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后,阿焱彼时已经不再坐在阁楼屋顶上吃葡萄,那里那晚的尴尬让阿焱避之不及,她拿到了墨玉的线索,甚至来不及细细地翻看,只想尽快想到办法离府。
她这几天白天在刻苦训练,晚上偷偷地尝试出府路线,东南西北四端府墙围着,暗卫不同肯定有强有弱。然则,她这点小聪明完全没有奏效,没有一处暗卫她能敌过,即使她能,带着齐武也出不去府。
这天,当祁夜外出办差刚进府,一个不明物体掉在了他脚边,他眉头微皱,看见脚底之人复又缓缓松开,
脚底的阿焱如一个娇小的刺猬,蜷缩着滚在他的脚边,揉着碰到他小腿的脑袋,仰头看过来,
澄亮的眼里积了一汪水,盈盈地望上来,“你回来了?”
阿焱尴尬地站起来,扑打着身上的尘土,朝着远处墙头上看不到的人瞪了一眼,才回首看着祁夜,目光却越过他看见他身后有个身材瘦弱的小子,
“这个是?新带回来的孤儿?”
不等祁夜跟她说话,她已经从祁夜脸上得到了答案,跑过去拉着那个人的左手,笑吟吟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先是一愣,不自在地把手抽回来:“主子给我起名松,林松。”
“到吃饭的时间了,这里的伙食很好,我带你去食堂。”阿焱又想拉他的胳膊,却被他悄无声息地避开了。
阿焱的手在空荡荡地捞了一把,对这个警惕性这么强的家伙生了好奇心。
没等阿焱奇怪多久,白果走过来对林松说:“我带你去住处。”
林松点点头,听话地跟着白果走远。
看着两人渐远的身影,阿焱觉得林松怪怪的,但说不上哪里奇怪。回头正想和祁夜说道说道,他兀自走远了。
她总觉得那晚后,祁夜躲着自己比自己躲着他更甚,如此也好,少了许多尴尬,她现在遇见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白果带着林松出现了,林松已经换好衣服。他打好饭,径直向祁夜走过去。白果跟在他身后也想一同过去,被阿焱半道拦住。
被拉到一旁的桌子上,阿焱才问道:“他是哪里来的?”
“我怎么知道。”白果扒拉了两大口,闷闷地说,“你想知道问主子去。”
“这话说得就赌气了。”阿焱夹了口丸子放进嘴里,满不在乎道:“府里人人都被查过吧!虽然我是被你主子强带回来,我的底细你们也查了吧!”
白果不置可否。
阿焱莞尔一笑:“只是,牛头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到底好不好进,白果是决计不会对阿焱讲的。
阿焱摇摇头道:“真是只管新人笑,不管旧人哭呢!”
白果被看穿了心思,闷“哼”了声。阿焱接着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林松有问题?”
白果停下筷子,问道:“你什么意思?哪里有问题?”
“刚才我拉他手的时候,发现他手里有茧子,而且我看见他跟着你去住处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半分到新地方的不适,反而刻意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垂着脑袋,眼神却四处乱飘。那样子,不像对府里好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探子在搜集府里的情报。”
“你看他现在,凑得你家主子那么近,看着像是想寻求祁夜的庇护,你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暗中观察祁夜。”
闻言,白果回头看了看林松,他的目光正好也扫到白果,即刻收了回去。
“你发现没,他对我们敌意挺大,完全不是见到陌生人的疏离,反而是一种戒备。你去提醒一下你主子。”
一直闷头吃饭的白果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不去跟主子说?”
正喝汤的阿焱被呛了一口,疯狂地咳嗽起来,远处的祁夜听到动静,朝阿焱看来,平静的眼眸里似乎藏着关心。
“这可是立功的机会,你之前那么照顾我,我理应回报。”终于停下咳嗽的阿焱拉住吃完饭要走的白果说道。
白果哪里信这话,只觉得今日的阿焱奇怪得很,他可不想着了阿焱的道,于是叫住正欲走出食堂的祁夜,
“主子,阿焱找你有事。”
这话噎得阿焱半响说不出话,眼神愣愣地看向祁夜,木讷地转动了两下头,
祁夜静静地看向阿焱,眸子深了一层,半响看了眼身旁紧跟的林松,对白果道,“送林松回寝舍,他刚来府上,你多照应着点。”
才转眼对阿焱道,“你跟我来。”
阿焱忿忿地掐着白果的脖子摇晃着,被白果使劲挣脱推了出去,害得阿焱的额头不偏不倚地撞到祁夜背上,
仿佛是撞上了一堵温凉的墙。
她捂着额头吃痛,身体不受控地往后倒去,祁夜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起来,
她脸上面露骇色,刚才还紧皱的眉头转眼变成一副惊愕,千百种情愫落在祁夜眼里,无端地都蒙上了一层柔光,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平乐。
不仅今日,最近时日,祁夜总有这种错觉。
祁夜的手一抖,手里的人差点脱手而出,但他没有放手,
手里的人此时已经站稳,阿焱抽回自己的手。祁夜的手空空地擎在半空中,无端地闪过一丝落寞,
阿焱刚才本想脱口而出的话梗在喉间,因为她又看到了祁夜那晚的眼神。
祁夜将手付于前,使劲攥了攥,转身朝书房走去,他在前面走得极快,阿焱落在后面两步远,她并非追不上,而是着实不想跟上,祁夜最近的眼神总令她毛骨悚然,还有那晚心如刀绞的吻,想起来都心痛。
