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水煮白菜

刀尖在林知夭颊边停下,指向她身后。

余光里,有几缕发丝在空中飘起,慢悠悠落在地上。

那是林知夭被斩落的发丝。

绣春刀实为大周国之重器,可吹毛断发,名不虚传。

林知夭已是惊得脸色发白,跪坐着瘫在了地上。

她用颤抖的手捂住胸口,劫后余生的恐惧使她剧烈喘息着,几乎难以成言。

“大……大人……饶命!民……民女冤枉!”

“冤枉?那便请林小姐回头看看,可认得这两人?”

林知夭不敢违逆,只好战战兢兢回头去看。

那两人已经被制住,五花大绑倒做一堆,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在装晕。

头上分别顶着——“呈王府杀人案嫌犯王五”、“呈王府杀人案嫌犯刘三”的名牌。

林知夭不敢多看收回目光,只怕知道太多,一会情急之下又说漏了嘴。

“不……不认得。民女开的……是酒楼,食色性也,即便大奸大恶之徒,饿了也要吃饭的。”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显然,这位副指挥使大人并不认同。

“牙尖嘴利,罢了,等你到了诏狱里,自然什么都肯说了。”

他朝身后摆摆手,语气冷酷淡漠。

“带走吧。”

林知夭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

锦衣卫的诏狱?那可是锦衣卫关押、审讯犯人的私狱。

传说诏狱里的刑具五花八门,任你是如何嘴硬的犯人,进了诏狱也一样吐露实情。

今日一旦进了诏狱,哪怕是日后锦衣卫查清楚还她清白,也休想好好的囫囵个从里面出来。

林知夭这一刻简直后悔极了,本以为清者自清,锦衣卫也要讲道理的。

怎料事情会越描越黑,让对方怀疑到她的身上?

早知就不顾忌那么多,即便拼了日后被追杀浪迹天涯,刚刚也该让弦月带着她逃。

“大人明见,民女真是清白的……”

眼看秦砚站起来便要往外走,林知夭几乎疯了一样冲过去抱住对方大腿。

太可怕了,她最怕疼了,她真的怂了。

黑暗中有人冲上来拉她的胳膊,但林知夭却抱得死紧,一时间竟拉不开。

她仰起头,看向秦砚,泪水如开了闸般滚落。

“大人,求您,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您不能这样……”

这一刻秦砚站在一束光线里,林知夭也终于看清楚这位副指挥使大人的样子。

这人有双狭长的凤眼,凌厉的眼尾斜斜上挑,眯眼时显得绝情且肃杀。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每一处又看起来柔和且精致,漂亮得好似橱窗里精雕细琢的手办娃娃。

冷酷与温柔两种截然相反的特征在他的身上同时出现,却又毫不违和。

这便是秦砚吗?

林知夭记得,在书中这是一位极富悲剧色彩的人物。

他是当今陛下的亲信,却被继位的新君,现在的太子所猜忌,密谋斩杀。

皇宫被破那日,女主还颇为感慨,说多亏新帝自断了秦砚这条臂膀云云。

这人虽官衔上带了“副”字,但如今锦衣卫指挥使早已老迈赋闲在家,整个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全听他的调遣,权利极大。

没想到秦砚竟然这般年轻。

秦砚此时脸色有些苍白,额角一滴冷汗缓缓滑落,打湿了他的鬓角。

他胃病犯了,此时正有些难熬,想要赶紧回衙门里用饭。

可这小丫头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腿,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不过是懒得亲自审问,打算带人回去让手下仔细问问,有这么可怕吗?

放在平时,秦砚早就一脚踹飞了。

不过这小丫头长得……蠢萌蠢萌的,鼻子哭得红红的,睫毛上占满泪滴,那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求生欲,让他觉得有点……不忍心。

行吧,秦砚叹了口气,转身又捂着胃坐下。

“老板,本官饿了。”

“嘎?”

林知夭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骤然听到这样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秦砚,把秦砚给气乐了。

“我说,你这开的……是酒楼吧?本官饿了,你拿些吃的来。”

吃饱了,他才有力气继续审她。

“啊……哎?喔!您……您想吃什么?”

