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走回那座棋院的路上,越知初始终执行着她心中的计划。
她和李老三尽量将动静闹得很大,无论是故意大声喧哗,还是走到哪里,都明目张胆地乱看。
果然——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她和李老三就被团团围住了。
眼下,他们正在棋院的门外,四周满是身着青衿的学生。
李老三护在她身前的架势,就像随时要跟他们拼命。
而越知初却异常平静,她要找的人不在此列,她也无意和这些“公子小姐”们结下梁子。
于是,在领头的一名年轻男子厉喝道:“你们是何人?!怎敢擅闯梦竹山庄?”的时候,越知初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搭话。
李老三比她先一步吼了回去:“我们是来寻人的!你们梦竹山庄扣了我们的人,怎么还不许我们来找一找了么?”
越知初心想,她还真是拿这位李大哥没办法。
他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被抓了两次的人。
但那领头的男子显然不信:“大胆狂徒,胡言乱语!梦竹山庄是什么地方?我们老师,霍夫子,乃是天下闻名的正人君子!怎么会扣下你的人?”
“有没有,让我们找找不就知道了。”
越知初不屑一顾地说。
“放肆!”领头的学生顿时发怒:“你当梦竹山庄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说找就找?”
越知初冷冷一笑:“哦?什么地方?明面做学堂,暗地做牢房的地方?”
她这话说得几乎挑明了,她不知道这些学生,对那口枯井下面的“别有洞天”是否知情,但她不介意继续和他们耗着——
耗下去,就一定能等来她想见的人。
那位霍夫子既然去见客了,连带着霍驿使,抛下了李老三也要随行而去,那即便江遇在他们手里,此刻应该也还是安全的。
但那位“客”什么时候离开,离开了之后,他们会不会就有空“腾出手来”去对付江遇,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她要在这里“无理取闹”,让整个梦竹山庄都知道,有人来闹事,必须得那位夫子亲自来处理才行。
所以,在越知初问出这句话之后,对面的学生们几乎沸腾了,她立时就感受到了汹涌的愤怒,连带着有几位女学生也嚷起来:“你这人,讲话怎的如此难听?!我们梦竹山庄一向与世无争,夫子也只教我们读书下棋,你却张口就污蔑我们抓人扣人,还说什么牢房这种无稽之谈!未免欺人太甚了!”
越知初看向那位说话的女学生,对方正怒目而视,眼睛都瞪圆了,瞧着年纪却是不大。
越知初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女公子此言差矣。我们说的分明是,我们来此寻人,只因人是在这里失踪的。我们自然怀疑,是你们梦竹山庄扣下了。倘若不是,为何不敢让我们找找?倘若没有找到,事实证明与贵山庄无关,我们便是给你们夫子赔罪道歉,又有何妨?可你们团团围住我们,以人多之势对我们咄咄相逼,反而说我们污蔑,你又何尝不是污蔑呢?”
那位女学生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急急地想要反驳,说出口的却是:“你、你……!”
越知初当然是在胡搅蛮缠。
她的本意,也就是胡搅蛮缠。
这些学生虽然气势逼人,倒也还算自持——虽然围住了他们,还是留了一丈距离;虽然语气不善,却也没有恶语相向,甚至动手推搡。
她能感觉到,这些学生应该都是相对单纯的读书人。他们只是深信他们的夫子和这座山庄,因此对她和李老三颇有敌意,可他们不懂武功,也没有粗鲁地将他们打出去的意思。
似乎,真的只是想同他们说理。
也正因如此,越知初内心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怀疑:那口枯井下的事情,有没有可能……真的与那位霍夫子无关?
就算这梦竹山庄里有蹊跷,有鬼,鬼究竟是谁,她一时也还不能下决断。
这里的十几名学生,围着他们吵吵嚷嚷,自然很快就引来了更多的人。
很快,有人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而后惊呼:“李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李老三笑得爽朗:“程公子!你总算来了!”
那位程公子走近了他们,对着李老三看了看,又对着越知初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这位是……?”
李老三也转头看了看越知初,对她咧嘴一笑:“这位就是平日里给我开门引路的程公子。”
他又转过去对程公子说:“程公子,这位是我的……远亲,她的弟弟在梦竹山庄走散了,我们只是想找到她弟弟。”
程公子显然更疑惑了:“远亲?你的远亲,为何会在梦竹山庄?她的弟弟……又是哪位?”
