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殿内地龙烧得极暖。

少年眼尾半垂,墨瞳浅映出一团绵软白团,被臂弯牢牢收拢在怀中,缓步而行。

他静静打量着,玄衣暗纹,比对着刺目的白,动作间浮毛拂飘过肌肤,带起些许痒意。幽幽烛火下,鸦黑眼底竟一点点涌上近乎饥渴的慾。

不同于头次来东宫简陋的待遇,温良玉被稳当地抱在怀里,宽阔掌心熨贴着白胖兔身,传来阵阵暖意,一路被小心地放到了桌案上。

上面放置着一张抱臂宽的赤色软毯,似是上好的狐毛制成,折射着烛火摇曳的光泽,她爪心刚碰到,就发觉一阵似棉花软糯又像锦缎顺滑的触感,不自觉放松了身子,静趴上去。

忽而,目光里冒出一抹殷红。

温良玉懒懒抬起眼皮,蓦地看到了一碟冒着水珠的樱桃。

裴持捻起一颗,慢悠悠提到她眼前,晃了晃。

馋念勾动着唇舌。

两只红通通的眼睛随之而动。

温良玉喜吃樱桃,出阁前温家管着她,嫁人后卫府更不会纵着她,她也鲜少提及,这爱好便没什么人知道。

“想吃吗?”裴持嗓音带着轻浅的笑。

温良玉没忘记她现下是只兔子,再想吃都不忘维持兔子的本性,蜷缩着有些肥的身子,没敢伸爪去抢,可渴望还是从圆溜溜的兔眸中露了出来。

裴持轻啧了声,捻住红果送到她的唇边。

红果个头较之她的爪子大了不少,得用两手才能牢牢握住,温良玉垂头,抱着细细啃咬。

尖锐齿间破开紧实外皮,几滴殷红的汁水喷溅到莹白玉指尖,艳如血色,泛着妖冶的微光,蓦地撞入裴持的眼底。

他的眸光涌上些暗色,然后撕扯扩大,散至整个瞳孔。

半晌,指尖被送入红唇内,被湿热口腔包裹着,又被轻轻吮吸缠绕,可很快,那几分微弱甜意被舌尖巻走,只剩下平淡的涩味。

他的眼眸中忽地浮起燥意。

不够。

太少了。

想要更多。

那道让人难以忽视的目光又一动不动地落到温良玉身上。

温良玉只吃了几颗,便察觉到了腹中的饱胀感。

她依依不舍地放下,轻叹了口气。

这樱桃难得,卫府自是得不了多少,以往她只能分得几十颗,吃不尽兴,今日好不容易在东宫吃上了白食,怎料肚子却不争气。

她趴下去,余光随意打量着桌案上散乱的本本折子,企图从中锁定与所谓“证据”有关的。

可是太多了,看得她眼花缭乱,根本寻不到重点。

裴持在一旁站了良久,才掀袍坐下。

只是这次他没翻开奏疏,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长睫半垂,敛住内里的光,似在认真思忖着什么。

温良玉暗自锁定了几张可疑的信笺,却不敢轻举妄动。

殿内随之静了会。

她模糊生出了些困意,怠懒地缩着脖颈,眼皮将将要合到一起。

忽地,殿外走进一小太监,深躬着腰,极紧张小心地踱步到了桌案前几步远,深埋着脑袋问:“殿下尚未用晚膳,现下可要传些饭菜?”

裴持神色未动,“不用。”

小太监得了回话,终于松了口气,刚想躬身回去,又听到了上首的声音。

“孤记得前几日膳房得了批野兔。”

“是、是派专人到山上猎的,味道更鲜美些,现下还在养在膳房,殿下要用吗?”

裴持微微坐直身子,一指落在樱桃红润润的外皮上,轻轻拨弄,生出了兴味:“有何花样?”他的语气轻淡,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较之寻常不知温和了多少。

小太监总算壮起了些胆子:“蒸炸煎煮焖溜熬炖,膳房都能做,全看殿下喜吃何菜式。”

侧旁半梦半醒的温良玉陡然瞪大了眼珠,唇边还残留着几缕红渍,怕得下意识地缩紧了爪子。

裴持绕在指尖的樱桃忽地顿住,然后骨碌碌滚落至一旁,洇出淡淡水痕。

他抬起眼尾,唇角勾起弧度慢慢变大,道:“这么多样式呢。”

“只是天色已深,能来得及吗?”

见太子态度愈好,小太监露出谄色:“就算是一只活兔,现下剥皮炙烤也是来得及的。”

“殿下若要用,奴才这就去嘱咐膳房。”

一字一字快准狠地凿在了温良玉有些胖的兔身上。

她陡然一哆嗦,眼前竟浮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菜刀,迈腿下意识就想跑。

可有人眼疾手快,率先按住了她的脊背,将她牢牢收敛到自己怀中。

顺着光滑的皮毛,从脑袋捋至兔尾,力道不大,隐约带着些讨好卖乖的意味。

裴持抬起墨眸,方才含笑温和的五官陡然沉了下去,眉骨压着沉郁的阴翳,似如黑云遮日般快速铺散开来,直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冷冷扯着唇:“孤何时说要吃兔肉了?”声调虽轻淡,却像挟着冰雹的落雪,冷得骇人。

