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行五人到了青丝城,此地是烦恼魔的主城。与自在宫所在地荒无人烟不同,青丝城颇为繁华。
神乐第一次到魔族的城市,只觉得路旁的店铺,来往的人群皆与天人界没什么区别。偶尔有一些相貌希奇古怪的人,但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街市上很是热闹,来自人间界的杂耍都有。神乐东张西望地看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前面波旬的身上。
波旬回头,神乐正在揉鼻子,满脸抱歉,一双清澈的双眸中水汪汪的。波旬心里一跳,道:“不能好好走路吗?”
神乐忙道:“对不起主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地方。”
未央便道:“你们天人界的街市不是这样的吗?”
神乐摇头:“天人界比较冷清,也不会有人在街上卖艺。”
未央摇了摇头:“那多无聊啊!对了,你活了几百岁了?听说天人只能活五百岁,你呢?”
神乐怔了一下,低下头含糊道:“就,四五百岁吧!”
“那你们几百年都怎么过啊?”
“就,读读佛经,看看乐谱,弹弹琴……”
“这样过几百年?”未央满脸同情,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他都要烦死了,居然还要过几百年。
连相思也道:“真是够无聊的。”
很无聊吗?以前并不觉得。
波旬转身进了路旁的酒肆,四人立刻便也跟了进去。
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波旬穿了一件普通乌金长衫,相思和未央着黑衣,无厌仍然是丢到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的灰衣。
神乐穿着白衫,衫上以乌金线绣着莲花。侍者送给他的衣服全是相同的,也不知是否出自波旬的授意。然而整个自在宫中,却只有他一个人是着白衣的。
五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一人坐了一面,于是神乐便只能站着。未央立刻往旁边挪了挪道:“坐我身边。”
神乐在未央身边坐下来,桌子不算大,原本一面也坐不下两个人,他坐在未央身边,两人便紧紧地挨着。
忽然发现波旬的目光有些不善地落在他身上。他呆怔了一下,是不是他是个奴隶所以不能坐。
他迟疑着站起身道:“我还是站着吧!”
未央皱眉道:“你不吃东西吗?站着怎么吃啊?”
波旬淡淡地道:“有奴隶和主人同桌吃饭的吗?”
未央便不说话了,神乐忙道:“没事,我伺候主人用饭。”
还没等饭菜上桌,他忽然看见外面的街市上有两个人走过。一看见那两个人,他立刻便不淡定了,匆匆道:“主人我有点事,离开一下。”
说罢也不等波旬回应,便奔出了酒肆。
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波旬的脸又一次黑如锅底,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容易被神乐气着。
无厌道:“他是奴隶吗?”
相思点了点头,“算是。”
未央道:“他肯定是看到熟人了。”
剩下的三人一起望着他,看到熟人?一个天人在魔界看到熟人?
未央咳嗽了一声:“他又不会背叛主上,只是离开一下而已,不用大惊小怪吧!”
波旬狐疑的目光由未央的脸上刮过去,这小子几时和神乐关系那么好了?
神乐还真是遇到了熟人。那两个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神乐却仍然看出了辉光。
是天人!且这辉光无比熟悉。
他追着那两个人走了几条街,转到一个无人的小巷,那两个人终于停住脚步,转身看他。神乐一惊,道:“子规,怎么是你?”
两个身着斗篷的人,一个是子规,另一个是小夜。小夜也便罢了,子规的五衰之期未过,他就贸然跑到魔界来了,他难道忘记五衰的最后一句是:遇魔身殒。
子规也皱着眉头打量着神乐:“你为何在这里?”第一次看见神乐穿白衣,他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我……我觉得上次魔族忽然来袭,此事可大可小,所以我深入魔族内部打探消息,看看魔族是否还有什么阴谋。”神乐轻松自如地编了个谎话。
他忽然发现自己改变了许多,以前做天人的时候,不可说谎是品德高尚的第一要义。
那时候他自以为从来不说谎,却对着红莲说过许多谎话,虽然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那些是谎话。
现在他居然可以如此流畅地说谎,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子规狐疑地看着神乐,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理,但子规却知道,神乐生时只醉心于音乐,除了红莲的事,对别的事都很冷漠,几时以天人界的安危为已任了?
神乐道:“别管我了,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身上连辉光都没有,就算被魔族发现,他们也不知我是天人。你呢?你为何会到了这里?”
