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戴个口罩子干啥捏?”
正在开车的小舅,“现在不戴口罩人就跟精钩子跑滴呢一样。”
大舅,“前天我戴滴个口罩子路上跑滴呢,还把人捂滴不行。一看马路上就我一个车跑滴呢,我防谁捏?赶紧抹到算咧。”
我们仨儿坐着车去黑漆漆的山头转一圈,去的那家里黑漆漆没有人。
回家来,我看到上次回来自己给姥姥姥爷留在抽屉里叮嘱他们泡着喝的爆摇奶茶,还原原本本放着,带回去个啥他们没吃过的,就都忘掉吃了,一直放着去了。
我将那烤香奶茶倒出来,泡好,吃饭时给姥姥姥爷喝。姥姥喝了一口,咂咂嘴道,“啥东西这么难喝?咋不是咸味的,是个啥味道?”
对于我来说好的东西,对姥姥姥爷来说也许就是件奇物,怪味。先前每天都想存了钱买我认为好的东西给他们,可如今,也许那些好东西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姥爷不记得我买了些啥稀奇玩意儿甚至都忘了吃,可他记得我这个暑假每个月回去一次,就算放两三天假只待一天也回去看他了。
一家人待在一起,就算我身上没有什么存款,就算我只是一个啥也不是的落魄人,可正是因为有孙女陪伴在身边,老人们依旧会很开心。
回哈密了,车出发时姥姥姥爷又在路口站着,姥爷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当时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想我应认真严肃地投入生活,又不为生活中的得失所累。
可我现在心里特别难过,珍珠般的泪珠划过脸颊,头闷闷的,心情低落。
“哭啥捏,不想从你奶家回来?”
“没有五险一金,工资又低,怎么过日子?在这么一个照不进光的黑乎乎的房子里怎么过日子?”我们已经回到哈密的出租屋了。
“你奶呐还说村上有的人躺到床上躺了几十年,干不成活,呐也照样过来了。木有房子木有工资,身体健康就啥都有了么。有了新房子木有命了也木法住。”妈忙里忙外准备午饭,精神头分外好。
但是,有谁可以甘心在这贫瘠的戈壁上孤苦伶仃地过完这青春?
梦:“我给你把羊肚子吃完,我爸回来就说炒了一盆盆辣子。”
妈这时候在给姥爷打电话。
梦:“你给我爸打电话的呢?”
妈:“我给我爸打电话的呢。”
梦:“姐,你嚎的呢?一个人急得很?等自己蹲两天就习惯了,等我寒假回来,回来你就试都考完了都考过了证都拿上咧。再不哭咧,你急了你就给我发消息,噢。你赶紧尝尝妈做滴盐焗肚子,哎呀,好吃!”
“我尝尝,就是咸的。”何时盐放多了能被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啊,人活着,为什么要这么苦?
众生皆苦。
“从未就着悲哀吃过面包,
从未在夜半时分饮泣,
痛哭着苦等明朝,
就不懂得啊,你在天的神力。”——王尔德
我一个人回到了新城。
不能总讨厌需要面对的一切。
我面对的是不是不够多?是不是太过单一?我拼命地写,一万字两万字十万字一百万字……没有伯乐,我还在拼命地写……我着急了,我难过了,我什么也不想写了而我却还在写。
我总是执着地朝着一个方向,到底为何是这种性格?
快凌晨两点了,我卧着,身体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我不喜欢一切,但我必须得读书,今个儿白天我还从书本里看出了明晃晃的希望。
“当所有想的说的要的爱的都挤进心脏”,《牧马城市》还是唱得人心忧伤,我困倦了,不去想所有的好的坏的应该的不该的,睡吧……睡吧……2021.09.09
今天的天黑得早,才晚八点二十就蓝蒙蒙了。一整个夏天的工作,我们总九点十点才回到楼下,那时太阳都没落。
一个人待着的时间,比起白天,我更喜欢黑夜。晃晃的阳光反而让人心中慌张。
今天也没有做什么,看不进书。
书里的内容怎么看都像是一种需要背会的概念,到底有点枯燥。
我又看短视频了,看了一两个小时甚至更久些,回乡里是绝对不会想要看短视频的。
一个人的生活又开始了,以前让人害怕得想哭,现在却是得一天天适应了。
我有一个想法,我想回乡两个月把《天山下的小村庄》写完大部分,十万字也行。我又开始有了写文的灵感了,写文的话要放弃很多东西,比如现在住在城里打工的每个月一千的稳定收入,写文就没有收入了。
写文要回归自由,我便不怎么想着哪天报名,哪天打印准考证,哪天考试。我时常安静,普通话也不怎么练了。
我想我得再忍耐一段时间,也许以后会不会不想写了?也许是没有现在这般强烈地想要回乡写作的。
我必须得面对现实,我必须得考试我必须得考过,我必须得工作——这是现在的我必须必须得面对的。
我很多时候甚至害怕孤独,在这座戈壁上的小城里什么都没有,最多的是孤独。