越知初能听出,李老三对这位程公子的态度,显然要比其他学生亲切很多,而程公子的问题,显然也更关注在“走散”,而不是“乱闯”,反而有些真想要处理事态的意味。
她便也温和地回道:“程公子有所不知,我和弟弟,近日刚好来禹州探亲,弟弟是今日陪李大哥来送货的,我本是在门外等候,结果李大哥出来的时候,弟弟却不见了,我们这才想要找找。兴许是舍弟头一次来,迷路了,或是不慎闯进了哪里。”
越知初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忍不住腹诽自己:如今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这要是被江遇知道,少不了又要念她几句。
那位程公子,倒是比起周围的学生们冷静不少,他耐心地听完了越知初这一套说辞,眉头微微轻皱,有些紧张地问李老三:“李大哥,这位女公子的弟弟,是在何处与你走散的?”
李老三明显愣了愣,但他很快就作出了回忆的神态,不太确定地沉吟着:“这个……呃……”
他正在不断地用眼神向越知初求助,越知初还没来得及跟他通气,忽然一道严厉的声音,自人群外围突兀地响起:“山庄弟子这是作甚?为何不去棋院对弈,聚集在此闹嚷?!”
正好,中断了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也把李老三从绞尽脑汁中解救了出来。
学生们急忙转身,一见来人的面目,都低头作礼,人群也应声散开一条缝隙。
程公子也转过身去,一看迎面站着的中年男子,面容严肃,表情凛然,程公子也恭敬地低头作礼,乖巧唤道:“慕先生。”
慕先生?
越知初挑了挑眉。
她来的时候,竟不知这个山庄里有这么多人——她趴上了棋院的廊道,也不曾听见那么多人的动静。
可见,这山庄里,不光有不少院子,院子里面还真是有不少房间。
那位慕先生,显然也是受学生尊敬的,他慢慢踱到了程公子的面前,而一旁所有的学生,都将头垂得更低了。
“子须,发生何事?”慕先生的声音,还是同方才一样,低沉威严。
程公子头也不敢抬,只是闷闷地答:“回慕先生,并无大事,只是似乎……有一位柴工大哥的亲戚在山庄走散了,他们想要寻人罢了。”
“柴工……的亲戚?”慕先生狐疑地看了看李老三和越知初。
越知初连忙拉着李老三点头:“正是。不知这位先生,可否行个方便?舍弟头一次来,怕是在这偌大的山庄里绕晕了。找到他人,我们即刻便走。”
李老三也憨厚地应和道:“正是,正是。”
慕先生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似乎想要从他们的脸上,探寻此事的真伪。
越知初也直直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慌张。
片刻之后,慕先生侧过头又问程公子:“人在哪走丢的?何时走丢的?”
程公子连忙道:“学生也正在问。”
慕先生又看向越知初。
越知初正要开口,人群外竟然又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
“怎么回事?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是霍驿使!
她心中一惊,多少有些局促,那位霍驿使,可是跟她在驿站打过照面的。
等他走过来,她方才编的胡话可就不攻自破了。
就在越知初快速盘算着,等一下是要继续辩解,还是要直接同他撕破脸皮的时候,那位慕先生倒是先返身,越过学生们朝霍驿使的方向走了过去。
趁着还有学生们的遮挡,越知初便暂时又往李老三身后躲了躲。
李老三以为她是害怕,还十分豪爽地挺直了脊背,轻声对她耳语:“江医师莫怕,有我在。”
越知初心里不免有些动容,只叹李老三此人,或许比她想得还要更为纯良。
那边,慕先生不知和霍驿使说了什么,只听霍驿使低声训斥:“胡闹!眼下山庄来了贵客,伯父都亲自去接待了,你们却为了如此无稽之事,围在此处,不做学问也不对弈,成何体统?!”
越知初微微垂下的的头,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顷刻间变得凌厉的目光。
慕先生似乎又对霍驿使恭敬地说了什么,霍驿使甩了甩衣袖,竟然气呼呼地离开了。
慕先生再次转过来,对着学生们低喝:“都散了吧!快去棋院,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只见,先前还对着越知初二人气势汹汹的学生们,霎时便静默地分散而去。
那位程公子,却还停在原地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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