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她昏迷后的第三天，当她睁开眼睛之际，看到的却是一个简陋的茅草屋顶。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摸自己的腹部。正巧阿音端着热水进来，看到躺在木榻上的人终于动了，连忙放下水盆，惊喜道：“少夫人，你醒啦！”这个高大、不苟言笑的姑娘在这一刹那竟然笑得无比开怀、轻松。她见白晓寒苍白的手掌抚在腹部，开口安抚道：“少夫人放心，孩子没事。”

听到阿音的回答，白晓寒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她想坐起来，可是躺了两天的身子现在僵硬得很，一点力气也没有。阿音把她扶起来，在她身后安了个靠枕，又拿热手巾给她擦脸擦手。等这一切都做完了，她端着脸盆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人，可进来的不是阿音，也不是木寻非，而是瘸了一条腿的老神医。当白晓寒侧过脸在昏暗的屋子里看过去之时，见到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位老人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端了一碗药，神情安和地说道；“丫头，你终于醒啦！我估摸着你今日也该醒了。”

“莫先生，是您救了我？”白晓寒虚弱而又激动地说道。

原来住在这间茅舍的老神医就是上年在神农镇的莫珏。白晓寒感激这个老人救了她，更感激他保住了自己的孩子，想要弯身谢谢他时，被莫珏按住了肩头，“别动，先把药喝了吧。”

白晓寒眼眶湿润，她接过药碗，也不怕药的苦味，咕咚咕咚地一下子全部喝下。莫珏把喝空了的药碗放在旁边，说道：“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你这副身子啊，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不容易，现在又多了个小的，以后会更加麻烦的。”

莫珏的话让白晓寒心里又添了几分苦味，她现在别无他求，只想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也不枉她受的这些苦。

莫珏走去拿了他的医药箱过来，又给白晓寒诊了一次脉，脉相已经平稳并渐渐加强。然后他又拿出针灸，让白晓寒仰面躺下，在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白晓寒感受着针尖进入身体的微微酸麻，隐隐皱了一下眉头。莫珏道；“放松，你这顽疾啊，看来是要带一辈子了。我给的药方，还在用吗？”

白晓寒回答道：“这事还得感谢先生呢！不过先生给的药方，后来我和哥哥又拿去给莫大哥看过，我怕喝药烦，就让他改动了一下药方，把药做成了药丸，这样方便许多。”

莫珏道：“是明萧改的？”

白晓寒点了点头。莫珏道：“这样也没事。现在是明萧那孩子掌管着神农堂吧？”

白晓寒道：“是的。”莫珏给她扎完了针之后，收起了银针。白晓寒又慢慢坐起了身子半躺在褥团上，叹道：“北辰因为我这副身子，特地跑去了神农堂向莫大哥求医，想让他来给我诊治。我们都知道这孩子怀得不容易，但是又不忍心舍弃他。”

莫珏干瘦的手臂一抖，说道：“什么？和丫头成亲的是云兄弟，不是那位带你来的木公子！丫头，告诉老头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晓寒垂了眉目，淡淡地道：“木公子是北辰的朋友。”

莫珏挺直了腰板，摇摇头道：“可是你说云兄弟去了神农镇，那你应该等他才是，何以会往北走呢？”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想起刚才白晓寒说木寻非是云北辰的朋友，又道：“木公子可是云城来的，你们这是要赶往云城？”

白晓寒道：“是的。”

莫珏道：“云兄弟家的事情，老头子虽然没有完全了解，但也多少知道一点。当年他在雪地里漫无边际地逃命，定是做了什么于云城不容的事情。此番木公子却要把你带回云城，这其中可有危险？”

白晓寒惊叹于莫珏的睿智，但她也不想告诉这个老人事情的真相，于是道：“北辰的爹爹去世了，我们当然是要回云城，他去给我求医，我先行一步而已。说来我和他也是私下结亲，还未经过他父亲点头呢！不料到头来连这位长辈的点头，我们都无缘见到了。”

“原来是这样。”莫珏感叹，“父亲去世，做儿子的哪有不回去的道理？”这一下，也就听信了白晓寒的话。

反过来，白晓寒问他为何离开神农镇。莫珏回道：“老头子喜欢云游四海，依着最后的这点医术，救些个人也是好的。”

白晓寒轻声道：“最后的？先生何以说这样的话？”接着，她又观察到莫珏的身子骨显然已不是去年看到的样子，竟然瘦了一大圈，现在像是被抽空了血肉一般，干枯瘦弱，脸上是布满的皱纹，深深浅浅，沟壑清晰，纵横脸颊额头。

