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赵绅来电的第二日,迟夏不再等那个虚无缥缈的责问。

就像皇帝临幸了位小宫女,翻过身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记住,更别提说过什么。

也就底下那小宫女战战兢兢记得深刻,抱恨终身。

第一天上班要正式,迟夏挑了身西装套裙,穿恨天高。

走到佰汇大厅,门禁依旧不能自主通过,前台小姐替迟夏刷卡,同时告诉她可以直接去七楼,工作室已经可以使用,她说了谢谢。

这个没人提醒她也会照做——不直接上七楼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电梯有三部,中间那个先来。

厢门刚开就露出郁非台的脸,迟夏本来对着电梯门的镜面看自己,目光毫无准备和他撞个正着。

——大清早就这么刺激。

她想也没想,提起一口气直接走进去,站在赵绅的一侧。

这时段没有旁人,电梯里就他们三个。

那两人继续她进门前的话题。

“严冬最后知道虞星漾重生,好像会更有意思。”

“不。”郁非台否定道:“既然心意已定,他不如待在原地继续当个局外人,不受虞的重生影响而改变。”

“啧——你这么说,符合主观,好像也更符合客观。”

赵绅眯起眼睛,“如果按你说的改,故事的结局完全取决于虞星漾做什么决定,因为严冬从来都没变过。”

《盛大的告别》里,严冬是一位来自外星的观察者,完成任务便会返回星球。虞星漾是一个普通的地球女孩,二人姻缘巧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暗生情愫,但在严冬归期前虞发生车祸,虞重生后才发现,人只是重开一遍,并不是重活一遍。

迟夏听出来这两人所谈论的正是她笔下人物, “您二位已经看完了剧本?”

“没错,我们都看完了。”

“我昨天晚上七点钟才将稿件发给您,还真是效率。”

“这就是佰汇速度,你慢慢就习惯了。”

“嗯。我会尽快适应节奏的。”迟夏看了一眼电梯镜子里的郁非台,今天他穿黑衬衫灰西裤孟克鞋,梳侧背头,脸帅的。一看就是有人在帮忙打理外形的。

她问镜子,“剧本怎么样?”

郁非台视线在她脸上,但看不见似的,因为他那双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嘴唇纹丝未动。

迟夏不吊死在一棵树上,转而看向赵绅。

赵绅在镜子里和她对视,“你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郁非台目光一直追随迟夏,她穿一身棕色掐腰西装套裙,及膝裙下的纤长小腿裹着背缝线黑色丝袜,踩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俨然又一副要夺人魂魄的架势。

她非常善用武器。

但有再一没再二,他这次绝对没那么好打发了。

迟夏长发梳成低马尾,不留赘发,充分展示优越的头颅。她扬了扬下巴,仿佛在欣赏美貌。

“感谢赵总的惦念,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剧本大体上还不错,题材新奇,感情戏细腻,像女频里的热文。”

赵绅今天眼睛有点忙不过来——原装脸就是看着比动过刀的自然,近距离观看更具冲击力。

“让拍吗?”迟夏单刀直入。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赵绅回过神,胳膊肘捅了捅另一旁的人,“你说吧,这时候干嘛这么沉默。”

郁非台直接泼了她一头冷水:“且不说故事硬伤……这部剧3000万下不来。必须要交代的主人公身份背景至少贯穿一半集数,物理道具、场景搭建、原画,再到繁琐的后期制作,光这部分,你的预算只能算零头。”

迟夏仔细一听,觉得很有道理,“那保守估计需要多少预算?”