“随便吧,能填饱肚子就成。”

他这是老胃病,到了饭点就必须吃饭,吃什么倒是不挑。

林知夭吸了吸鼻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吃东西好啊,俗话说吃人嘴短。

林知夭就不信,这人再如何铁面无私,吃了她的饭,还好意思再来抓她。

厨房里,厨子和择菜的婶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见势不妙从后门溜了。

不过小秦大人这顿饭,林知夭本就没打算让厨子做。

自家厨子做菜有多难吃,林知夭还是知道的,否则这酒楼的生意也不至于成了这样。

林知夭打算露一手。

适才见林大人的样子,应该是胃病犯了,恐怕没什么耐心久等。

林知夭想了想,看见炉子上还有先前备好的高汤,眼珠一转,便有了决定。

她先将高汤用极细的纱网滤过几遍,直到汤汁变得清澈如白水才罢手,然后上锅煮沸。

趁这个时间,林知夭翻出一颗大白菜,将外面的叶子取下不用,只留中间一点嫩心。

把白菜心的菜帮部分切大块,菜叶略微撕碎备用。

水开先下白菜帮,再下菜叶,煮至水再次沸腾,小火炖煮三分钟,调味后即可关火。

一道快手又美味的清水煮白菜便完成了。

可别小看这道菜,这在现代,可是国宴级别的名菜。

好吃的关键,在于白菜心的选择与高汤的熬制。

正经的高汤是用老母鸡、排骨、火腿,小火慢炖至少四、五个小时才能入味。

林知夭想现炖也来不及,只能用先前厨师用牛骨炖的汤。

好在这厨房应是空了一上午没人管,这锅汤一直煨在火上,也算是熬了不少时辰了。

一锅汤熬下来汤鲜味美,骨汤的香气与白菜的清甜在厨房里飘散,诱人至极。

林知夭用小砂锅盛了一碗汤出来,又从灶上盛出一碗温米饭,用托盘端着走进了大堂里。

此时秦砚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那附近的窗扇被推开,不复先前的阴暗。

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声音传进室内,以前听着总是嫌吵,可此刻听着,林知夭却有种仿佛回到了人间的轻松。

秦砚看了她一眼。

林知夭赶紧小碎步跑过去,殷勤地摆好了碗筷。

秦砚原本冷着脸,看到她揭开的砂锅那一瞬,却是唇角微微上扬。

他抬眼瞥了林知夭一眼,眸中有种似笑非笑的戏谑。

“清水煮白菜?所以你是想要告诉我,你是清白的?”

林知夭龇着牙傻笑,灿若夏花,看起来透着股娇憨的味道。

她狗腿地凑到秦砚身边,替他续上一杯茶。

“林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民女佩服。”

秦砚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白菜放进口中。

白菜清甜,没有煮老,鲜嫩中带着几分爽脆,略微咀嚼,便有汁水混着高汤的香鲜滑入喉间,齿颊留香。

秦砚的动作微顿,诧异地看了林知夭一眼。

“林小姐厨艺不错,不知师从何人?”

这……现代厨师学校练的,能说吗?

“师……师从……这楼里的厨子。”

秦砚眉梢微挑,视线在空荡荡的酒楼里逡巡了一圈。

“贵酒楼里厨子这般好吗?”

呃……

林知夭知晓对方不信,却又不能实说,只好继续傻笑。

秦砚也不纠缠,又问道。

“刚刚跑出去那个,是你家婢女?”

此时装不认识也晚了,林知夭只好老实点头。

秦砚将一勺汤送入口中,旋即满意地眯了眯眼。

嗯,看着颜色清亮,实则醇厚浓香,小丫头是用了心的。

他略微挑眉,扫了乖觉如鹌鹑的小丫头一眼。

“你家婢女功夫不错,哪里买的?”

林知夭鼓了鼓腮帮。

这人,喝着她做的汤,还不忘盘问她,竟是不肯通融一下。

还真是铁面无私,难怪那么早去死!

“不是买的,是我娘捡的。”

“捡的?”

秦砚停下手中的动作,瞥了过来。

“我娘她一犯疯病,总喜欢往家里捡孩子,弦月就是十岁时被她捡回来的。”

秦砚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总喜欢?”

“就是……只要看见落单的女孩子,她总想要捡回家……玩。但一般时候,她捡来的那些,都是附近邻居的小孩,父母很快会来认领。”

“所以,你那个叫弦月的婢女,没有家人来认领,后来就跟着你们一起生活?”