卖香蕉的喇叭声又持续了一上午加一下午,下午时候和着楼下领居家以及南边邻居家的电视声,这完全让人无法学习。邻居多是些老头老太太,管孙子孙女上学,耳朵背,电视声要放到最大,吵得人难受。
猫睡了一上午加一下午,我做晚饭时它才起来,找些吃的。猫粮吃完了,我没有准备再买,每天我吃什么丢丢吃什么,给了它三只大虾,我留了一只。它还是饿。我便将它一脚踢开了。呵斥了几句,它“哼哧哼哧”将碗里的面吃掉了些。2021.09.09
新疆也出台了相关双减政策,没有针对家教的。新疆人穷,有教育理念的人少,请得起家教的人更少。乌鲁木齐也许多一些,但并乌鲁木齐的双减解读并没有有关家教的条款。
学生带了三天,两个女孩,一个刚读一年级,需要学的东西很少,一个读五年级,最近便秘,也不怎么专注学习。家长说本周末要去北京出差,孩子没人看管,要不就送到奶奶家去?我认同。
我也可以回姥姥家去了,不为这点生活费限制在一个小房间里。一早上痛苦又孤独,下午看了一个多小时《静静的顿河》,心安静下来,备考没什么了不起,失业也没什么了不起,什么都不可怕。下午心情好了很多,三下五除二我便准备好了晚饭,等着过一会子下了面就可以吃了。吃过后把从姥姥家拿来的三只苞米蒸熟。好好吃饭,好好看书。
我的心忽然平静了很多。
我接受所有的平凡。2021.09.10
妈说要拿一包熟苞米去工作单位。
我就问,“单位上没有苞米吗?单位上有啥?”
爸赶忙道,“单位上有石头,一出门全是石头疙瘩子,看不完的石头。”
等大舅拉麦子的大车一起回去。天快黑了我们才联系到收麦子的买家,准备出发。一路上大舅很高兴,说还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说脚一直踩油门,保持一个姿势腿都抽筋了,所以在车上放一个粗木头棒子,你觉得这有什么用?用来顶住油门,腿就缓一下。这种老式车跑得慢,最快也就一小时六十公里,现在的新车能自动调车速,这种老式车不行,踩得多少车速就是多少车速,费力呢。大舅说,“开车你不能只盯着一米以外的路况,要看到一百米以外的路况,甚至还要看到一千米以外的路况。比如一千米以外是山路还是沙漠还是草原,有没有雪有没有沙有没有河,有雪就得准备防滑链,有沙就得准备铁锹,有河就得找桥。亚茹,你暑假还一个人跑到是赛里木湖去咧?”
我说,“你怎么知道赛里木湖?那么远的湖。”
“赛里木湖虽然远,但在地图册上看过,地图册上那些山啊湖啊的名字,我记得滚瓜烂熟。”“不成想,开车需要如此丰富的地理知识。”
“那还不是要学会应用?我哪里不知道?哈密这些路我都跑过来了,三道岭、天山乡、城东城西大庙湾小庙湾下河……哪个旮旯拐角都熟得不得了。”
“我没去过。”
大舅就惊讶了,“小庙沟去过么?大庙沟去过么?城西村去过么?”
“没去过。”
“沁城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啊,是你的家乡,沁城的这些村你都木去过?哎呀,沁城人呀。”“我从小到大要么在上学要么在家里呆着,哪能想去哪就去哪,再说我也没有车不是?”说着,但凡有路过村子,一路上大舅就给我简介起这个村那个村的名字。虽说只能看到屋里的灯亮在黑漆漆的夜里,一起都是旧样貌,但我对着旧样貌有了新认识,一起就都变得神秘且新鲜。
回到小村庄丢丢猫儿最开心。在车上还睡得糊里糊涂,软绵绵一团,我都担心车一颠别把它哪儿颠坏了我都感觉不出来,头怎么放怎么倾,靠在妈妈身上,像一堆橡皮泥。
一下了车立马精神,在草丛里跳来跳去,我去捉它来吃饭,它就绕着我跑,不让我捉住。
后来玩够了,才试探性地一会儿跑过来抱下我的腿,一会儿跑过来抱下我的腿,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我给了它一块骨头,它闻了闻,不吃。我将它抱起来,它发出“咕咕咕噜噜”的声音,用前爪不停地来回交替着节奏均匀地蹬着,头往下缩,十分着急着下去。
就这么玩了两三个小时,该睡觉了。怕它找不着屋子,另外我一个人也不太敢睡,于是将它抱过去。到了陌生环境,它就竖起耳朵抬起两条前腿可着劲儿往窗外看。我将它捉到被子旁边,卧了一会儿它便又跳下床去,闻闻这闻闻那,一副警惕又好奇的小模样。
回城里的日子它不停地睡觉,从早睡到晚,从晚睡到早,好像这种日子过惯了也不在乎什么,好像待在一个六十平米的小空间里也让它情绪低落。好在这回逮着机会回来了。
天山下有数不清的小村庄,白山村只是其中的一个。
清晨啊,云像灰黑色的鱼鳞,好大一条鱼,横飞在东边。太阳撑破鱼鳞漏出一点白光来,太阳和横云一色,白晃晃。
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在东、西、南、北的树丛里叫个不停。
我想成为的不该是一个诗人,而是一段文字,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
