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梅亭是一座五角茅草亭,位于四方山庄内的一座小土丘上,是山庄内风景最美的一座亭子,说其美倒不是因为它的外观,而是因为亭子所在的土丘上种满了红梅,待到冬日,漫山遍野的簇簇红梅翩然在雪海间,还有闻不到尽头的优雅香气。不仅如此,五梅之说,还隐含了梅花易数之意。
但此刻时节,还未到冬季,所以也看不到令人心动的万梅齐放的景象,只有满目的纵横细枝。齐赋负手站在五梅亭中,看着夏日里的梅树,上面没有叶子,更没有娇艳的梅花,深吸一口气,闻不到馥郁的芳香。他的身后站着垂手而立的连莊和齐莲儿。
今日一早,司天部主就把连莊和齐莲儿互生情愫之事禀告了齐赋。于是便有了这会儿的场景。齐赋沉声道:“连莊,你可否告知本庄主你为何喜欢莲儿?”
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儿,答话前,连莊偷偷地瞥了眼旁边的齐莲儿,接着小心地回答道:“莲儿心地善良,温柔宽厚,对晚辈也非常好,所以……所以晚辈觉得和莲儿在一起很愉快。”
齐莲儿听了连莊这些话,心中一暖,只是当着父亲的面,不好表露得过分,然而带着微笑的红晕不久就浮上了脸。
之后齐赋久久没有说话。连莊和齐莲儿因为面对的是他的背影,无法揣度出其真实意思。其实齐赋心里还有一些话要问连莊,无奈女儿在场,不好开口,又怕问不出连莊的内心想法。多年前,这个姓连的少年从家乡长途跋涉来到六盘山,又不惧艰难险阻上山寻亲,最终倒在黄叶林中,若不是有山庄里的人及时发现,恐怕早已送命于豺狼虎豹之口了。虽然连管事对这个从小未有亲近的侄子表现出了亲人般的厚待,但齐赋依然看得出其中夹杂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幸好这个年轻人并不在意这些,对待舅舅仍是孝顺有加,恭顺有礼。然而齐赋身为四方山庄的庄主,毕竟是有所城府的人,对人对事的看法不似年轻人般浅显,在他看来,连莊此人要么是真的仁厚孝顺,心地朴实,不然就是城府之深、隐忍之极得让人难以想象。
齐莲儿见父亲久没有表态,还以为他正暗自发怒,要拆散她与连莊两人,一时心急,忍不住身子跪下,失声道:“爹爹,我与连哥两情相悦,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求爹爹……”
齐莲儿因激动说得一时哽咽,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眶中滚落出来,还未说完,就见齐赋转过身来,亲手扶起女儿,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和言道:“女儿的幸福,为父怎会横加阻止呢?不过眼下四方山庄正值多事之秋,连管事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等找到连管事之后,我就与他商量你们俩的事情。”
听父亲的语气,想必是应允了他们之间的事情,齐莲儿立刻破涕为笑,拉着齐庄主的手臂撒娇道:“谢谢爹爹,我就知道您最疼女儿了。”
齐赋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脸颊,慈爱地笑道:“连莊还在这儿呢,还敢和爹爹撒娇?”齐莲儿一听,立刻娇羞地低下头去,满脸通红。连莊在一旁看着,也是暗自一笑。
齐赋回头看向连莊,说道:“连管事的事情,山庄里的人正在全力查找,定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连莊垂首作揖道:“多谢庄主。”
告别了齐赋之后,齐莲儿心情大好,一路上眉开眼笑,在山庄里一蹦带着三步跳,自对连莊芳心暗许之后,迟迟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唯恐他会不允许,但依今日的情形来看,父亲似乎并无此意,对连莊虽然谈不上大加赞赏,但也不讨厌。只要他老人家不反对,事情就有希望。
比起齐莲儿,连莊似乎并没有特别高兴,反而若有所思,步子走得慢慢吞吞。齐莲儿停下脚步问道:“连哥,你怎么了?爹爹不反对我们的事情,你不高兴吗?不然你就是在担心连管事的事情……”
连莊对齐莲儿堆出一个笑容,道:“我只是在想,庄主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情。你每次到山腰小屋来见我,都是偷着来的,连你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难道是姓云的那几个人说的?”
齐莲儿道:“这我也不知道。”这时,正好罗逸从对面走来,他是齐赋身边的侍从,问一下他可能会知道其中的缘由,齐莲儿便招手把罗逸叫到跟前,问道:“今日一早可有人来见过我爹爹?”
