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
皎白月光从窗棂泄下,铺洒落在榻角,少年睡相静谧,可怀中的白兔却不老实。
温良玉蜷缩在宽阔胸膛中,紧张得全身发麻,爪子一下下挪动企图挣脱开。
裴持双眸紧闭,似是睡实了,可手中力道仍不消减分毫,连一丝缝隙都钻不出来。
她屏住呼吸,憋瘪肚皮,刚空出些余地,可下一刻裴持的臂弯又搂紧了些,呛得她直喘不过来气。
“吱吱——”
她恼了,瞪着少年静默安眠的模样,暗自磨了磨牙。
原来兔子急了是真想咬人。
尖锐利齿准备半晌,到底没能下口。她叹了口气,将箍在脊背上的手指一个个挪开,可和少年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爪子又使不上力,热得满额都是汗,毛发湿透黏成了好几簇,才扯开了两只。
温良玉瘫着身子歇息,幽怨地斜了眼裴持。
也不知这孩子是吃什么长大的,手劲这般大。
可今日他说的话太过惊悚,将一王爷和江南商贾往谋逆的路上推,必是万劫不复,谁知他会不会捎带上旁人?
温良玉不敢赌。
倘若没能亲眼确认那些“证据”,明日的浑水她绝不能蹚,曲家更不能去。
忽地,拽住她的掌心一松,侧旁人像是梦到了什么,翻了个身。
她没了束缚,愣愣地蹲坐在床上,看向那散乱的墨发。
好一会,才回过神,忙不迭抬脚直蹦下床。
等到脚底踏上了温软的地毯,温良玉仍有些不敢相信,侧首看了眼裴持,他正睡得熟,双眸紧闭,烛火摇曳着在五官上晃出了阴影。
盯了好半晌,她心底的犹疑才消减些。
出了寝殿,探眸谨慎地扫了几圈,只远处偶尔见到几个提灯的宫人,除此之外静悄悄的,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放下心,径直迈脚往处理政务的正殿去。
一路上东躲西藏,倒是没撞见什么人。
殿内烛火全熄,漆黑一片,没什么侍卫把守。
她借着几缕月光探看清楚,略微蓄力后跳上了桌案,上面纸张纷杂,墨迹散落在四处,根本辨不清哪张是她要找的。
温良玉更不敢乱动,生怕被人发现痕迹。
她沉下心细想。
依着裴持话中意思,是想要借曲家的手将安亲王拉进谋反的漩涡里,到时私铁一收,再查出两人背地来往的巨额银两,没人再敢置喙半句。
而卫融作为一搭线传话的中间人,关系重大,稍微说不清楚,便会勾连到皇后,那整个卫家包括她都难逃一死。
她想起那日牢中和卫融的谈话,卫融支支吾吾说并不清楚赃款所藏的位置,并再三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便问安亲王这些年设宴都在何处,卫融说大多在安亲王府后院梅林里,那里满是艳梅,雅致凄美,常有卿客和世家往来,后来安亲王府被封了,还有人将他带去梅林言明证词,寻找端倪。
只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她又继续追问,卫融便哆嗦着描绘那时场景——几个商贾围坐一圈,歌姬舞女翩然作娱,偶得兴致了,安亲王还会亲自提笔作画,派人放于梅林酒窖下,来年春日再将其重现天日。
安亲王对那些字画颇为宝贝,不允旁人偷窥,只许与其亲近之人共赏。卫融牵涉没那般深,不知晓具体有哪些人,只见过几个从江南来的商人被唤进了酒窖。
酒窖,字画……与商贾言画赏花?
那提笔绘下的到底是字画,还是暗地勾结的账册?
若真是账册,那恐怕已经落入了裴持手中,只要他想,篡改其中某项名目将卫家拉入其中不是难事。
她微眯起眼,扫了圈,却没发现一个可疑的。
不对,裴持不会将这种重要的东西放在这。
可除了这,还能在哪,难道是贴身带着?
蓦地,外面传来一丝响动声,似是铁器入肉而发出刺啦脆响,随即传来几道整齐的脚步声,顿在了一块。
温良玉立刻伏下身子,藏在高耸的奏疏后。
“抓住了吗?”这是张瑞的声音。
“回统领,共有七名刺客,五个中箭身死,剩下两个还能说话,已经押下去了。”
张瑞轻嗯了声:“好生问话,别像上次似的,弄得那般血腥。”末了,他幽幽补道:“殿下昨日刚派人去京郊佛寺送了好些香火钱。”
那几个侍卫似是愣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话:“是,属下明白。”
刺客?
谁派来的刺客?
温良玉只能从窗缝中探看到几个拖拽尸体的影子,外面很快便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默了会,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若真是她,照着裴持的脾性,这次怎可能留下卫家。
她惴惴不安地徘徊着。
樱桃碟安放在桌角,殷红一抹,格外引人注意。
晃动的眸光忽地顿住,落在那樱桃碟下的厚厚一本册子。
册子上未写一字,还染了一串红渍,也不知是樱桃汁还是血迹,与桌上其余物件格格不入。
温良玉心如鼓震,莫名觉得这便是她要寻的东西。
她小步过去,试图拿出册子,可樱桃碟太重,依着兔子身的她根本推不开,若强撞,樱桃就会散到地上,她也会被发现。
看着大咧咧摆在面前,却取不到的册子,温良玉咬紧了后槽牙,甚至有些怀疑裴持是不是故意的,可转瞬又否认了这猜测。
裴持怎可能知道她成了只兔子?
