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紧要关头，失去了下达命令的人，对联邦而言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沈涵和赫原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林素文知道。

她收起手环，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林素文暗中换了个位置，悄悄和作战机拉开了距离，她一边和黎清说话，一边用余光留意作战机上忙活的士兵。

那视线里，有惋惜，有防备。黎清在居民楼救人时有过经验，她能够分辨得出来。

“你担心这些人会失控？”黎清问。

林素文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她看向远处：“黎清，我们最好祈祷，短时间内能选出新的领导人。”

“但这很难。”她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联邦政府里本就有几股相斗的势力，如今平衡被打破，这几股势力可能会趁机争夺权力，国民的安全很可能不会被摆在第一位。在这期间，联邦政府会处于一种无序的状态，很可能，就这么一直无序下去。”

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这样一来，联邦军将会彻底失去归属，贺云璋这个队伍的作战兵会不会产生混乱，林素文不得不考虑。

“无论如何，要做最坏的打算。”黎清没有表现得太过震惊，她担心的不是政客或者什么势力，这些人离她太遥远，她更担心的，是进化者联盟的人，这些人能力超群，一旦失去了约束，很可能会就此失序。

毕竟，开枪引发危机的那个人，就是S级的进化者。

她早有预见，她早就这样和林素文提及，这些人会建立一套自己的丛林法则，往后她们需要全凭自己活下去，没有任何政府可以依靠。

如今，比起这些还未发生的失序，她更关注眼下的事，黎清提醒了林素文，然后转过身去。

“沈涵，赫原，我们走。”黎清一瘸一拐走向宿舍楼，她得先找到黎川澜。

林素文没有劝阻，也没有跟上去帮忙，她还不想去送死。

倒是准备登上作战机的老教授回头看了黎清一眼，他念及这女娃娃的母亲是农科所的一员，又遗憾黎清受了伤这一去必死无疑，动了恻隐之心，大声喊道：“喂，你看你路都走不稳了，停机坪左方的仓库里，有搬运用的机械辅助装置，可以帮助你行走。”

黎清很快找到了他说的仓库。

仓库里确实有一些装置，是给人搬运东西时使用的辅助器械，像是机械辅助臂、腰部承托，以及腿部承托的机械，整齐地挂在墙上，多是镂空的骨架设计，看起来炫酷无比。

赫原眼睛都亮了。

这些机械骨架，早在智能器械发展前就已经投入民用，像是运输公司、快递公司会常备，运货员穿戴上辅助器械后，可以搬起比自重重三倍的物品。

黎清所在的安保公司也有配备，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它们是死物，没有人工智能那样可以运算和思考的能力，只具备单纯的辅助功能，后来投入到残疾人康健领域，发挥了不小的用途。

对于现在的黎清而言，正好需要。

她现在和残疾也没什么差别。

黎清的左脚穿洞，麻药过后，脚掌踏在地上一步一疼，而机械腿装置可以帮助她正常行走。

赫原给她挑了三套设备，一套下肢机械辅助器，一套手臂机械辅助器，和一个腰部承托器。

机械辅助臂活动性很高，由金属骨架组合而成，扣在小臂上，如索套一般的机械骨架就会自动包裹住手臂、手背和指节，提升使用者的腕部力量，并且调整尺寸可达到和手臂服帖的程度。

下肢辅助和腰部辅助也同样如此。

这些器械本身有些重量，因此大多数人穿戴上辅助器械后，行动会比无负重时迟缓一些，但黎青有速度的叠加技能，可以不受影响。

只不过，切换第二身份时随身携带物品有一公斤的限制，因此，她只佩戴在左脚、右臂和腰部。

一左一右，达到了巧妙的平衡。

赫原挑的这些装置都是暗黑色，表层有涂层，在有光的环境下也不会反光，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很适合黎清近战行动。

他不言不语，但已经很了解黎清的特征和长处。

“谢谢。”黎清试了一下，在公司时她也接触过这些用具，知道使用方式，很快就能适应，农科所里的机械又更高级和轻薄一些。

虽然和正常走路的感觉有很大不同，但完全能够支撑她跑跳。

紧急情况下，逃命也不成问题，甚至更胜一筹。

沈涵围着黎清打量了一圈：“很酷。”