罗逸道:“回小姐的话,今日早上只有司天部主和孙师兄来见过庄主。”
齐莲儿脸色微微一变,又一笑而过,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罗逸道:“若小姐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属下就告退了。”随着齐莲儿点头,罗逸就先行走了。连莊见罗逸的身影在长廊的拐角处消失了之后,却见齐莲儿此刻神情有些呆滞,柳眉微微蹙起,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于是道:“你怎么了?”
齐莲儿这才缓过神来,道:“没事。听说昨日司天司地两位部主到迎松居去看了云公子他们,可能是从云公子等人处得知我二人的关系,今日说与爹爹听了。”
连莊点头道:“应该是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我去问问出去搜寻的人有什么进展。”
于是两人就此分手,齐莲儿回屋休息,连莊打算到庄子前面去探听连管事和鱼里屠的消息,没想到刚走了几步路,就被一人叫住,回头一看,恰是之前遇到的罗逸。罗逸刚才去的是五梅亭的方向,只听他说道:“连公子,庄主有请。庄主现在还在五梅亭。”
说完,罗逸带着连莊前往五梅亭。齐赋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看到他们来了,就挥挥手示意罗逸退下。此刻,空旷萧瑟的五梅亭只剩下齐赋和连莊二人。
连莊对齐赋恭敬地行了个礼,作揖道:“不知庄主再次叫唤晚辈过来,有什么事情?”他半躬着身子,眉眼却偷偷地向上抬了抬,瞄到齐赋的脸色很是严肃,并无之前的和悦,心里便觉得不安起来。
齐赋正色道:“之前有莲儿在,有一些事情我不便问你。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人,所以请你诚实地回答我。”
连莊恭顺地道:“庄主请问。”
齐赋道:“我要你明白,现在我是以莲儿父亲的身份问你话,并不是四方山庄的庄主。”
连莊道:“是,晚辈明白。”
齐赋“嗯”了一声,然后道:“那好。我且问你,你说你喜欢莲儿,难道就不曾考虑过她的容貌?我的女儿我知道,虽然山庄里的女子并不多,但是大家都知道莲儿长得并不好看,以前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担心这孩子以后会嫁不出去。”
“俗话说娶妻娶贤,容貌并非是最重要的,莲儿的善良贤惠,我想庄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若是家母在世,也定会同意让晚辈娶这样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连莊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齐赋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世间男子,有哪个不重视女子的容貌,所以我还要问你一句,也请你如实地回答我,你接近莲儿,是否有其他的目的?”
齐赋说得深沉有力,仿佛是在逼供一般,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怎能不为之操心呢?连莊顿时跪倒在地,垂首道:“晚辈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来四方山庄只是想找舅舅依靠。后来舅舅和庄里的人都对晚辈和睦友善,晚辈怎么会还有其他非分之想?说到底即使舅舅是山庄的管事,晚辈也算不上是四方山庄的人啊!所以晚辈和莲儿在一起,万万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齐赋听他说得真切,一时无语,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长叹道:“起来吧!我问你这些话源自一个父亲对女儿的责任,别无其他。眼下连管事的事情尚不明了,你们的事情也要缓一缓。若你真是别有企图,即使娶了我的女儿,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这四方山庄的庄主之位向来是能者贤者居之,并非独我齐家一脉。好了,我问也问了,你先回去吧!”
连莊道:“是。”于是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待他走出五梅林,头上已是一层细细的冷汗,左顾右盼发现四下无人,这才敢用袖子拭去,口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齐赋看连莊走远了之后,方从石凳上站起来,负手而立,望着夏日里满目苍凉的梅林,自言自语道:“天地万物皆有规律,唯独这人心啊,就是依人而定,依时而论。”
五梅林的小山丘旁有两棵参天的古树,追溯其年岁,恐怕是和四方山庄一样久远了,这两棵古树上的树叶在夏日里格外茂盛碧绿。齐赋主摸着其中一棵树上的外皮,神情落寞,思绪不由地飘向远方,喃喃道:“应该是这棵吧!”原来这棵古树的表面有一张皮曾被人剥落过,然后再用小石子在上面写下了“道可道非常道”六个字。这原本是齐赋和师兄弟们少年时期的一段顽皮趣事,没想到过了数十年,这几个字还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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