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烨的工作完成得很快。

原本这“翟烨”的功底算是专业顶好的，加上他草原猎手的敏锐迅捷，基本上效率要高过财务部百分之七八十的老手。

齐铭夸他：“你这前途无量啊！我都想让你来带我了，之前在那个公司实习的？铧兴公司？”

翟烨应：“是的。”

“那确实是高手辈出，也不奇怪了。”齐铭点头赞道：“你今天才进来第一天，可以提前下班了，不过你财务部现在不能去人力资源部，会被算作‘窜部勾结’！”

好生奇怪的名词。

他扫了一眼蜂巢的其他格子，再扫了眼时钟，说的提前下班，现在也已经六点多了。

“齐哥。”他问道，“你们工作到要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小祖宗啊。”齐铭努力压着音量，导致声音蒙上一层薄雾，“你这话说的，像你这种高效率的，真的是不知人间疾苦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齐铭会说这样的话，人间的疾苦，他现在就在努力地体验，好尽快查明真相。

但既然齐铭不接受这种说辞，他换了一种说法：“那你们平时怎么活过来的？”

齐铭：“......您下班吧。”

齐铭说现在他以人类的身份不可以去六楼，那么换个身份就可以了。

用灵力蒙上黑袍，跟在几人身后上了电梯。

刚走出六楼电梯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他上前去，脚步一顿。

从紧闭的门里头，传来了陆枕栖清澈的声音。

“他提出的这个‘矩阵投票’管理理念，确实是有值得借鉴的地方，他现在才刚毕业就能在极短时间内反应出这么个对策，已经是很......”

“胡闹！”一道尖利的女声打断他，“许总的侄女你给人家挤走了！人还是贸易大学毕业的，多厉害！你就这样给人挤走了？”

“贸易大学的和一个四级都没考过的待在一块才更屈才，分批次进，至少人还心里平衡些。”

陆枕栖也有硬气的一面？

翟烨跨进了门，浓重的神职味道扑面而来。

这个女人……

但随着他的靠近，那味道又散去了。

这意味着，至少刚刚有一位神职来过。

除了档案管理部，并未听说上天庭委派其他部门的神职，那神来做什么？

但随即他见陆枕栖换上了一副笑容，站着面对坐着翘二郎腿的大波浪/女人：“以后不会了，这次是我一时心急，想多为公司作出贡献。”

女人吸了吸鼻子，把空调调高几度，道：“都要被你气死了！”

他看了眼档案。

没亮，这个女人在说谎。

“人都招进来了，也挽回不了什么了。”女人甩了甩手，“好好反省一下，公司就那么几个人，优化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营销部有些人不太同意……不过也确实，营销人员长期在一线，对公司的贡献……”

女人一巴掌往桌上招呼，发出“嘭”的一声响打断了陆枕栖：“部长啊，你倒是为员工考虑！”

陆枕栖沉默片刻，低着头不看女人的反应：“我再想想办法。”

这个撒泼的女人并不是他想找的神职叛徒，再听下去也徒增烦恼，于是他打算到楼下等着。

他在楼下买了一杯咖啡，坐在石长椅上，一边品尝着人类社会的美食，一边一层层往上数着公司的窗口。

摩天大楼，不是用“就那么几个人”来形容的。

行人来来往往，去了又散，夜幕彻底降临，零星人类从公司大门走出。

“003？”灵界通讯器里，传来009的声音。

003：“什么事？”

“你在啊......七点了，今晚你自己来还是我来？系统预报说你公司附近会有人去世。”009说。

翟烨抿了一口咖啡，“系统在这一片区是有问题的，我自己......”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大门走出，汇入人流。

“还是你来吧，我得请人类吃烧烤。”

“烧烤？”009震惊，“你请人吃......烧烤？是熟人吗？”

“不算吧。”翟烨说，“算一个平时不会有交集的上级。”

“哦好吧，没事，那我今晚替你，你好了再和我说就行。”009说。

“谢了。”

等了一会，在灵力传送中断的刹那，他听到了009的惊呼：“上级？烧烤？！”

赤狐总是这样，慢半拍，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兔狲的对手。

翟烨疾步走，赶上陆枕栖正在等红绿灯。

陆枕栖抱着公文包，习惯性扶了扶眼镜，眉眼低垂，似乎正在放空。

翟烨想起了刚刚他和那个女人谈论的“优化计划”，或许他正因此犯难。

他借着身高优势，走到陆枕栖身旁，拍了他的肩：“陆哥。”