子规仰起头,满脸的骄矜:“还不是为了你外甥。”
子规所说的外甥是碧舞与朝晖之子花怜,算起来这孩子应该有二百多岁了。夕颜已入涅槃,他现在是摩呼罗迦族的宗主。
神乐的心便乱了,他还活着的亲人只剩下子规和花怜,他们两人的事,他是怎么都不能不管的。他道:“花怜为何会在这里?”
小夜道:“听说是花怜宗主自愿跟随烦恼魔到魔界来的。现在落花无情地已经乱成一团,据说烦恼魔亲自拜访花怜宗主,也不知谈了些什么,花怜宗主便跟着他离开了。这件事不能让帝释天知道,唯恐被冠上通敌的罪名。我去落花无情地求取曼陀罗初蜜之时,巫女秋水私下和我提起此事。她很担心,因花怜宗主已经离开一段时日,音信全无,求我们务必要帮这个忙找到他的下落。”
神乐默然,只怕不是求,而是曼陀罗初蜜的交换条件。他看了子规一眼道:“你的毒解了?”
子规道:“解了。”
若是平时,神乐也不会如此担心,但现在正值子规的五衰之期,子规本应该韬光养晦,闭关不出才对。
度过了五衰,他想怎么折腾都由着他,非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跑到魔界来。他道:“你们有什么计划?”
子规理所当然地道:“就潜进烦恼魔的老巢去找。”
神乐满脸的不可思议:“就你们两个人?”
子规道:“我一个人,小夜在外面接应。”
神乐很无语,子规的个性虽然奇葩,却也不是那么轻举妄动的人,怎么忽然就放飞自我,连潜入魔界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他道:“你对烦恼魔的老巢了解多少?”
子规露出一个笑容:“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你就敢跑到青丝城来?神乐望向小夜,小夜立刻后退了两步:“别看我,他是主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神乐无奈道:“你能不能别那么惯着他?”
子规立刻道:“她是我的巫女还是你的巫女?”
神乐一阵头疼:“你的。”
夜深之后,三人到了烦恼魔的居所华年宫。只见华年宫外侍卫之多,甚至超过了忉利天宫。
神乐轻叹:“好多人!”
子规傲然道:“人多怎么了?都是乌合之众。”
小夜瞪了他一眼道:“主上,夜叉族的储君您还未指定呢,不若现在就和我说一下吧!”
神乐和子规一起望向小夜,子规道:“闭嘴。”
小夜翻了翻白眼:“若是主上今晚身殒,咱们夜叉族岂非也要乱套了?说不定罗刹族会趁此机会攻入娑婆彼岸。”
神乐道:“我不会让子规死,你放心。”
子规看了他一眼道:“我正想和你说,等下有什么事你先走,你是乐族又不是战族,凑什么热闹?”
“你是我弟弟,花怜是我外甥,我不能不管。”
“那你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
神乐……
子规却固执地盯着他:“弟弟重要还是外甥重要?”
小夜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人还是三岁孩子吗?怎么连这种醋也会吃得那么起劲?
神乐懒得理他,看着守卫森严的华年宫,该怎么进去呢?为了方便夜间行动,他换了一身黑衣,子规和小夜自然也是一身黑衣。神乐看看子规道:“你把侍卫引开,我进去。”
子规道:“为什么是你进去?你把人引开,我进去。”
神乐道:“我已经是初劫天人,神通比你要高深。”
子规“哈”了一声:“醒醒吧,你是乐族,我是战族。你是初劫天人又怎么样?顶多是曲子比以前做得好一些,至于武力就别想了。”
神乐很是无语,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度过了五衰的天人和普通天人是完全不同的?
两人还在争议,小夜却已经袅袅娜娜地向着侍卫们走过去,她斗篷上的帽子已除去,夜色中敛尽辉光,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魔族女子。
一名侍卫大声喊道:“什么人,华年宫也敢乱闯?”
小夜似被吓了一跳,“哎哟”了一声道:“哥哥,干嘛那么大声,吓死人了。”她拍了拍胸口,故意将胸脯挺得高高的。
小夜其实生得极美,只是身为巫女之时脸色总是淡淡的,又永远穿着巫女服,随时准备做法事,也便没人关注她是美还是丑了。
此时却见她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再加上故意搔首弄姿,倒是引得数名侍卫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神乐与子规面面相觑,都有点呆滞。子规道:“她有这样对过你吗?”
神乐摇头,子规的心气平了一些道:“原来她还能这样。”
两人乘机混入华年宫,回头看看,见一群人围着小夜。子规有些担心:“小夜不会有事吧?”
