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愈浓,临窗的塌浮起热意。
温良玉皱起眉尖,掩在被褥中的身子难耐地动了几下,大片如玉般透白的肌肤裸露在外,被冷风吹得畏缩。
她终于模糊着睁开了眸,溃散的目光先是在眼前打了个转,然后慢慢定住,见到了那清透的纱幔慢悠悠随风飘荡着,锦面被褥泛射出的光,和眼前完完整整的十个手指。
……?
这是在东宫!
她变回了人身!
温良玉眼珠震动,手一点点摩挲上未着寸缕的身子……
没穿衣裳!
她死死咬着唇,起身用被角将身子盖得严实,眼底已现出绝望的萎色,脑袋愈发昏沉,几乎快要原地倒下。
整个人呆滞着,一动不动。
好一会,她才匆匆转动眼珠,扫视着殿内四周。
殿门紧闭,空无一人,烛盏早已熄灭,只剩下她惊慌的喘息声,好像……没人发现?
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真被发现了,她肯定不会安稳地躺在榻上。
碰上了这般诡异的事,就算不被关到牢里严刑逼问,至少也会有人专门看管她。
兴许……裴持晨起得早,没撞见她变身?
守着的宫人也没闯进来?
她根本没被发现?
温良玉侥幸地想着。
垂首看着光裸的身子,她慢慢将目光移到了屏风上一套男子锦袍。
看着样式和大小,应是裴持的常服,里外衣也齐全。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用被褥包裹着身子,一点点挪动到屏风后,飞速换上锦帕。
墨绿衣袖和腿脚颇长,拢了好几圈才堪堪合身。
满头乌发未饰一物,柔顺铺散至腰间,墨绿衣袍松垮,露出瘦削锁骨,衬得肌肤愈发莹白。
她微拽起衣袍,底下十个脚趾无措地动了动。
还是先逃出去要紧。
她刚打算行至窗前,又一顿,见着那塌前一双安放着的长靴。
……裴持连鞋也没穿?
温良玉犹疑地上前一步,打量着,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是何处。
她终究套上了那双长靴。
行至窗前,她稍微推开了一条小缝,小心地打量了圈,倒是没见着有什么人。
蹑声翻窗后,她猫着腰,只从最隐蔽的角落走,一步步行到东宫南面的不起眼小门。
恰巧,她到时正值侍卫换防,趁着那一瞬无人,猛地跑了出去。
这一路都没费什么波折,她顺利溜出了东宫,顺利得有些反常。
这严防死守的东宫,就这么轻易被她闯出去了?
温良玉脊背黏着一层细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股莫名其妙的顺利,难道……裴持已经发现她了?可发现了为何还放她出去,不应该将她押入大牢吗?根本说不通。
兴许,她今日大吉。
真就这般幸运?
从卫府矮墙翻进去,温良玉快步回到望舒楼,佝偻着腰爬进正屋窗里。
“啊——”身后响起一道女子惊呼和铜盆摔地的声音。
温良玉连忙转身,见是花念,牢牢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小声点。”
花念瞳孔紧缩,目光在她深绿男装上打了个转,才点头。
温良玉松开了手,卸力坐到椅上,疲惫地喘着气。
“温娘子……”花念脸色煞白,压低声音:“您去哪了?怎、怎么穿着男子的衣裳?”
温良玉镇定自若道:“夜里睡不着,便去外面转了圈,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衣裳都湿透了,有个心善的郎君借给我的衣裳。”
花念终于松了口气:“原是这样。”然后又皱起眉,赶忙道:“娘子你快将衣裳换下,千万别被人瞧见。”
温良玉点点头,拖着一丝力都提不起的身子将衣裳换下。
花念将房门紧闭,又小心地端来炭盆,将锦衣团了团,慢慢点燃,直到确认里面没一丝可疑痕迹才停下。
然后极为认真地抬起脸:“此事事关娘子的清誉,绝不能传出去半个字。”
温良玉撑着下巴,懒懒地倚在桌角,笑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
花念看着她不以为意的态度,微抿着唇,抱起沉重的炭盆往外走,推门前却又顿住,未转身只垂着脑袋说:“奴婢的阿娘就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闲话,被村里人沉湖的。”顿了会,又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奴婢不希望娘子也被指指点点。”说完,便快步而出。
温良玉一怔,抬眸望向她单薄的背影,良久露出了浅淡的笑。
***
温良玉眼前发沉,恹恹地总想躺着,在屋内好生休息了会才起身。
想着和裴持的约定,她借着采买物件的由头和吴管事打了个照面,便到了卫府一条街外。
角落里只停着一辆马车,外观简单像是寻常人家用的,可车辙上一丝泥也没有,一看便知不普通。
她心中确定,小步迈过去。
车夫立刻躬身放下脚凳。
温良玉垂着长睫,思绪纷飞,心里还在忧虑着今早裴持有没有发现端倪。
随意抬手掀开车帘,刚抬脚准备往里走,腿脚忽地一僵。
一道浅青衣角冒入她的眼底,往上瞧,她对上了少年微扬的眼尾,发尾高束,眸光发着亮,对视那刹又有些闪烁,唇角微翘,墨发拂落在额角,像是棵亭亭玉立,生机盎然的翠竹……可今日似乎与寻常淡薄阴郁的模样有些不同,浑身上下笼着层朦胧的、说不上来的春意。
“殿、殿下。”她心虚,躲开他的视线,说起话来也有些结巴:“殿下怎么也在这?”