路边的草儿变黄了,变成赤棕、灰白。开着小花,不开小花;结着果实,不结果实;挤在石头缝里,不挤在石头缝里。我并不觉得它们坚强,或者有其它的品质,它们就是它们,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风吹、雨打、日晒,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平常小草了。
以前休息时我也写文字,因为平常里每天都要写太多工作性质的文字,所以休息时候,为减少厌倦感为节省时间我用语音输入文字。语音输入的不是真正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斟酌出的才是。好文章要不得敷衍,要不得追赶,要不得违心。
路边的八角梅还是开着,东一朵西一朵,东一丛西一丛,想给自己一段自由的时光,无关年岁,无关——立业、成家。
这几天没下雨,气温又回升了些。
姥爷穿棕毡鞋,灰黑的裤子,一个糊了土洗不出来的白粽体恤。他身材魁梧,就是个老头了,也很魁梧,大头爷爷,头发白白。
姥爷家新房子在装凉棚,修了新的抗震房的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都装了这么一蓝色铁凉棚。有专门的工匠来装,带着器械,在焊接处焊出火花,“呲呲……”
大舅和一大叔去下河装麦子,特意叫上我一起去。
“看你尕舅闲了,车开上把你拉上往东傍个小堡村转一圈去。”
“尕舅一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尕舅哪有那么亲民?我时常不敢麻烦别人,除了姥姥姥爷。
大舅就开车出发了。
“选上村长你得干点实事呢,年轻人就让出去挣大钱去,老人你都照顾得些。张三拿上村里十万块钱,把白山圈起来,种了那么几棵棵树,赶上一群牛牛子,自己占住放滴呢。私心大得很,选上那么个人干啥,都是哈密不知道事情的人选哈滴,白山没有一个人选!”说得是选村长的事。
“谁干上,上面都是个虚套子。”
“黄瓜吃到嘴里呐就是个黄瓜,你咋们知道呐咋们结成个黄瓜?**的虚套子你看不懂,大格局,我们看得眼前小小一点地方,跟上虚套子走就是了。□□干了几年,防疫干了几年。”
很快到了,场上的人在讨论今年的粮价,“想得今年水费那么贵,人工费又涨了,麦子能有个好行情。一问粮站呐还是个两块三,就龚行军呐收得个两块四。”
大舅两块四收的,拉到一百公里外的城里,两块五卖出去,一公斤挣一毛钱。好好的麦子,大舅收了都送到饲料站去了,喂鸡喂鸭也没喂人,未免令人觉得可惜。可农民们辛苦一年,无非为了每公斤多卖一毛钱。
下河村,东南西北一圈黑山,站在村里视线就不怎么开阔了。山脚是一缕一缕的田地,依山脉的走向而开垦。目光所及的山坡上,全是一丛丛米色的芨芨。粉碎的麦秆在芨芨丛下亮晶晶闪着光。
转了一圈回来,奇怪的是,“这里为什么没有抗震房?”
“村里的人不愿意修呗。”答话的是一个婶婶,声音听着亲切,“亚茹噢?是不是亚茹?咋看起来瘦了。”
“嗯。”
“你认不得我了?”
我仔细了往她脸上看,上眉刘海,面色和蔼,满脸都有密密的晒斑但是并不影响她整体看起来有点传统农村妇女的美,声音很亲切。我想不起来,站在原地略显尴尬,大致是小时候见过,好多村里人都见过我,可小时候的事我几乎不记得。这些年上学遇到过的面孔,也只有大学时期的还记得。不断地往脑子里输入知识再不断地忘却知识,这是我的生活。几十年如一日,这是乡村的生活。
“我们一个院子住了几年呀!大泉湾一个院子租房子。”对于那些院子还有院子里的人,我有印象。但当时的我不像妈妈,我不聊任何天,我几乎不与邻居说话,我作业多得写不完。
“哦,我就说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我去下面看看哈。”
“顺上这个路就看去了,站到那个场边边上看去。”她用手指着,笑容满面。
这里全是土路、土地、土房子,这里似乎,从未属于过这个新时代。
回来路上,大舅说,“给下河的人建抗震房呢,上面来人说得建到白山村,干活远得很呀。人养哈的羊咧鸡咧,又不能往新房子养,那么个新房房小院子能当羊圈么?下河就木有修新房子么。政策好滴很,但是也得考虑到农民滴现实需求么。”
院里,姥姥在榆树下坐着,旁边小板凳一个抱着孙子的老人和她一起坐着。这就是村里常见的聚在一起说说话的场景。
老人家看见了我进院子,“这娃在城里挺好找工作吧,长得漂亮。”
姥姥就说,“呐不找么。”
而只有我认为,颜值在一份工作中占不了什么大比重了,唯一有用的只有努力地付出和相应的能力。工作好找,好工作不好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