阿焱踏进书房门时,不见了祁夜的身影,只听见屏风后窸窣的声响,阿焱片刻之后就明白过来他又在换衣服,她这次乖巧地背对屏风坐着。
很快,祁夜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今日穿得仍是那日那件红梅素袍,翩翩遗世独立。
祁夜目光扫阿焱而过,看见她正盯着自己的衣袍,朱唇轻启,“屏风后只此一件衣袍。”
这是在告诉我他不喜欢这件袍子,奈何只此一件,不得已才穿了。
可这又与自己何干呢!阿焱眼睫眨眨,眸中不解。
祁夜此时已坐在檀木八仙椅上,语气淡淡,“刚才白果说,你有事找我?”他的视线掠过手里拿的书看向阿焱。
阿焱掩去平日的嬉笑之色:“你前日拿了墨玉的线索给我,作为回礼,我有事想提醒你。”
难得看到阿焱郑重其事的模样,祁夜合了书站起来,绕过书桌徐徐走来。
相识那么久,阿焱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竟生的如此俊朗,白面书生惯穿的素色宽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柔弱娇作,因常年习武,身形稳健,走路带起微微清风。
阿焱语气温和了许多:“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今日你带回来的林松,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噢?”祁夜疑惑了一声,没有当即否定阿焱的判断,“哪里不对劲?说来听听。”
阿焱详细地把对白果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祁夜,
“所以,我认为,你这次捡回来的怕不仅是一个孤儿那么简单。”
阿焱的话很长,祁夜引她坐下慢慢讲,还替她倒了杯茶水,
自己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茶盏问:“依你看,他为什么要装成孤儿跟我回府?又在搜集什么情报?”
阿焱双手一摊,耸了耸肩道:“这得问你自己,你做了什么事招了仇家。”
祁夜抿了口茶,他不怕对方不找他寻仇,就怕对方不咬勾。
阿焱看了半刻祁夜冷峻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当自己刚才说的没有奏效,也不想多逗留,
“我说完了,先走了。”
祁夜抬眸正巧看见阿焱转身欲要离开的背影,心中无端失落,
“留步。”祁夜几乎未经思索脱口而出。
阿焱回眸眨眨眼道,“还有事吗?”
祁夜放下茶盏,面无波澜,“林松交给你带,你既然怀疑他,不如自己查得水落石出。”
阿焱觉得好笑,她不过是好心过来提醒,现在怎的成了自己的差事:“我不是……”
“你不是想出府嘛!”祁夜突然抬起眼看着阿焱,神色笃信,“林松在你身边历练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你证实你说的话,就放你出府。”
“这有何难!”阿焱听见“出府”二字,想都没想,爽快地答应了,“只是,我还要带走齐武。”
“可。”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在一起,阿焱眼里的奕奕神采如朝阳,浸染了祁夜眼底。
他似乎是只想多留这份温热一刻。
*
一个月后的书房,祁夜写好卷宗,递给白果:“林松如何了?”
“您是问他暗处传递消息之事,还是和阿焱相处的细节?”
祁夜掀起眼皮,漠然地看了白果一眼:“全部禀报。”
“是。”白果乖乖应道,心里明白得很:他简略地说了林松刺探消息的事情。
“多是府里的琐事,训练课程,您的饮食起居,送去了程氏裁缝铺。其他的他也探听不到。”
“程氏裁缝铺?”祁夜用手轻轻地叩了几下书桌,“盐铁使的私产?”
“是。”白果道,“虽然他放在了自己小妾娘家名下,但怎能逃得过咱们的盘查,主子奉命查盐铁使,早已把他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
祁夜没有即刻下结论,只道:“林松怎样了?”
白果微微一笑,打开了话匣子,关于阿焱和林松,他可有的吐槽了。
“您让阿焱看着林松简直是找对人了。”这话倒不像恭维,“林松想打听府里的情况不知如何开口,再多的事情他本是探听不到,这下根本不用他问,阿焱早就像倒豆子一般如数交待。”
说到这,白果冷笑一声,“如果咱们逮的人都像阿焱一般,皇城司的九九八十一道酷刑都要生锈了。”
“除了府内日常事务,阿焱还热衷于鼓动林松查探府内的守卫。主子您说,林松的底细不明,她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祁夜指尖轻颤,心里隐隐不安:他这么想走吗?
白果也猜出阿焱在做着出府的打算,他偷偷观察着主子的神情,见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并没有因为阿焱要出府有任何不舍。
难道我猜错了?白果纳闷地想。
祁夜扣着桌子,面如寒潭:“不管是幕后之人故作玄虚,还是林松就是盐铁使所派,试试就知道了。事情准备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
祁夜应了一声道:“明晚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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