此等怪事,裴持怎会轻易猜到?
她晃晃脑袋,去除这怪异的想法,然后几步跳下桌角,准备回卫府。
霁雪落了满院,独留一条由暖白石板搭成的小道,角落几株斜生的翠竹与风同动,发出瑟瑟颤动声。
温良玉停在廊前,余光瞥见了雪团上刺客残留的血串,心里猛地一畏缩。
前方夜色凄冷,夹杂着似如幽怨哭啼的冷风声,愈发阴森诡谲。
温良玉壮着胆,颤颤巍巍迈出了第一步,留下了一个小小爪印。
忽而,后颈一凉,被人拧到了怀里。
耳畔传来一道轻淡的声音:“怎么跑这了?”
温良玉转眸,果然看到了裴持,他似是刚睡醒,惺忪着眼,墨发胡乱散至肩侧,只穿了身单薄寝衣,站在寒风里,脖颈和脸颊被寒风吹出了类似病弱的冷白,透出几分怠懒散漫的意味。
他将她抱在怀里,身上唯一还散着热意的掌心替她挡住了寒风。
那双鸦黑眼眸盯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慢悠悠从唇间吐出字句道:“真不老实。”
温良玉莫名有些心虚。
裴持轻咳了声,又抱着她缓步回了寝殿。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殿内燃起了几盏烛火,琉璃灯面被暖黄晕圈沁出清透的光,更显清明。
炉内似是换了香料,较之方才更糜腻了些,染着醇厚的甜意,让人不自觉放松身子。
温良玉被束在怀中,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提起神寻找脱身的机会。
裴持似乎只当她是偷溜出去的,并未在意,又带着她躺回榻上,很久就阖上了眼。
可箍着她的力道又大了些。
她心不在焉,爪子无意间拨弄开了面前本就松垮的寝衣,露出大片肌肤。
一身温软皮毛直接贴上了那泛冷的胸膛,冷热相交,馨甜气息交缠,不留一丝缝隙。
温良玉挣扎半瞬,想略略松开些,反倒将本就不牢靠的寝衣拉下了更多,甚至隐约见着了一点猩红。
她脸颊瞬间滚烫,脚趾蜷着,根本不敢再动。
因着心中窘迫尴尬,反倒更清醒了些,她便紧闭双目,打算等裴持睡熟再脱身。
殿内香炉袅袅,腻甜味飘散在每个角落。
不知为何,温良玉的眼皮越来越重,倦意侵袭了整个身子,连爪子都抬不起来。
脑海中最后一丝意识妄图拉起她的精神,让她快点离开,免得被发现身份,可很快这股浪潮就被拍倒在岸边,只剩下喧嚣沉沦的困意。
温良玉沉沉地睡了过去,模糊地,只觉怀中揣了个暖炉,越来越热,熨得她浑身是汗,可用力挣脱踢踹,只能换来更滚烫的暖炉。
静谧殿内,琉璃灯面散着炽亮的光线,因色彩不同,赤、青、黄等纠缠在一块,使得床榻这方小角愈发斑驳纷杂,似如幻梦。
而在这幻梦中,一少年始终睁着眼眸,静默垂首,瞳孔内倒映着那只蜷缩着的白兔,白白胖胖的,安睡在他的怀里,好似一伸手便能抓住,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荒谬的复活,异化为兔的身体……种种端倪,他恍若未闻,只愿放纵自己沉溺在这光怪陆离的幻梦中,永远不醒。
哪怕背后是万丈深渊,步步刀刃,只要能得一刻安稳,他都甘之如饴。
天色变化,光影交替,闪烁着星月的夜幕被澄澈的白吞噬,一道带着暖意的阳光从窗棂照耀到榻上。
白兔却睡得深沉,除了白色肚皮浮动外,没一点变化。
顷刻间,微弱红光闪动,笼在这白兔身上,然后泛着兔毛的脸颊一点点变得光滑剔透,兔耳朵垂下,缩回两侧,长睫颤动,五官愈发立体清晰。
墨眉、双眸,红唇……朝思暮想的模样在这一瞬倒映在他的眼底,安静地趴在他的怀中。
裴持呼吸都滞了滞,一动不敢动,透亮的眼珠被紧紧缠绕着,吞噬着,只余下肆虐生长的偏执,深入血肉,与之共同喘息。
逝去五年的梦中人成了怀中人。
他颤着指尖,轻点她的脸颊,以此确认这幕真实性。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敢放松喘息,惯常淡薄的面上现出狂喜的弧度,极突兀地扯开唇角,扩至最大,胸腔颤出酥麻的笑声。
他又抬起指尖,一点点从眉尖蔓延至红唇,重复数遍,不知疲倦。
等到冒着馋连的眸光依依不舍地从那莹白面上偏移开后,他才注意到怀中人是赤.裸的,被褥虚遮着,隐约能看到圆滚的弧度,正与他不留余地地相靠着,只稍移动分毫,肌肤便会紧贴。
他的双颊蓦地通红。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刹那。
他喉结轻滚,眼底不受控地染上慾色,绯色蔓延至脖间,长睫紧紧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下了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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