莫珏苦笑道：“本来就是行将休矣的一把老骨头了。跟丫头说实话吧，我的时日也无多了，这一年，走了那么多的路，现在再也走不动了，就打算在这里歇下了。”

白晓寒睁大了眼，意识到这位医术高明的老人以后再也不能遨游九州、悬壶济世了，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莫珏嘱咐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的话，就拿着空药碗，拄着拐杖慢慢地出去了。白晓寒看着他蹒跚的脚步，佝偻的身子，湿润的眼角终于流下了眼泪。

躺在木榻上，看着屋顶，白晓寒想起了初次见到莫珏时那种老辣而又慈善的面容。他因为仇怨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布下一个惊天的迷局导致上百人的丧生，却又怀了一颗慈悲的医者之心，拖着残疾的身体行走天下，救了无数人。他这样的人，到头来却是孤零零地在一间简陋的茅舍里安静地等待死亡。白晓寒心中为此唏嘘不已。或许对莫珏来说，人生最后的时光，才是最为平和的。

木寻非从镇上寻了一匹马回来，想把破损的马车修补好。可是当阿音看到公子牵回来的那匹马时，不知道该是笑还是皱眉。因为这匹马极为丑陋，脊背突起，马腿消瘦，一身褐毛零零落落，依稀还可以看到马鞭子留下的痕迹，“公子，这马跑得快吗？”

木寻非不耐烦地将缰绳扔给阿音，说道：“这镇上连个马市都没有，这匹马还是我从一个老家伙手里骗来的，且不看它长得丑陋，跑起来还不错。所谓人不可貌相，这马啊，也是这个道理。阿音，你去给这马洗洗，身上尽是尘土。”说着，拍拍自己的袍子，抖落身上的脏土。

阿音低头应了一声，牵着瘦马去了附近的河边，临走之时提醒木寻非说少夫人醒了。木寻非听后喜上眉梢，在进屋子看望白晓寒之前打算先去谢过莫珏。莫珏正在另一间茅舍里磨制草药，旁边放着他的木拐杖。

木寻非在莫珏身前弯腰做了个谢礼。莫珏回应道：“木公子不用如此多礼。既然你是云兄弟的朋友，与我就不用如此客气了。”

木寻非躬着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定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站直了说道：“老先生认识我家少主？”

莫珏抬起眼眉来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认识，我和他算是互相救了一命。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神农镇的时候，那时候他和白丫头在一起，没想到现在两人竟然成了亲，还有了娃娃。”

莫珏笑眯眯地叙说着他与云白二人的渊源，木寻非却已经冷了面孔，眸子黑沉得像幽潭，但他不能在这位老神医面前摆得太过明显。他现在心中正在揣测着这位老神医和云北辰到底有多少交情，若知道他是劫走白晓寒的，会不会对他有所不利。正思索着，莫珏却道：“木公子能在危难时刻把白丫头送来诊治，救了她母子二人的性命。看来云兄弟到时候还真得要多谢你这个好朋友了。”

木寻非道：“我与少主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当然要帮着点。若是少夫人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走出药房，木寻非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远处眺望，看到阿音正在溪水边拿了刷子给瘦马清洗，一勺一勺的水淋到马背上。即使隔着段距离，还能听到马鸣声。

阿音给瘦马洗完之后，牵着它回来。木寻非让她把马拴在木桩上就可以了，明天再把马绳接到马车上去。阿音舀了一桶水给自己清洗，刚才给瘦马洗澡，瘦马是干净了，自己身上却是留了一股马骚味。

等阿音洗脸洗手之后，看到木寻非站在大石块上发呆，面目冷峻，甚至有些阴沉。阿音跟在木寻非身边多年，她了解自己的主子，于是走到木寻非跟前，问道：“公子有心事？少夫人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木寻非站在高处，低下双眼俯视了一眼阿音，然后又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说道：“这位老神医竟然与少主和少夫人都认识。阿音，你说他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阿音惊讶，这位年迈残疾的老神医住在这样一个荒凉的集镇角落，竟然会与少主和少夫人相识。

阿音略一沉吟后，道：“可是少夫人现在身体虚弱，我们不能急着赶路。”

木寻非道：“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无论我们早到还是晚到云城，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只要让少主知道少夫人在我们手里就可以了，这样他定会急着赶去云城。如此一来，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阿音沉默着点点头。

木寻非从大石头上跳下来，与阿音比肩。阿音虽为女子，个子却十分高大，与木寻非站在一起，两人差不多高度。木寻非道：“你给少夫人端药伺候的时候，探听一下她与老神医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