小太监吓得陡然跪下。

他缓慢摩挲着温热的皮毛,“好好的野兔活在荒山上,却平白被你们猎了回来,遭遇如此大祸。”

他叹道:“万物有灵,寻常豢养的家禽便也算了,可山中野禽实是不该再叨扰。你们犯下此等杀生大戒,真是罪过。”

句句为生灵着想,可小太监依旧怕得身子发抖,颤着蜷缩在地上。

他轻轻拂袖,嗓音温润道:“罢了,此事怨不到你,你寻常在东宫值守也极为辛苦,孤不应责问你,将那些野兔放了便是,告诉膳房,往后莫要再随意屠戮荒山生灵了,退下吧。”

这语气与往日相较,简直像手拿血刀的穷凶极恶之徒转瞬变成了金殿上高坐的悲悯大佛,慈光普照众生,不生一丝怨怼,分裂得骇人。

小太监心中震惊,可面上不显,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动作快得好似身后有人追般,不敢停顿半步。

温良玉转眸,看向裴持惋惜不忍的神色,心底飘出一团疑问。

他竟这般好心?

可那日她刚撞进了马车,他不是还想杀了她吗?

她拧起眉心,端看少年的神色,长睫掩着墨瞳,也收敛不住内里的痛心,莹白五官轻皱,轻叹着气,满口都是杀生大戒,为他人着想。

……

难道真是她误会了?

裴持真是白面白心的良善人?

她恍然想起,当年她与裴持在荒郊一道捡了只野狸奴,许是撞上了什么陷阱,狸奴后腿瘸着难以触地,一身白毛沾着泥灰,狼狈又可怜。

她亲眼见着,裴持满脸心疼,主动蹲下身将狸奴抱在怀里,那一身矜贵锦袍被染得脏污也不在乎,反倒仰眸,眼尾挟着晦暗的光,直勾勾望向她,问她该如何是好。

那漆黑眸内还隐约泛起了水光,配上少年青衣沾泥,怀中紧抱瘸腿白猫,仰眸无措看她的模样,让人无端生怜。

这一幕,她一直记着,也一直认定裴持是个好心肠的少年,除却偶尔会做些古怪事罢了。

直到现下她回来,才改变了看法。

难不成是她小人之心,误会裴持品行了?

其实裴持真是个爱护动物,心地良善的好人?

温良玉霎时间记忆有些错乱,呆呆反应不过来。

裴持眼眸含笑,目光堪称和蔼慈悲,均匀地洒在她身上,可许是不常做出这幅神情,怎么看都有些突兀,僵硬地凝固在五官上,反倒像是街头诱骗孩童的恶人。

莫名地,她打了个寒颤,脊背有些发凉。

“冷吗?”

他轻喃着,臂弯力道加重,几乎将她箍在怀中,挪动不了丝毫。

侵略性极强的动作终究暴露了些他内心窜动的渴望。

温良玉被挤得脸颊软肉变形,怎么也适应不了,甚至有些不受控地生出联想——这裴持不会也像她一样被什么怪东西上身了吧?

裴持只当自己的伪装非常完美,站起身,温声道:“夜色深了,孤带你去安寝。”

行至殿外,有小太监立刻上前为他提灯。

裴持报之一笑。

温良玉亲眼看到,那小太监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四下更静了,侧旁守着的宫人连呼吸都放紧了些。

裴持牢牢抱紧她,踏过积雪,发出“吭哧吭哧——”的脚步声。

温良玉探头瞧了瞧,是之前她在东宫歇息的偏殿,不过变化有些大,地上铺着一张极大极软的毛毯,榻上换成了更绵软的被褥,熏香味似乎更好闻了些……处处透着精细。

她眼眸陡然一亮。

原来裴持是真的喜欢她幻化成的兔子,这般奢靡的住处,就连宫内号称“爱猫如命”的太妃都比不上。

小太监上前伺候着裴持褪了外裳,又脱了云纹靴,只剩下贴身的寝衣。

除去彰显矜贵和威仪的衣衫,他眉眼间多了些清隽的少年气,眉骨高耸着,罩出一片阴影,薄唇半抿,带着些阴郁的冷调。

他就这般搂着她上塌,似是寻常安寝般平躺着,可掌心却自始至终紧擒着一只白兔。

只有一道薄薄寝衣外阻隔着他赤.裸的胸。

隐约的,朦胧的,他似乎能嗅到她身上独属的馨香,萦绕在鼻尖,然后顺着血肉,深埋骨髓,将充斥着慾望的肌肤引诱出一阵饥渴的颤意。

指尖触着绵软皮毛,不厌其烦地缠绕数遍。

鸦黑眼眸直勾勾盯着。

恍惚间,他的怀中人好似变成了白日那道清丽身影,就这样与他同床共枕,紧紧相依,如同天下万千寻常夫妻。

他想着,狂热的喜意快要溢出胸口,埋住所有情绪。

殿内宫人熄了烛火,只余下几盏微弱宫灯,便蹑声而退,可他们竟将殿门也带上了,霎时间只剩下一人一兔,静得能听见彼此温热的呼吸。

温良玉身子蓦自僵住,眼珠颤动着,寻找对策。

完了。

她还未去寻证据,却先将自己困在裴持怀里了。

倘若明日晨起,她幻化成人的场景,被裴持亲眼瞧见……

裴持(星星眼):老婆,我是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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