇先生笑：“别不好意思呀，我保证不笑话你。”

“不是怕你笑话，是说了你也不懂。”阿紫说，他又犹豫了一秒钟，才接下去说：“我能使牌，我是我们四个人的一员，我不能使牌，我也是我们四个人的一员。这一点，我全心全意，毫无条件地相信。”

潇先生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你想了这么多年，就想出来一个中二小孩都能张口就来的东西？”

“正是如此。”阿紫立即回答。

小英差点要开口说话，但她随即命令自己紧紧闭嘴。

阿紫的手颤抖着缓缓抬起，但他看着潇先生的眼神逐渐凶狠坚定，“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相信的，是他们三个……比我更傻的傻瓜让我相信。但是你，你设下阴险计谋要杀他们三个。你也许已经杀了他们三个。所以今天，我，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你。”

潇先生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一瞬间转动了几百个念头，但最后他忽然一咬牙，猛地挺起胸膛，“你且来吧。我愿赌服输还不行吗？”

小英怀疑他在心里正把自己想象成一位豪迈奔赴刑场的大英雄。他居然又在挑衅阿紫：“小子你倒是来呀？我死在排名第一的天津魔盗团手下——”

他顿了一下，声音猛然降低，带出一丝软弱，“总好过我自己动手。”

阿紫的手扔握着枪，有一刻小英相信他已经在勾动扳机。

但他最后只是用力把枪抛了出去。

当然，他既然能让柔软轻飘的纸牌在空中直飞，哪怕是力气不够的左手，让一把沉重的手枪打中目标也仍然易如反掌。

手枪砰地一声打到了潇先生下巴，他像一块砖头似地朝后倒在了地上。这一次，他没有再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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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