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在林知夭颊边停下,指向她身后。
余光里,有几缕发丝在空中飘起,慢悠悠落在地上。
那是林知夭被斩落的发丝。
绣春刀实为大周国之重器,可吹毛断发,名不虚传。
林知夭已是惊得脸色发白,跪坐着瘫在了地上。
她用颤抖的手捂住胸口,劫后余生的恐惧使她剧烈喘息着,几乎难以成言。
“大……大人……饶命!民……民女冤枉!”
“冤枉?那便请林小姐回头看看,可认得这两人?”
林知夭不敢违逆,只好战战兢兢回头去看。
那两人已经被制住,五花大绑倒做一堆,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在装晕。
头上分别顶着——“呈王府杀人案嫌犯王五”、“呈王府杀人案嫌犯刘三”的名牌。
林知夭不敢多看收回目光,只怕知道太多,一会情急之下又说漏了嘴。
“不……不认得。民女开的……是酒楼,食色性也,即便大奸大恶之徒,饿了也要吃饭的。”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显然,这位副指挥使大人并不认同。
“牙尖嘴利,罢了,等你到了诏狱里,自然什么都肯说了。”
他朝身后摆摆手,语气冷酷淡漠。
“带走吧。”
林知夭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
锦衣卫的诏狱?那可是锦衣卫关押、审讯犯人的私狱。
传说诏狱里的刑具五花八门,任你是如何嘴硬的犯人,进了诏狱也一样吐露实情。
今日一旦进了诏狱,哪怕是日后锦衣卫查清楚还她清白,也休想好好的囫囵个从里面出来。
林知夭这一刻简直后悔极了,本以为清者自清,锦衣卫也要讲道理的。
怎料事情会越描越黑,让对方怀疑到她的身上?
早知就不顾忌那么多,即便拼了日后被追杀浪迹天涯,刚刚也该让弦月带着她逃。
“大人明见,民女真是清白的……”
眼看秦砚站起来便要往外走,林知夭几乎疯了一样冲过去抱住对方大腿。
太可怕了,她最怕疼了,她真的怂了。
黑暗中有人冲上来拉她的胳膊,但林知夭却抱得死紧,一时间竟拉不开。
她仰起头,看向秦砚,泪水如开了闸般滚落。
“大人,求您,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您不能这样……”
这一刻秦砚站在一束光线里,林知夭也终于看清楚这位副指挥使大人的样子。
这人有双狭长的凤眼,凌厉的眼尾斜斜上挑,眯眼时显得绝情且肃杀。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每一处又看起来柔和且精致,漂亮得好似橱窗里精雕细琢的手办娃娃。
冷酷与温柔两种截然相反的特征在他的身上同时出现,却又毫不违和。
这便是秦砚吗?
林知夭记得,在书中这是一位极富悲剧色彩的人物。
他是当今陛下的亲信,却被继位的新君,现在的太子所猜忌,密谋斩杀。
皇宫被破那日,女主还颇为感慨,说多亏新帝自断了秦砚这条臂膀云云。
这人虽官衔上带了“副”字,但如今锦衣卫指挥使早已老迈赋闲在家,整个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全听他的调遣,权利极大。
没想到秦砚竟然这般年轻。
秦砚此时脸色有些苍白,额角一滴冷汗缓缓滑落,打湿了他的鬓角。
他胃病犯了,此时正有些难熬,想要赶紧回衙门里用饭。
可这小丫头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腿,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不过是懒得亲自审问,打算带人回去让手下仔细问问,有这么可怕吗?
放在平时,秦砚早就一脚踹飞了。
不过这小丫头长得……蠢萌蠢萌的,鼻子哭得红红的,睫毛上占满泪滴,那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求生欲,让他觉得有点……不忍心。
行吧,秦砚叹了口气,转身又捂着胃坐下。
“老板,本官饿了。”
“嘎?”
林知夭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骤然听到这样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秦砚,把秦砚给气乐了。
“我说,你这开的……是酒楼吧?本官饿了,你拿些吃的来。”
吃饱了,他才有力气继续审她。
“啊……哎?喔!您……您想吃什么?”