秦砚喝着汤,有些不过瘾,干脆将碗里剩下的饭都扣进了砂锅里,混着汤汁一起吃。

“没看错的话,那婢女是胡人吧?我大周的胡人虽然不少,可毕竟有数,官府那边也都备了案,不算难找。”

林知夭摇头。

“弦月说她不记得十岁之前的事了,我们也在官府里报了案,但却一直没得到回音,后来就索性当成家人,一起生活了。”

秦砚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家人?家里多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你也放心?”

林知夭有些诧异地看着秦砚,又鼓了鼓腮帮,仿佛在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秦砚差点气乐了。

这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很聪明,若是他选人去敌国卧底,绝对不会选这样一个蠢的。

这么看来,她身边的那个婢女,才更可疑。

不过,小丫头这做饭的手艺倒是真的好。

秦砚没再说话,低头吃得正香,耳边却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他警觉抬头,便见那小姑娘捂着嘴,正一脸震惊的盯着墙角。

秦砚挑眉一看,却是他先前让人抓的两人已经醒了,正打着手势,悄悄传递什么消息。

想串供?

秦砚唇角一扯,手腕轻颤,一双筷子已经甩了出去。

两根筷子一左一右,直冲两人心口。

他使了巧劲,没有真的伤人,只是让两人闭过气,继续躺尸。

秦砚不知道,就在刚刚两名疑犯用手势交流时,林知夭视线里又飘起了对话框。

所以只要是有人在店里交流,无论有没有发出声音,内容都会被她看到?

林知夭回想着刚才看见的内容,低下头,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闷头把锅里的饭并菜汤扒光,秦砚终于打着饱嗝,站起身来。

一锅热汤泡饭下肚,秦砚浑身上下是从未有过的熨帖,此刻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打了个手势。

大堂角落里便蓦地冲出两个黑衣大汉,将地上的两人拎小鸡一般拎在手里。

林知夭吓了一跳,慌忙躲到秦砚身后,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腰带。

“别,别抓我,我不要进诏狱!”

两人忽然离得很近,近得几乎贴在了一起。

感受到背后少女身上传来的香气,秦砚身形紧绷,然而小丫头却好似还不罢休,竟扬起头,对着他的后脖颈悄声说了两句话。

少女的声线细细软软,带着一股莫名的娇憨,秦砚只觉得有热气喷在自己后颈上,热得她心底一团柔软。

秦砚神色微顿,蓦地反手一把拍在林知夭手背上,人也往前走开了一大步。

他回过身,冷脸皱眉看着林知夭,耳后却是微微泛红。

“罢了,你以为锦衣卫的诏狱什么人都能进?不过……”

他从桌面抓起自己的绣春刀,抬脚便往外走。

临走她回头看了一眼林知夭。

小丫头大眼睛忽闪忽闪,正紧张兮兮等着下文。

秦砚勾起唇角,踏出瀚海楼的门槛。

“不过,作为案件重要人证,林小姐暂时不可离开瀚海楼半步,我会着人盯着。”

秦砚一路走出瀚海楼,背后还能听见小丫头那拖长了音不情愿的“喔……”声。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

他耳廓微动,豁然回头,锐利的视线已经盯向了瀚海楼二楼的某扇轩窗。

身后的下属小声提醒。

“大人,是先前跑掉的那个叫弦月的婢女,要抓起来吗?”

秦砚收回视线,抬脚继续往街对面走。

“这弦月有些古怪,你派人盯紧了,不要轻举妄动。我怀疑背后还有大鱼。”

他声音肃杀,已经不见了适才在酒楼里与林知夭对话的轻松。

“另外,林小姐说……那两名刺客在手语里,提到了一个叫林福的车夫,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你去查这个林福,要快。”

“大人……”

那属下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

秦砚皱眉扫了他一眼。

“林尚书有个车夫,正是叫林福。”

秦砚眸中闪过惊诧,旋即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偷偷抓起来,不准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林渊!”

看着属下听令抱拳,秦砚却依旧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你说,这个林小姐,当真如看起来那般简单吗?”

他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敲击在刀柄上,发出有节奏的铿锵声。

“作为被林渊抛弃的外室女,她会不会恨极了林家?甚至……想借我的手,除去林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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