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起疑

意料之中的一击没有落下。

钟俨出了手。

虞仲瑨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僵在空中的虞伯达,他四肢上闪过细微的金光,金光过处,露出一片片草书般的文字,不知写的是什么法咒,那金光化作四五条锁链,将他牢牢地拉回屋中的法阵中。

虞仲瑨喘了一口气。

刚定下心神,一道人影便落在他身上,钟俨疑惑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仲瑨,怎么是你?”

虞仲瑨的呼吸一紧,他装作茫然地抬起脸,仿佛才发现这是钟俨的院子,面前站的人是钟俨似的,轻轻地唤了一声:“俨叔?”

事情走到这个情形,已经超出了他的计划,他飞快地转动脑子,想着该如何圆过去。

他沉默不开口,钟俨又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

方才断了篇的思绪来不起整理,乱糟糟地拧作一团,让他想不到圆满的解释。

“师叔?仲瑨?”

一道熟悉的人声传来。

虞仲瑨扭过头,温黛竟然出现在院子门口,外衣松松地披在身上,头发也散在肩上,明显是从床上爬起来,未来得及整理衣装便赶了过来。

他怎么会过来?

章温珩匆匆地向钟俨行了礼,低头看了虞仲瑨一眼,发现他没有受伤后舒了一口气。

钟俨眯着眼,眉头紧皱,扫了一眼章温珩师徒二人,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怒气,道:“我想知道,你们师徒二人,深夜来我院子,到底所为为何事?”

章温珩一愣,连忙解释道:“我是感应到了玉佩的传讯,诶,玉佩呢?”

章温珩掐了个法咒,那块玉佩便晃悠悠地从窗户下头飞了过来,上面一道深深的裂痕几乎要将玉佩分成两半,不知道是受到什么样的攻击,才会将玉佩上的防护阵都给碎开。

章温珩道:“是这样的,师叔,这玉佩是我留给仲瑨传讯用的,要是被外力碎开,我也会立即感知到。想来是刚刚这玉佩不知为何碎开了,我感知道了仲瑨的位置,这才……“

章温珩恭敬地和钟俨一字一句地解释,虞仲瑨已经打好了腹稿,便等着一会跟钟俨接着解释。

只不过——

想到温黛给他的玉佩,还有玉佩上对他关怀备至的心思,漏夜赶来的身影,莫名的有些愧疚。

这个师尊,确实待他很好。

钟俨听完章温珩的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虞仲瑨,语气仍然是紧绷着,他道:“那你呢?仲瑨,你为何深夜会在此处?”

虞仲瑨低着头,身子抖个不停。

钟俨低声又问:“仲瑨?”

虞仲瑨猛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拉住章温珩的衣角,尽力装出一副受到惊吓而又深感无助的模样,抿了抿唇,道:“师尊,我方才看到俨叔房里有人……不,不对!那不是人,是鬼!好可怖的鬼,张牙舞爪地要抓我!”

章温珩茫然地看向钟俨,问道:“师叔?仲瑨所说的鬼是何物?”

钟俨抬手,示意章温珩一会再说,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虞仲瑨,似有几分怀疑,他道:“仲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虞仲瑨咬着唇,看了一眼钟俨,又望向章温珩,将身子又往他那贴了几分,轻声道:“我……我近日不知为何一直做噩梦,梦里满眼的火,满眼的红,看得我害怕,我今日从梦里惊醒,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唤我,迷迷糊糊地便跟着到这来了,方才总觉得自己还身在梦魇中,直到师叔唤了我一声,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章温珩也在一旁附和道:“师叔,确有其事,我还去丹堂给仲瑨拿了药。”

他仍是一头雾水,但也察觉到仲瑨和钟俨之间那种隐秘不宣的对峙,思来想去,徒弟莫名受惊、师叔莫名质问,而仲瑨口中的“鬼”和“有人”或许是今晚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环。

钟俨问道:“你说有人唤你,你才出来?”

虞仲瑨皱着眉,也不敢确定:“我是听到有人在喊,但也记不太清是不是在叫我,走的时候觉得自己脑袋昏沉沉的,不知不觉便被那声音引过来了……”

钟俨沉吟片刻,低声道:“你们先随我进屋吧。”

章温珩应了声好,扶起虞仲瑨往钟俨院子的厅堂里走,方才虞仲瑨抓着他衣服的时候他未察觉,现下抓着他的手时才发现,虞仲瑨的掌心被地上的沙粒磨破,流了不少血。

他有些心疼,难免对钟俨有些埋怨,前些日子把虞仲瑨送过来的时候,还那么紧张,殷殷嘱咐,现在倒是对他摔了碰了视若无睹。

六月天的阎王脸。

到了厅堂里,钟俨先让他们坐一会,自己先进了里屋去。

章温珩向钟俨要了杯茶水,打开虞仲瑨的手心,用帕子轻轻地给他清洗。

虞仲瑨咬着唇,却忍着不吭声。

章温珩抿了抿嘴,道:“若是疼,便不必忍着,师父在这。”

虞仲瑨摇了摇头,道:“不疼。”

看了看章温珩关切的脸,心里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师尊在,就不觉得疼了。”

章温珩被他哄得笑了笑,道:“你是与何歇雪待久了,话比初来时多了。”

拿了新帕子将虞仲瑨的手包好后,钟俨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到了虞仲瑨的手,上前想要查看他的伤势,最终手也只是伸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仲瑨,你先在此坐着,我与你师父需要谈一谈。“钟俨顿了顿,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虞仲瑨,道:“之后,就今晚之事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虞仲瑨迟疑地点了点头。

章温珩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钟俨往里屋走去。

里屋的隔音阵又加了一层,章温珩左右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间屋子一些角落处,布置了不少防护的法阵,一经触动,就能将人牢牢锁住,而在他没发现的地方,可能还有更多的布置。

章温珩不太明白钟俨为什么自己的屋子布置得这么戒备森严,但现在紧要的问题是虞仲瑨,他问道:“师叔叫我进来,不知是否要说清今晚的来龙去脉?”