“我负责视觉艺术。” 赵绅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至少要翻倍。50%都得贡献给后期制作。”郁非台句句实话,“钱比人识货。佰汇从来不出次品,我们不做砸招牌的事。”

迟夏眼皮抽了两下——

看来为了保住佰汇的口碑,等待她的还有一场鏖战。

不敢想象她艳照走进大街小巷百姓家的那一天。真到那时,她的脸面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怕拖累了郁非台。

他清白一身,这辈子最大的黑点大概就是认识了她。

她明明每碰他一下都会有罪恶感,但还是抱紧了他的脊背。

电梯叮地一响,五楼到了。

赵绅从裤子口袋抽出一只手招了招,“我去趟策划部,回见。”

迟夏点头示意,目送他离开。

有几个挂工作证的员工等在门外,本来要走进来,看见里面的人是郁非台和她,止住脚步,表情尴尬地移向别处。

电梯门随后缓缓闭合。

迟夏台前站久了,分得清什么目光是欣赏,什么目光是审视。

电梯门彻底挡住外面将她从头评到脚的视线时,她听见郁非台说:“来我办公室。”

“为什么。”她看到镜子里他右眼下的痣趴在颧骨上,显得皮肤很薄,立体的脸没什么表情,严肃得要命。

“如果你不是聋了,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郁非台说完就从抵达的电梯走出去,迟夏没有思考时间,直接跟了出去。

他身量大,步伐也大,每一步都走的又远又轻松,她步步紧跟,却越跟越远。

就像很久以前,明明近在咫尺的人,身影慢慢的就越变越小,直至消失。

迟夏怕东窗事发,也怕投石无音。她怕离郁非台太遥远,又怕和他太过亲近。

她总是患得患失,谨小慎微。

走进总裁办公室,郁非台将车钥匙朝办公桌上一丢,随手将系好的领带重新扯开。

人做事总要靠信仰所驱动,他所坚持的一丝不苟与三纲五常此时却大厦将倾——他只想扯掉所有该死的束缚,撒开手,彻底做个自私自利的烂人。

就像许淮嵘这个烂人,光明正大地占据迟夏七年之久。

不,他没忘,也不可能记错,时间比七年更久。

后来者居上的现实真是残忍。

桌面上摆着一杯凉透的咖啡,郁非台坐下后,这杯咖啡正好落在视野正中央,碍眼又碍手。

他两腮一紧,掐住指节,忍住了连杯带碟丢到地上的冲动,只好彻底扯掉领带,也丢到桌上。

“所有商务活动开始之前,我们需要先把一件事弄清楚。”

“什么事?”相比之下,迟夏平心静气地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双腿交叠。

“什么事?”他反问一句,听语气是在和她对峙,“公关不打无准备之仗,如实供述个人情况应该是基本常识。”

迟夏腰板笔直,不同于被审讯的嫌犯,“你想知道什么?我以为那天在电话应该已经听得差不多了。”

“听了不少不该听的,都是些废话。”郁非台想不到他做人会做到这个份上,事到如今,他等来的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他命令道:“你来说,解释清楚。”

“虽然我也觉得许淮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废话……”

“但里面有些内容对于你而言算是有效。比如,我和他有套房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共有。”

迎上郁非台质问的目光时,迟夏内心深处在告诉自己——让他怀疑她,还不如亲手杀了她。

扪心自问,是她背叛他了吗?

从未。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不会。

她的心永远虔诚。

迟夏不是没有想过将错就错,但不会有人再敲开她心里那扇门。

如果不是她连背叛的资本都没有,如果不是落马的姿态太过丑陋,她会亲口说出他对她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嘴唇只是覆着一层轻薄口红,却沉重如铅。迟夏扯了扯唇角,笑着将一直好不透的伤疤彻底撕开:“他手里有我的录像,成人级别的。如果不是考虑公司形象和粉丝脸面,公布与否,我无所谓。”

迟夏整张脸写满坦然与释然,郁非台望着她的眼睛,缄口不言。阴郁笼罩他的面孔,让她明明也望着他的双眼,却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是难受的快要窒息了,但还能怎么办呢?她长了一张嘴,可是不能用。

死水一样安静过后,郁非台缓声问:“除了这一个把柄以外,还有什么在他手里。”

她不知从何说起,他替她打开话匣,“是不是你母亲。”

迟夏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的底线,我不允许任何人把她推到公众面前。”

“和我说实话对你而言很难吗?”