“随便吧,能填饱肚子就成。”
他这是老胃病,到了饭点就必须吃饭,吃什么倒是不挑。
林知夭吸了吸鼻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吃东西好啊,俗话说吃人嘴短。
林知夭就不信,这人再如何铁面无私,吃了她的饭,还好意思再来抓她。
厨房里,厨子和择菜的婶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见势不妙从后门溜了。
不过小秦大人这顿饭,林知夭本就没打算让厨子做。
自家厨子做菜有多难吃,林知夭还是知道的,否则这酒楼的生意也不至于成了这样。
林知夭打算露一手。
适才见林大人的样子,应该是胃病犯了,恐怕没什么耐心久等。
林知夭想了想,看见炉子上还有先前备好的高汤,眼珠一转,便有了决定。
她先将高汤用极细的纱网滤过几遍,直到汤汁变得清澈如白水才罢手,然后上锅煮沸。
趁这个时间,林知夭翻出一颗大白菜,将外面的叶子取下不用,只留中间一点嫩心。
把白菜心的菜帮部分切大块,菜叶略微撕碎备用。
水开先下白菜帮,再下菜叶,煮至水再次沸腾,小火炖煮三分钟,调味后即可关火。
一道快手又美味的清水煮白菜便完成了。
可别小看这道菜,这在现代,可是国宴级别的名菜。
好吃的关键,在于白菜心的选择与高汤的熬制。
正经的高汤是用老母鸡、排骨、火腿,小火慢炖至少四、五个小时才能入味。
林知夭想现炖也来不及,只能用先前厨师用牛骨炖的汤。
好在这厨房应是空了一上午没人管,这锅汤一直煨在火上,也算是熬了不少时辰了。
一锅汤熬下来汤鲜味美,骨汤的香气与白菜的清甜在厨房里飘散,诱人至极。
林知夭用小砂锅盛了一碗汤出来,又从灶上盛出一碗温米饭,用托盘端着走进了大堂里。
此时秦砚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那附近的窗扇被推开,不复先前的阴暗。
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声音传进室内,以前听着总是嫌吵,可此刻听着,林知夭却有种仿佛回到了人间的轻松。
秦砚看了她一眼。
林知夭赶紧小碎步跑过去,殷勤地摆好了碗筷。
秦砚原本冷着脸,看到她揭开的砂锅那一瞬,却是唇角微微上扬。
他抬眼瞥了林知夭一眼,眸中有种似笑非笑的戏谑。
“清水煮白菜?所以你是想要告诉我,你是清白的?”
林知夭龇着牙傻笑,灿若夏花,看起来透着股娇憨的味道。
她狗腿地凑到秦砚身边,替他续上一杯茶。
“林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民女佩服。”
秦砚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白菜放进口中。
白菜清甜,没有煮老,鲜嫩中带着几分爽脆,略微咀嚼,便有汁水混着高汤的香鲜滑入喉间,齿颊留香。
秦砚的动作微顿,诧异地看了林知夭一眼。
“林小姐厨艺不错,不知师从何人?”
这……现代厨师学校练的,能说吗?
“师……师从……这楼里的厨子。”
秦砚眉梢微挑,视线在空荡荡的酒楼里逡巡了一圈。
“贵酒楼里厨子这般好吗?”
呃……
林知夭知晓对方不信,却又不能实说,只好继续傻笑。
秦砚也不纠缠,又问道。
“刚刚跑出去那个,是你家婢女?”
此时装不认识也晚了,林知夭只好老实点头。
秦砚将一勺汤送入口中,旋即满意地眯了眯眼。
嗯,看着颜色清亮,实则醇厚浓香,小丫头是用了心的。
他略微挑眉,扫了乖觉如鹌鹑的小丫头一眼。
“你家婢女功夫不错,哪里买的?”
林知夭鼓了鼓腮帮。
这人,喝着她做的汤,还不忘盘问她,竟是不肯通融一下。
还真是铁面无私,难怪那么早去死!
“不是买的,是我娘捡的。”
“捡的?”
秦砚停下手中的动作,瞥了过来。
“我娘她一犯疯病,总喜欢往家里捡孩子,弦月就是十岁时被她捡回来的。”
秦砚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总喜欢?”
“就是……只要看见落单的女孩子,她总想要捡回家……玩。但一般时候,她捡来的那些,都是附近邻居的小孩,父母很快会来认领。”
“所以,你那个叫弦月的婢女,没有家人来认领,后来就跟着你们一起生活?”