神乐轻笑:“她的本事可不比你小。”
子规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怎么可能?她只是巫女,顶多也就会做做法事,占占星盘。”
神乐看了他一眼:“她是你的巫女,你好像并不太了解她。”
子规默然,他要怎么说,凡是和神乐关系密切的人,他都不太爱搭理。谁叫她明明是自己的下属,心里念着的却是神乐。
以前小夜见到神乐时一口一个二殿下,什么二殿下,神乐又不是夜叉族的人。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下意识地跟着神乐在夜色中穿行。只要看到有侍卫经过,神乐立刻便会拉着子规躲入黑暗中,子规很无语,明明他才是战族的人,怎么感觉神乐似乎比他还像是战族?
忽见前面两个侍女托着托盘走过来,边走边窃窃低语:“主上带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长得可真漂亮。”
“是啊,只可惜一直昏迷不醒。”
一听“昏迷不醒”,神乐立刻想也不想,窜了出去,手中红莲花藤飞出,缠住一名侍女的喉咙。
子规无语,这真的是他二哥吗?他也紧跟着窜了出来,抓住另一名侍女。两名侍女大惊,正要惊呼,子规的手捂住侍女的嘴道:“只要你们一叫,立刻就会被拧断脖子。”
两人吓得惊呼声立刻咽了回去,被子规抓着的侍女道:“你……你是天人?”
另一名侍女则一眨不眨地盯着神乐,满脸惊讶。神乐道:“你们主上带回来的人在哪里?”
那名侍女还是呆呆地看着神乐,此时前一名侍女也看到了神乐的脸,露出一副见鬼了的神色。
子规皱眉道:“干吗?他真的那么漂亮吗?看成这个样子?”
那名侍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不是昏迷不醒吗?”
神乐心里一动,想到刚才两个侍女交谈说“一直昏迷不醒”的人,他的心忽然生起极大的恐慌,似乎有什么事昭然若揭,就在离他不远之处。
若是他发现了,心中的信念只怕会崩塌。
他很怕知道,却仍然下意识地道:“带我去见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子规道:“难道会是花怜吗?烦恼魔把他弄晕了?”
神乐沉默不语,两名侍女互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这两名侍女倒是很识实务,一路也不作妖,将两人带到一间不算大的小阁前。
阁外有数名侍卫看守,见两名侍女回来,一名侍卫道:“姐姐怎么又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眼前便有黑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已经被人击晕。
另几个侍卫大惊,刀刚离鞘,夜色中细碎的红色花瓣飞出来击在他们手腕上,手腕一麻,刀便纷纷落了下去。刚想张口大呼,子规出手很快,一路过去,几名侍卫倒在地上。
他回头看了神乐一眼道:“不错啊,还会用暗器了。”
神乐无语,推着那两名侍女进入小阁子。阁子里只有一张榻,榻上垂着纱幔,幔中躺着一个人。
神乐看着那纱幔中的人影,手心渗出了一丝薄薄的冷汗。
他慢慢走过去,掀起纱幔……
神乐站在榻前的时间太久,子规道:“你看什么呢,是不是花怜?”
他亦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只看这一眼,子规就怔住了。榻上躺的是……神乐?
只是这神乐却是个女子,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双眼闭着,脸色苍白,似乎许久不曾见过日光。着一袭白色长裙,裙上以乌金线绣着莲花。
子规看着榻上女子,再看看神乐,又看看榻上女子,又看看神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
两人太吃惊,完全没注意到那两名侍女悄悄地溜出阁外,立刻放声高呼:“来人啊!这里有天人!有天人!”
这声高呼将子规惊醒了过来,一把拉住神乐道:“快走。”
神乐看了看他,子规一怔,神乐脸上的神色实在是太骇人,简直就是万念俱灰。他道:“你怎么了?”
神乐轻笑:“没事,帮我带这个人出去吧!”
子规皱眉道:“她是谁?你孪生姐妹?”
子规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认识神乐几百年,可没听说过他有孪生姐妹的。但这实在是太不能解释了,他见过相像的人,可没见过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神乐笑道:“只怕不是。”他在笑,却似比哭还悲伤。
子规虽然不耐烦带一个陌生人走,但看神乐那神色,若是不带这个女人走,他肯定也是不会走的。他道:“你背还是我背?”
神乐道:“我背吧!”
子规将女子放在神乐背上,两人走出小阁,只见阁外已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