钟俨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道:“关于此事,我只能说,我也不清楚。”

章温珩皱了皱眉,但想到仲瑨,他还是恭敬地问道:“此事发生在师叔的院子里,师叔怎么不清楚?”

“我知你不信,但是……”钟俨看了看章温珩,似在衡量些什么,良久,他才开口道:“也罢,接下来的话,你且听着,今晚之事,我终究要给你个交待。”

章温珩点了点头。

钟俨缓缓地说道:“一个月前,虞家起了大火,我们从废墟中找到了虞仲瑨,将他带了回来,这些你是知道的。只是仲瑨回来时便什么都记不清了,初时我还想旁敲侧击地让他想起来,但每每问他,要不就是茫然无知,要不就惊惧无比,再问下去恐伤他神魂,也就罢了。”

“而除了仲瑨之外,大火里还留了伯达的半具尸身……”说到这里,钟俨神色有些黯然,他道:“伯达的尸身上有我之前赠他的一个护身法器,我将它带回来之后发现,法器虽然已经损坏,但是里面还护着伯达的一魂一魄,其中一魄,是灵慧魄。温黛,你该知道灵慧魄有什么作用。”

章温珩回道:“灵慧魄在人体中的眉心轮里,记载人生前所见之事。”

“对,不过伯达这一魂一魄虽然留下了,却损伤严重,我仍在用固魂的法器慢慢修复,今晚,仲瑨突然出现,而伯达,他也莫名地发狂,挣破我束缚他魂体的法阵,去攻击仲瑨。”

章温珩问道:“师叔,不知是否是虞伯达的魂魄出了异常?”

钟俨道:“我方才进来查看伯达的魂魄,他魂体本就虚弱,今晚又突然暴动,一番动静下来,比修复之前还要虚弱,实在看不出原因。”

章温珩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血亲之间的吸引罢?这几日仲瑨噩梦,许是冥冥之中对虞伯达的魂魄有感知,才频频梦到之前虞家火灾之时,他今晚懵懂地到师叔这来,虞伯达的魂魄或许也是察觉到了仲瑨的存在,才突然暴动。”

这一番解释似乎合情合理,钟俨敲了敲桌子,反问道:“那么一个月前,仲瑨住在我这时,他与伯达近在咫尺,为何都没有动静?”

章温珩从钟俨的问话中察觉到他对虞仲瑨陡然转变的态度,原先是爱屋及乌的疼惜,现在却是咄咄逼人的审视,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顺着钟俨的话继续猜测:“师叔也说,虞伯达的魂魄初来时十分虚弱,而仲瑨刚来时也因为经历火灾而神志恍惚、记忆全无,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才渐渐好一些,许是因为如此,才没有动静吧。”

钟俨看着章温珩,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问道:“你相信仲瑨?”

章温珩听了这样的质问,心里是有几分火气的,心里想着,幸好仲瑨在外头,不然他听到钟俨这般怀疑,他心里该有多难过,而他又不爱说话,这般难过也不会说出来半分。

他表面不显,话里却不免带了刺,道:“仲瑨是我徒弟,我自然信他,虽然他内敛寡言了些,但总是乖巧听话的。他是虞伯达的亲弟,亦是师叔亲手交予我的徒弟,我信他。”

钟俨不知是不是没听出来,又问道:“那你觉得,今晚之事,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么?”

章温珩想到虞仲瑨之前被噩梦惊吓的模样,又想到他刚刚惶恐受惊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师叔之前便说不愿让仲瑨想起,于我而言,亦是一样。他如今尚小,那些痛楚与仇恨不该压着他长大,我只愿,能瞒他一时是一时,待他长大之后再由他决定。”

“既然如此,此事便请你烂在肚子里。”钟俨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却缓和了下来,道:“温黛,你是个好师父,仲瑨有你,是他的幸事。”

章温珩知道,钟俨是暂且揭过这事了,他舒了一口气,回道:“师叔谬赞,我仍在学习。”

是真的在学习,今晚睡之前他还捧着一本大能著作在苦读,十根手指被字咬住都没能叫醒他,还是玉佩传来的感应把他吓醒。

不过今晚这一遭下来,他约莫也是睡不着了。

钟俨挥了挥手,道:“你带仲瑨回去罢,夜已深,少年人也该入睡了。”

章温珩便行了礼,转过身出门。

刚要走出隔音阵的界限时,他听到钟俨在他身后轻轻地叹气,喃喃自语地说道:“只可惜……我不曾做好一个师父啊。”

骗别人,虞仲瑨:我是个戏精。

骗老婆,虞仲瑨:心里充满了愧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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