“实话不一定是你想听的……”

“都是借口。”郁非台抢答道,“我不喜欢被欺骗。”

“你说房子是租的。”

他声音冷了下来,“可我刚知道,玫瑰公馆写着你的名字,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迟夏垂下脸,像个犯错的孩子,沉默着承认撒谎的事实。

“好,我说。”

“但总要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郁非台看着迟夏,又想起很久以前。

比起十五岁,她瘦了不止一圈,胶原蛋白的流失令这幅脸孔更加深刻,算是时间的另一种馈赠。

2011年,刚搬进二十八号院的那个冬天,他不适应没有供暖设备的老房。他生在长在温室,第一次在冬天见识什么叫冻疮。

那年第一场大雪的前几晚,他住的那间房窗户经久失修,风声和冷气一起钻进来问候,让他很快染上重感冒。

那时他半工半读,自给自足。买一盒感冒灵都要挑最便宜的,不精打细算就会吃不起饭。

初雪后,一夜间万物银装素裹,地面积雪累累。他病得不轻,没心思赏景,满脑子只想路上堵车,早八第一节课又要迟到。

他紧赶慢赶的走,鼻腔和脑袋像锅炉,呼出的气雾都是滚烫的。

走在被踩实的雪路上,他忽然被一股力量撞倒,落地前他下意识捞住冲撞他的那个瘦小身躯不被压到。

再睁开眼,一张少女的脸近在咫尺,小巧挺立的鼻梁上耷拉着一副巨框近视眼镜,羽睫上凝结着细小的雾珠,小鹿眼睛瞪得溜圆,写满惊慌。

迟夏就是这样闯进他的世界。

她粉红的唇张成o型,冒出一簇一簇的白雾。

他不比她好到哪去,局促得很,不只是没戴口罩的原因。

那时迟夏分明还只是个半夜躲在巷子里只为偷吃几口糖葫芦的小姑娘。他房间墙体漏风的问题,却是她请邻居帮忙解决掉的。

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因为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

郁非台忽然很想吸烟,他手边的抽屉里就躺着一盒雪茄,但已经戒烟一周,此时憋得快要爆炸,“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说实话。”

他什么都想了解。但有些问题会带来二次伤害,所以他又主动回到被蒙的鼓里。

他希望她坦白,而不是被坦白。

“房子名字虽然有我,但从来不属于我,也不是我的家。”

“我们分开了。”

迟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挑他已经听到那些线索做着解释。刚抬起头,迎上郁非台的视线,她又挪开眼睛,指向那杯咖啡,“能给我吗?”

“凉透了。”郁非台用长手抹了一把脸,显得很疲惫,过了片刻,他看她伸向咖啡杯的手,“叫人重新做一杯给你。”

迟夏觉得这样外形潦草的他更真实,就好像大学时的他毛衣会长出毛球,出租屋的木桌坑洼处会出现异色补丁,煤炉上烤焦的芦柑皮会发出噼啪响声。这样的他才是能走进她平凡生活的人。

她手握住咖啡杯柄,“做你的秘书不容易,就不为这点小事打扰崔骁了。”

迟夏很好奇李舒微亲手冲的咖啡究竟能有多好喝,虽然眼前的这杯可能并不是她的作品。这和她明知道和郁非台不会结果却还是要靠近他是同一个理。

“你麻烦任何人,他们都不会觉得是打扰。”郁非台的手指已经捏住杯身,见她执意要端立即松手,“什么时候的事。”

迟夏以为他问的是分手,她就随便编了一个时间,“前年年底。”

因为她根本没有恋爱,也没有正常的环节,更不可能有难以忘怀的纪念日。

“我指的是开始时间。”郁非台指腹轻轻敲着桌面,“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