机械装置穿套在作战背心外面，收紧，服帖地包裹着肢体，并不显得笨重，且力量感喷薄而出。

沈涵和赫原也各自挑了一个机械辅助臂，穿戴上去才发现，控制这些器械还需要一些技巧，她们没有黎清那么熟练，走得有些笨拙。

离开仓库前，黎清回头望向这些闲置的器械，不知道贺云璋会不会一起打包带走。

她们三人，站在宿舍楼下，抬头往上望。

墙体摇摇欲坠，水泥上的裂痕仍在继续扩大，这片竹林还在继续扩张。

脚前方，无数的青笋冲破石板瓷砖，快速生长，一切都像是按了倍速，青笋拔节、长出叶子，一节一节窜着个儿。往常需要几年来生长的翠竹，如今一个上午，就能长至三层楼高。

宿舍楼的大门打开着，黑黢黢的洞口里，躺着一具尸体，被急速成长的竹节洞穿，浑身干瘪，像竹签上的烤肉。

这些竹子，不会像藤蔓一样弯曲绞杀猎物，而是从土里冒出来，将人刺个对穿。

黎川澜的宿舍在六楼，电梯恐怕早就停运了，黎清仰着头，看向六楼第三间宿舍，那里已经被变异植物占领，生长着竹叶。

赫原顺着她的视线往上张望，他问：“是603吗？”

“嗯。”

“我先切换成第二身份，去看一看，如果没有必要，你就不要上来了。”

黎清目光落在赫原身上。他说“没有必要”的意思，就是确认死亡。

当初，黎清帮沈涵确认了双亲的离去，如今，赫原也在做同样的事。

赫原戴好备用的无线耳机，眨眼间变成了保鲜膜，飘在空中。

今日有风，他升高得很快，飘进了缝隙斑驳的六楼走廊。

黎清和沈涵在楼下等了半分钟，很快就收到了赫原的信息：“门锁着。”

“从里锁还是从外面？”黎清问，她说，“看门上的小牌牌，上面有个指示灯，从里锁就是绿色，从外锁就是红色。”

这还是黎川澜告诉她的，农科所的员工宿舍有一些设计细节，除了用颜色标识员工在不在家外，门牌还可以选择“勿扰、疲惫、快乐”等不同心情图标，展示在门上，算是无伤大雅的消遣。

“绿色。”赫原回答。

也就是说，门从里面反锁了，黎川澜没有走出宿舍！

黎清胸腔一阵鼓动，她抓起沈涵的手腕，立刻冲进了宿舍楼里。

每踏出一步，都有竹节瞬间从土里冒出，这里的变异植物察觉到她们的“侵入”了！

细长的竹子如箭镞一样布满地板，追着她们的方向不断长出新芽，要是被再次洞穿，黎清的脚还得多一个洞。

她跑得飞快，腿上的辅助机械装置使得她能轻松抬起膝盖，弹跳力提高，步子跨得比以往更大。

她还用了速度的叠加技能。

沈涵无法跑得和她一样快速，只好喊了一声：“黎清，你可要把我捧好了。”

黎清察觉到手中一空，掌心一股柔软滑腻的触感，她一低头，看到沈涵变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的粉色水母，伞盖半透明，长长的触手卷在一起，像沈涵缩着手不让自己的触手落到地上。

其中几根触手，正被黎清拽在手里。

这是黎清第一次见到沈涵第二身份的全貌，说实话，还挺可爱，但鲜艳的颜色，显然有剧毒。

她急忙合拢两手，把沈涵提起来双手捧着，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你可别蜇我。”

“放心。”水母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了声音，“我不对自己人下手。”

这样活动更加方便，不用拽着一个活人，黎清直接把速度提到了最高。

这里的植物变异程度，比之前被藤蔓包围的居民楼还要高，整栋楼几乎已经长满竹节。

好在黎清对这里还算熟悉，她找准落脚点，飞快转移位置，等级的提升让她的速度和力量都上升了一个层级，她比一天前还要敏捷。

两人有惊无险抵达了六楼，此时，黎清的脸上和手臂，已经多了好几道被竹叶划伤的小口子。之前受伤的地方也在微微作痛，但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赫原等在603的门前，他没有变回人类形态，仍在半空中飘着。竹子这种东西，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他穿个大洞。

