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泪吻

两人在这纯白空冥的绝域行走,像是永远没有出路,也找不到方向的亡命徒。

江榭辞面色困倦,神情恹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林祈安拍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清醒些,说道:“江榭辞,你别睡。”

她真怕他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林祈安艰难地拖着人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越心酸,心酸到她想抹眼睛。

耳畔忽然传来江榭辞微哑的声音:“你别哭。”

林祈安使劲眨了眨眼,辩驳道:“我没哭,有雪吹进我眼睛里了。”

江榭辞含糊不清地笑了声:“撒谎。”

林祈安不说话了,身旁的这个人真的很怪,他往日都没有这么高兴的,至少大多数笑声不是冷笑就是嘲笑,反正跟正常人的笑不太一样,可眼下再找不到比如今更糟糕了,他反而还真心实意的笑了好几次。

这么想着,她越发担心他是不是也碰伤了脑子。

天上昏沉沉的,乌云都快压到头顶上了,慢目都是大雪欲来的惨淡模样,再找不到个安全的居身之所,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林祈安有些怨怼那位凰女了,她这一手显然就是冲着把人往死里弄去的。

好在,走到腿脚快发软时,她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处洞穴。

她心下松了口气,正准备提醒江榭辞,忽然发现对方已经合眼睡去了,黑直的睫毛垂落下来,轻轻抖动着。

林祈安往上托了托肩,缓了下力,没死就行,救也得给他救回来。

运气终于好了些,那洞穴里没有什么大型动物之类的,林祈安捏着微湿的符纸,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指尖。

林祈安就这么半扶半拖地将人带了进去,脚下无意踩到一个硬物,她垂头一看,就见一片白森森的人类头盖骨,林祈安连忙挪开脚,忙道几声“罪过”。

她待这么久了,觉得对于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还是要保持一定的敬畏心为好。

抬眼望去,洞穴更深处还有几具横陈的尸体,看起来已经死去恨久了,林祈安动作稍顿,有片刻的默然。这里穷山恶水的,长时间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林祈安缓慢脱力将人背靠洞壁安置好,活动了下肩膀,从身上掏出一叠符纸,拿出几张放到地上,下令道:“燃。”

符纸开始“噌”的一声燃起来,传来阵阵暖意,林祈安深深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外面果不其然开始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猛烈的风把它们吹得歪斜又急剧力量感。

林祈安不由得在心里自我开解道:这雨还怪有眼力见的,还专门等人进去了才下。

她又上前去为他仔细包扎伤口,作为一个医者,基本的伤药之类的都是不可或缺的,很快她就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口。

林祈安翻手用手背探了探江榭辞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烧。

她又忙忙碌碌地从洞里找了些破瓦罐之类的,用雪洗了几次,打算装雪烧开给江榭辞喂一点。

忙前忙后了许久,林祈安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往江榭辞嘴里塞了颗药,才临靠着江榭辞坐下歇了。

外边的大雪还在没休没止地下,看起来像是欲把整个世界都埋困在这纯色的空寂里。

林祈安愣愣盯着,脑子中开始想风兮摇她们了,不知道她们在外面怎么样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人家再差应该也会比如今的她们好。

风兮摇她们分得清形势,也懂得见机行事,指不定现在躲到哪里准备着再动手呢。

思绪越飘越远,林祈安有些犯困。

她又往火团堆里加了几张符纸,继而感觉感动至极,要是没有这些符纸,她们可能会更难过些,这般看来,发明这符纸的人简直配享太庙。

林祈安打了个哈欠,眼里泛起水雾,她是真的有些困了。

她看了眼靠在洞壁上安然昏睡的江榭辞有些犹豫,跟人家盖一件袍子这自然没问题,可她担忧的是自己睡着了会不会不知轻重地压到人家伤口上了,而这是个大问题。

这般想着,林祈安干脆就连人带头都捂到自己怀里,让人家压着她。

画面一时有些……怪异,身量较为娇小的人抱孩子似的将比自己大许多的人揽到自己怀里,还很贴心的为他卷了卷……勉强称做是被子吧,但不可否认的是,又有几分难言的和谐与温馨。

林祈安就这样团着人,闭眼睡去。

江榭辞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脸靠的地方也是软软的一团,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才惊觉那是少女的腹部。

江榭辞窝着的手不自觉蜷了蜷,抬眼望去,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大雪,那出冰冷刺骨,这边火光斑驳,暖意阵阵。

像是就此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那头的冷与寂寞都和他无关,而他躲到了光影下。

江榭辞轻轻从林祈安怀里钻出来,改作去抱着她。

林祈安发丝微乱,粘到一些在脸颊上,江榭辞看了一会儿,指尖微动,为她拂去。

为什么会跟着他往下跳呢?其实他也不大说得清。

无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想试试她,扰得人家心绪不宁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是那么两全的,那么时常心软的林小姐也该懂得这个道理才对。

既如此,他多添把火又能怎样,情感和理智不断纠结挣扎,光是这样看着,就觉得有意思极了,不是吗?