秦砚喝着汤,有些不过瘾,干脆将碗里剩下的饭都扣进了砂锅里,混着汤汁一起吃。
“没看错的话,那婢女是胡人吧?我大周的胡人虽然不少,可毕竟有数,官府那边也都备了案,不算难找。”
林知夭摇头。
“弦月说她不记得十岁之前的事了,我们也在官府里报了案,但却一直没得到回音,后来就索性当成家人,一起生活了。”
秦砚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家人?家里多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你也放心?”
林知夭有些诧异地看着秦砚,又鼓了鼓腮帮,仿佛在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秦砚差点气乐了。
这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很聪明,若是他选人去敌国卧底,绝对不会选这样一个蠢的。
这么看来,她身边的那个婢女,才更可疑。
不过,小丫头这做饭的手艺倒是真的好。
秦砚没再说话,低头吃得正香,耳边却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他警觉抬头,便见那小姑娘捂着嘴,正一脸震惊的盯着墙角。
秦砚挑眉一看,却是他先前让人抓的两人已经醒了,正打着手势,悄悄传递什么消息。
想串供?
秦砚唇角一扯,手腕轻颤,一双筷子已经甩了出去。
两根筷子一左一右,直冲两人心口。
他使了巧劲,没有真的伤人,只是让两人闭过气,继续躺尸。
秦砚不知道,就在刚刚两名疑犯用手势交流时,林知夭视线里又飘起了对话框。
所以只要是有人在店里交流,无论有没有发出声音,内容都会被她看到?
林知夭回想着刚才看见的内容,低下头,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闷头把锅里的饭并菜汤扒光,秦砚终于打着饱嗝,站起身来。
一锅热汤泡饭下肚,秦砚浑身上下是从未有过的熨帖,此刻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打了个手势。
大堂角落里便蓦地冲出两个黑衣大汉,将地上的两人拎小鸡一般拎在手里。
林知夭吓了一跳,慌忙躲到秦砚身后,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腰带。
“别,别抓我,我不要进诏狱!”
两人忽然离得很近,近得几乎贴在了一起。
感受到背后少女身上传来的香气,秦砚身形紧绷,然而小丫头却好似还不罢休,竟扬起头,对着他的后脖颈悄声说了两句话。
少女的声线细细软软,带着一股莫名的娇憨,秦砚只觉得有热气喷在自己后颈上,热得她心底一团柔软。
秦砚神色微顿,蓦地反手一把拍在林知夭手背上,人也往前走开了一大步。
他回过身,冷脸皱眉看着林知夭,耳后却是微微泛红。
“罢了,你以为锦衣卫的诏狱什么人都能进?不过……”
他从桌面抓起自己的绣春刀,抬脚便往外走。
临走她回头看了一眼林知夭。
小丫头大眼睛忽闪忽闪,正紧张兮兮等着下文。
秦砚勾起唇角,踏出瀚海楼的门槛。
“不过,作为案件重要人证,林小姐暂时不可离开瀚海楼半步,我会着人盯着。”
秦砚一路走出瀚海楼,背后还能听见小丫头那拖长了音不情愿的“喔……”声。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
他耳廓微动,豁然回头,锐利的视线已经盯向了瀚海楼二楼的某扇轩窗。
身后的下属小声提醒。
“大人,是先前跑掉的那个叫弦月的婢女,要抓起来吗?”
秦砚收回视线,抬脚继续往街对面走。
“这弦月有些古怪,你派人盯紧了,不要轻举妄动。我怀疑背后还有大鱼。”
他声音肃杀,已经不见了适才在酒楼里与林知夭对话的轻松。
“另外,林小姐说……那两名刺客在手语里,提到了一个叫林福的车夫,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你去查这个林福,要快。”
“大人……”
那属下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
秦砚皱眉扫了他一眼。
“林尚书有个车夫,正是叫林福。”
秦砚眸中闪过惊诧,旋即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偷偷抓起来,不准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林渊!”
看着属下听令抱拳,秦砚却依旧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你说,这个林小姐,当真如看起来那般简单吗?”
他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敲击在刀柄上,发出有节奏的铿锵声。
“作为被林渊抛弃的外室女,她会不会恨极了林家?甚至……想借我的手,除去林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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