门口的指示灯果然是绿色，被反锁的门，没有钥匙，无法打开。

黎清没有过多停留和思考，她单手拽着沈涵，腾出另一只佩戴了机械辅助臂的右手，五指握拳，直接冲向了603的门。

指关节上覆盖的金属加大了她的力量，拳头抵触到木质的门上，叩击一声，门被砸出个凹陷。

地上的竹节还在往外冒，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一拳不够破门，黎清再次握拳砸出。

第二拳、第三拳紧接而至，本就被竹节根系侵蚀的木门，轰然倒塌。

因这阵响动，六楼另一侧的墙体因为这细微的震动，也跟着塌了。这栋楼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沈涵为了不妨碍黎清的搜寻，变回了人形态，自行躲避竹节。

三人从破开的门洞钻了进去。

室内有灯，不是正常的灯光，而是应急灯。

这栋宿舍的通电设备早就被损坏了，房间内配备的应急白炽灯靠着电池还在运转，投下惨白的光。

室内的一切摆设，都和黎清之前参观时曾见过的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黎川澜的影子。

室内没人，精心保持整洁的地板已经被竹节破坏，地砖鼓包随处都是，随着她们走进来，这些鼓包加速冒头，成了笋，然后迅速变成坚硬的竹子。

“妈！”黎清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像小时候找不到东西就喊妈一样，但是没有等到回应。

这里是两室一厅的格局，空间并不大。黎清脚步不敢停，立刻前往卧室。

卧室没有人，书房也没有，厕所没有，厨房也没有。

不只是没活人，连尸体和血迹也没看到。

黎清的心情和过山车一样，她不想看到黎川澜干瘪的样子，但，死不见尸，让她的心情也逐渐沉落下去。

宿舍的门，确实是从里面被反锁的，按理说，黎川澜应该还在宿舍才对。

但是现在，她不见了！

“妈！”黎清翻开每一处柜子，掀开床底，沙发缝也翻过了，仍旧不见人，“黎川澜！”

她大呼其名，只有簌簌的竹叶回应她。

随着她们的移动，室内可以落脚的地方越来越窄，沈涵开始操起消防斧砍地上冒尖的青笋。

她正在奋力腾出空间，忽然发现满地的竹笋之间，嵌着一个黑色的手环。

“黎清！”沈涵捡起手环递给黎清，“这是不是阿姨的？”

手环完好，屏幕没有破损，表带的扣合也正常。

从完好的衔接处来看，这手环没有被暴力摘除，而是被使用者自行摘下。

黎清唤醒手环，蓝紫色的屏幕出现在空中，她发现，手环没有设置密码，一点就开了。

她记得黎川澜的手环是有登录密码的，连她也不知道密码。但现在，她能够随随便便打开手环界面。

只有一种可能，是黎川澜自己关掉了登录保护。

浮空屏被唤醒，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屏幕上的通知。几十个未接来电和留言，几乎全部来自黎清。

通知全是未读状态，包括黎清打的第一通电话，发的第一条消息，也是未读。

这意味着，从前晚开始，这手环上的信息就已经没有人查看过了。

地上的竹节还在往外冒头，沈涵瞧见黎清脸上神色不好，她意识到情况不妙，这种情形下她无法出言安慰什么，只好劝说黎清：“你先别管我们，好好确认一下阿姨的行踪，竹子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她挥动起消防斧，卖力地砍地上的青笋，给黎清争取搜查的时间。

赫原也去厨房提了把厚重的菜刀，和沈涵一起挥刀砍笋。

黎清切换了液态人身份，安静地躺在地上，仔细查看黎川澜的手环，任由竹节穿刺过她的躯体。

关掉手环上的通知消息后，一个完整的界面弹了出来。

这是个备忘录。

上面记载着一些文字，像一封长信。

黎清扫过第一句，心跳立刻加速。

备忘录第一句话就超出了她的认知。

黎川澜在上面写：“小清，我考虑了很久，妈妈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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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植物变异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