包括无意得知的密匙消息,也不过是无聊之下想找些许乐子,搅乱那帮心比天高的魔族计划,那可有趣得多。

而后面出现的林祈安更是给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添加了令人难以抑制的趣味,这可比抢密匙有意思得多。

可他真正跳下去的那刻,这些想法全都跟过眼云烟一般,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人就跟着下去了。

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件不大划算的做法才对,可他就是跟着她去了。

可能确实是对方足够有意思,有意思到不想看到对方漾着光的眼睛永远闭上。

是这样吧,大概?

她说他遇险了,她会拼命去救他,可她又能怎么救呢,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护别人,这是很没有说服力的。

但现在他的一整颗心都胀胀的,像是泡进了发甜又温热的琼浆里,又像是被极细的透明丝线轻轻勾住,有一种近乎发飘又摇摇欲坠的震颤感。

这种感觉让他几乎难以自制地全身发麻,身体发抖,可手上又不敢收力,去惊扰睡梦中的人。

江榭辞微扬着头,喉结不停滑动,嘴角溢出含糊低沉的闷笑。他在兴奋。

似乎方才在脑中里预想的所有场景,都没有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简单的拥抱,来得更加猛烈,更让人战栗的了。

江榭辞沉默的凝视着面前的人,眼睛里又像是翻涌的海,沉沉浮浮,眸光不定。

林祈安呼吸平稳,面色泛红,睫毛小幅度的翕动,像是风中轻轻抖动的花蕊。

他看着对方因被捂住而泛红的唇,微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

江榭辞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可最终却是在林祈安的面颊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两人的身影在光影下交叠晃动,他的头低垂,让人看不清神情。

睡梦中的林祈安只感觉到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啪嗒”一下落到了面上,她不由得蹙了下眉。

可下一瞬,那水一般的东西又被轻轻拂去,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她才又得以再次入睡。

外面的风雪不停,呼啦啦吹得搅动人心。

林祈安朦胧睁眼的时候只觉得怀里空了,她忽地清醒过来,立马弹起身,环顾一圈,惊奇地发现江榭辞人没了。

外面下着大的雪生怕不把人活埋了,他现在又能往哪里去呢?

林祈安正撑着下巴思索,倏然就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异动。

她不由得微耸了下肩,即刻捏了一张符纸在手心里。

林祈安往洞口更深处望去,只能看到一小团白白的东西背对着她蹲立在那儿。

她压眉定睛一看,看那模样像是只雪白的猫,但林祈安深知这种绝域之地真不可能真出现一只猫来。

她动作一顿,这个混杂的世界,她没见过的奇珍异兽太多了,它虽小,可仍不能轻视。

林祈安盯它半晌,只发现那东西跟石雕似的立在那儿,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看起来对她也不感兴趣。

那简直最好不过了,如果对她没有威胁,林祈安不介意和它分享这洞穴一起躲躲雪。

一人一兽就这么僵持下去,一时谁也没有动作。

这边林祈安继续猜想江榭辞的去向,而江榭辞这边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林祈安中途有些发烧,他稍微用灵力帮她缓解了下,这一缓解就不了得了,江榭辞灵力几乎直接耗了个干净,利利索索的就化回了原型。

他如今确定了自己一些隐秘的心事后,就难得的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出这副脆弱又傻兮兮的模样。硬要用一个词去形容的话,那就是难堪。

偏偏那姑娘醒来后,就又直盯盯地注视着他,他大概知道她想着些什么,可江榭辞仍然会感觉到不自在。

但不自在的同时,心里又掺杂这几丝难以言说的期待,他希望对方能认出他来。

林祈安瞥了眼漫天的大雪,忽然福至心灵,狐疑地看着那团雪白迟缓道:“……江榭辞?!”

江榭辞沉默片刻,才终于应了声:“……嗯。”

是他的声音。

林祈安:我靠?

她忽然跑到他身边去,凑到他面前,满脸新奇,跟发现新大陆一般,左左右右看了一圈,问:“你是妖吗?”