裴持瞧着似乎比她更心虚,垂着脑袋,从喉间模糊应了声,好一会才回应过来她的话:“此行同去,也方便些。”
温良玉讪笑着点头,挑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老实坐下。
车厢内静悄悄的,外面车辙滚碌碌响动,偶冒进几句行人的闲谈声。
她垂着眼睫,目光定在一处,面上无虞,可心底却忍不住去猜今早的事,猜裴持有没有发现她身体的异样。
终于她率先忍不住,戳破这尴尬:“殿下,这是要去哪?”可到了嘴边,试探的话又转了个弯,变成了闲谈。
裴持抿着唇,掩在发丝后的耳垂隐约可见一抹艳红。
他掩饰般咳了咳,很快便恢复如常,道:“醉仙楼,曲家主邀孤参宴。”
温良玉轻“嗯”了声,指尖无意识纠着袖口,状似不经意张唇:“安亲王和曲家相互勾结的证据,例如字据、口供、账册之类的,殿下可拿到了?”
裴持嘴角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后倾着身子,语气忽而放得柔和,似如呢喃道:“良玉姐姐不是只关心卫三郎吗?怎么?是担忧会波及卫府吗?还是担忧孤没有胜算?”
温良玉否认道:“自然不是。妾身只是在想殿下此招绝妙,只处理一个安亲王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她望过去,轻飘飘打探他真正目的。
“大材小用?”裴持遗憾般叹了声:“原本是觉得有些,现下又不觉得了。”
“为何?”她没听懂,皱着眉,抬着澄澈的眼眸直盯着他:“殿下是有什么新打算了吗?”
裴持未答,从手旁木桌小屉内拿出了张面纱,“那里人多眼杂,戴上吧。”
温良玉接过,心不在焉戴上。
裴持垂眸,拨弄了几下腕间玉串,眼底笑意加深,又莫名幽幽道:“今早东宫进贼了。”
温良玉嘴角的笑意蓦地凝固住,随即继续如常戴上,静静看他道:“东宫守卫森严,怎可能进贼,殿下是丢了什么吗?”
“说来也怪。”裴持无奈叹息:“那小贼什么珍宝也没偷,只偷走了孤的衣袍和长靴。”
“是、是嘛。”她连忙搜刮脑海中的对策,回道:“兴许是宫女收整衣裳时不小心丢在什么地方了,也不一定是贼。”
裴持意味深长笑了笑,又皱眉极苦恼道:“倒也不知是谁暗中做出这种事,竟敢偷孤的衣裳回去亵玩。”
亵玩……他怎会如此联想?!
温良玉差点被自己呛到,现下只无比庆幸花念将那衣裳烧得干干净净,若被发现了,她恐怕就要被冤枉成偷窃男子衣裳“亵玩”的女变态。
“殿下真是会说笑。”她心虚地露出讪笑:“那除了衣裳丢了,还有什么旁的不对吗?”
裴持敛眉,极认真地思索了会,“这倒是没有。只是孤的那只兔子又不知跑到哪里玩了,派人找遍东宫也没寻见。”
温良玉飘开目光,胡乱将面纱戴牢些。
裴持唇角笑意扩大,蓄意道:“温娘,你说孤是不是应当再到旁的地方找找?反正她也跑不出京城。”
“啊、啊?”她骤然呆住了,幸好有一面纱遮着些,这才没露出异样:“不过一兔子而已,何必兴师动众,殿下还是先将眼前事解决了吧。”
裴持轻啧了声:“也是,孤相信那兔子会回东宫的。”末了,他垂下眼尾,挟出几分希冀的情绪,笑道:“良玉姐姐觉得呢?”
温良玉敷衍点头:“自然,自然。”
可暗地却捏紧小帕,发誓日后绝不以兔身迈入东宫一步。
今日幻化成人实在太惊险了。她再受不住了。
无论日后有何万分紧要的事要探查的,东宫都不能再去。
裴持将她的反应收归眼底,内里笑意淡了淡,可很快又浮起新的晦色,裹挟着难以捉摸的期盼和喜意,慢慢扩散放至最大。
他慢悠悠地拢着青衣袖口,那明丽的亮色与少年面容相衬,墨发随意散落,分明极清隽净洁的搭配,可落在他身上却莫名生出了些妖冶勾意,似是在主动献出容色的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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