陆枕栖听到有人叫他，忙挺直了腰背，带上笑意：“你好.......你是？”

陆枕栖以弯弯的眉眼盯了他一会，忽的一笑：“翟同学，今天刚来公司，还习惯吗？”

这个人类，好像不是只对上级才是笑意盈盈的，好像对任何人都是这般模样。

“陆哥，谢谢你的帮助。”翟烨陈述一件事实似的平淡，“我想请你吃烧烤。”

陆枕栖愣了片刻，忽的笑出声，语气亲和道：“许久没听到烧烤了，得有七八年了，在公司都是酒局，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有009......我做完了。”

“那就走吧。”陆枕栖并未听清他前面说了什么，“难得我今天也提前下班了。”

翟烨看了眼手机，七点十五分。

但他并未纠正，只叫了车，两人往那车子里头一坐，摇摇晃晃往北门烧烤摊去了。

车上。

“谢谢你的帮助。”翟烨说。

“我没有帮什么，是你提出的那个理念打动了在场的面试官。”陆枕栖说，“但以后，你不能随随便便在路上拦住人，特别是比你级别高的，我的话，是例外。”

翟烨一顿：“他们不喜欢烧炭的味道吗？我觉得很好闻，只是要洗头。”

陆枕栖眨了眨眼，怔住了。

片刻后他说：“你......真的是人......”

他发现了他不是人类？他明明已经很认真地学习伪装人类的专业知识！

翟烨疯狂地告诉自己情绪不要波动，否则可能会变回兔狲，但无论怎么样，他都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

“是人才。”

翟烨面上不显，但蜷起的五指松开了。

冒出头儿的尾巴也在顷刻间缩了回去。

就在此刻，转生系统一阵波动。

与此同时，陆枕栖的电话嗡嗡嗡响起，一声是信息，一声是持续的电话铃。

他先瞄了眼顶上弹出的信息。

【因西区员工宿舍租期到期，经办公室统筹，决定收回西区员工宿舍，转为提供月五百元的住房津贴，请西区宿舍的员工尽快收拾。】

“哎——”陆枕栖没有忍住叹了一声，“公司的财务状况又差了，没地方住了。”

随后他接起了电话，翟烨离得近，听得到他那砖块似的移动手机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陆部长......黎经理，黎经理他......抢救无效......”

烧烤是吃不成了，车辆打了个弯，往南边驶去。

陆枕栖的嘴紧抿着，脸部的肌肉紧绷，脖子也梗着，能看得到凸起的青筋。

记忆告诉他，人类如陆枕栖此刻的表情，应该是想要人给予安慰的。

“我没事。”陆枕栖主动道，“黎经理快退休了，只是没想到会突然这样。”

翟烨觉得也好生奇怪，明明系统这段时间对于飞环公司里的员工，总是亮了又暗的。

这回，他也摸不清规律了。

但陆枕栖的声音好像有点哑，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你家住在哪里？”陆枕栖突然问。

“......在......”

在哪里？自然是在上天庭......

“没事，理解。”陆枕栖又自顾自地微笑，“你告诉我大概在什么地方吧，还是先送你回去，那种地方总归还是避讳点好，我自己去就成，而且你是新人，不需要去。”

作为转生档案员，他自然是不觉得停放棺材的地方有何需要避讳的。

但作为人类，他还是得有人类的模样。

陆枕栖说他是新人不需要去，那应该就是不希望他陪着去。

想到这，他很自然地往前面一处公交站台一指。

“就停在那里吧。”

车子停在了公交站台，翟烨下车时，让陆枕栖揪住了西装的袖口。

“翟同学，我欠你一顿烧烤，以后再说吧。”

陆枕栖是带着笑的，但翟烨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模糊。

这个“以后”很具有灵性，在人类的社会里，“以后”往往代表着“遥遥无期”。

但既然他不想吃烧烤，那便算了，堂堂兔狲档案员，也不需要缠着别人吃一顿烧烤，但或许，可以换另一种方式。

比如……为一个没有地方住的人类提供一个居所？

既然已经不需要请吃烧烤，那翟烨没有理由不去接回自己的任务。

白棚已经搭起来了，尸体转移得很快，花束也送得很快。

人们总是在死亡这件事上没有一点马虎。

在场啼哭嚎啕声一片，男女老少掩着口鼻，万分悲痛。

但翟烨看出来，有的人并不是真的在哭，但是他们的眼眶红红，比那些真正在哭的还要更真实几分。

赤狐比他先到了一步，一身招摇褐袍，身边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