江榭辞一只爪都快埋进土里了,躲过她的视线:“……嗯。”

“哇!方便问一下是什么妖吗?”

“……白虎。”

林祈安骤然就想起了瞿尚之前的那些介绍,白虎能打并且是妖族皇裔。

她又觉得现在她们两是过命交情了,关系亲近了些,所以就很自然开始八卦起来,问道:“所以你……也是妖族皇裔吗?”

江榭辞又是短暂的沉默。

林祈安见它没有纠结不想回答的意思,其实很大程度也是靠感觉,兽类的脸上人性化的表情也不明显。

她又想起他身上的伤,大抵能料到一些他变成这样的原因。

于是她又转了话题,问道:“你不冷吗——到火堆边去吧。”

顿了下,又道:“要帮忙吗?”他到底是名伤员。

江榭辞用他那圆圆的眼睛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圆圆的脑袋。

别说,他这样还怪萌的,林祈安有一瞬的怔愣。

江榭辞理所当然的被她抱着转移了阵地,少女的怀抱是柔软而温暖的。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态度是因为什么而变化的,可也乐意如此。

或许是依依相惜的命运与共,也或许是对伤员应有的关怀与照顾,林祈安待他变得极为磊落大方,却也真实,与醉酒那时候有些许重合。

又回到暖洋洋的地方,江榭辞有些许困倦的懒意,他这个形态除非有意而为,大多数都是因为灵力耗得太多、身体虚弱所致的,会困太正常了。

“我是。”他不只是皇裔,还是皇裔里身份最尊贵的那位。

林祈安这边正在回味方才她手上丝滑软绵的手感,兀地听见他这句,一时又是尴尬又是懵。

反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好奇只是一瞬的,是不是皇裔仔细想想其实于她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又不是和他的身份相处。

林祈安回应一般地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林祈安觉得有些乖乖的,她这个反应不对吗?

她将衣袍往他那边拉了一下,给江榭辞也盖上。林祈安照顾起伤员来,简直就是自然而然,信手拈来。

她又问道:“你这样子会持续多久啊?”

江榭辞嗅到些她衣袍上的梅香味,微微眯了下眼,她衣服上的味道和她送给自己香囊的味道有些不一样,感觉这个会更好闻一点。

他现在有些犯懒,就动了动身体,脑袋枕到林祈安的衣服上,应道:“不知道,但不会很久。”

林祈安余光瞟了他一眼,觉得江榭辞现在像一只冬天窝在火炉下昏昏欲睡的家猫,多了很多散漫,看上去又有些傲娇,搞得她现在有些手痒。

但对方怎么说都是人,所以林祈安忍住了。

“你不好奇吗?”他抬眼问道。

林祈安看他一眼又快速收回,放到往日江榭辞这么抬眼会给人以压迫或不可侵犯的感觉,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小小的一团,又圆头圆脑的,林祈安只会感觉他萌。

“好奇什么?你的身份吗?”

林祈安觉得如今连和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翻牌做朋友都能接受了,对方就算是妖族皇帝她都能面色如常了。

“没什么好奇的,你不还是你吗。”林祈安又解释道。

江榭辞猫似的鼻子动了动,再次开口又像是在说其他的东西:“妖王有一把红色的刀。”

林祈安微愣,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跟他道明自己的身份。

那终归只是一个比喻,他真要是妖王,林祈安还是免不得要惊讶一番,不过随即她又对另件事提起了兴趣。

“所以你为什么会跟着摇姐姐她们一起?”是闲的没事干吗?

“……无聊。”江榭辞诚实道,显然他也觉得对方听到自己这个答案会感到不可思议。

妖族虽然独立为一脉,和谁都不大扯的上联系,但敌人却是一样的,魔族人可是跟过街老鼠一样的存在,他们一跳起来,谁都会烦。既然他们想出手了,他自然不会干看着。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妖族的首领,发发任务就算是出过手了,所以他亲自出场,还真是因为无聊。

林祈安:哇!

她一时有些无言。

有些离谱,可仔细想想也似乎很合理。

“那你是怎么瞒过人的?”林祈安真心实意地疑惑。

风兮摇她们又不是傻子,而江榭辞这样的身份在整个江湖中也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了,不至于不知道才对,可看她们的模样又像是全然不知晓一般。

看瞿尚讲关于他的一些事时,也完全是客观讲述而论而已,不像是讲周围人的感觉。

“赤蝶有迷惑的作用。”江榭辞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林祈安懂了,转而又有些奇怪对方为什么忽然这么诚实了。

她正待要问,天空中猝然传来剧烈的声响,说是天崩地裂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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