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女斜卧在龙塌上,一手支头,一手指间捻着一颗药丸,那是林祈安后边给的解药,可哪里是什么解药,不过仅有清热解湿的作用罢了。
她的指尖窜出一小团火花,不过片刻,那药丸就被烧成黑灰,簌簌从指尖落下。
“竟然敢骗吾,真有意思。”她红唇微翘,像是沾着水珠的花瓣,妖艳美丽,可眼里又像是含了风雪,一片冷色。
凰女柔弱无骨地翘着手指,声音在大殿里显得格外空旷,“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玩玩?”
江榭辞从掩身的柱子走出来,一双黑色的眸子紧盯着她。
凰女坐起身,撑着下巴悠然道:“看不出我们妖皇殿下还是个深情种,连绝域都敢跳下去,是爱之深切,还是——”她拉长声调。
“过于自信?”她那些散漫的笑意慢慢消失。
如今二人此番私下相见,便已不再是简单的闯入者与被闯入者的关系,而是各族掌权者的会面,每一言、每一行都关乎族运。
江榭辞眼神幽深,神情淡漠,未答一字。
“实在难得,妖王陛下什么时候和这群年轻人混到一处了?莫不是少年志气未尽,也想体验一番惜惜相惜的同袍之情?就这么撂下担子,委实不大合适吧。”凰女慢条斯理地道。
“你很闲?”江榭辞平语气淡,依旧事稳定发挥。
此意翻译过来就是关你屁事。
他眼底一片默然,甚至有些不耐。
他心中也清楚,眼前这个人他不能轻易斩杀,各族之间牵扯过多,利益盘根错杂,非是三眼两语可以道清的。
但出些小绊子却是无伤大雅的。在这场博弈中,谁先沉不住气,谁便失了先机。况且,各个妖族混合在一起的实力可是比单支而出的凰族强得多,要说底气那也是他更有。
江榭辞看重的就是这点。
他明白,那么凰女心中亦是清楚,她面上的笑意多了一丝凝重,打算直入主题:“那阁下来此,意欲何为呢?”
“其一,那些人,你不能动,另外,向妖族赔款进贡。”他的目的直白得不加掩饰,像一把凌厉的刀,直击要害。
凰女的的笑容彻底散去,眉眼变得锋利起来。
“阁下是不是过于蛮横些了,其一,是你们擅闯了我族之地,其二,是你们挟持威胁于我,其三,也是你们伤我族人数人,于理,该是我追究才对,又怎么会是我们赔偿损财呢。”
“我不大会说话,不如你去与我族中长老商量商量,他们性子比我好,也比我讲礼。”
和他们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长老商量下来,单是重伤妖皇这一点,就可以直接开战了,到时候,胜负在谁也是明明白白。
她敢吗?
再加上此人已得知凰族隐身之点,打过来更是轻而易举。
种种权衡,她只能将这口气暂先咽下,实在没必要因小失大。
凰女扯了扯嘴角,淡声道:“自然,你我二族同为妖,我也不会当真如此,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既然是妖王陛下的朋友,这些面子吾还是能给的,至于后者,就当是物给族中小辈的一些见面礼吧。”
江榭辞眉梢微挑,不置可否。
有的时候就是需要这些表面功夫,来维持一些体面,哪怕实际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族中人很好奇一件事,还希望你能解答。”江榭辞向前进一步,虽然话中是询问之意,可语气中又带着不容置喙,反而更像命令。
凰女的唇角无意识地绷紧,眼前这个人年纪虽轻,可行事却老练沉稳,你若敢轻视他,定会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的心微微提起:“哦?是何问题?”
江榭辞一步一步向前,撩起眼皮淡然凝着她,继续道:“凰女在我族也颇具威名,族中长老也很好奇其实力,如今好不容易见过,还请为小辈我赐教一二。”
他又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来:“也好一睹您的风采。”
凰女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殆尽,如同打破平静的寒潭,散发出阵阵冷意。
他确实放下了一些姿态,可谁敢承他的意去接呢。对方到底是对今日的事怀恨在心的。
若只是小辈求指教,那就不能算是两族之争了,但这个求指教却无法说没用妖王的身份逼压。
可到底后面结果如何都对她没有好处,输了,伤和耻辱抖是她的;赢了,对方会不会反悔,用此威胁也说不准,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输赢都无利于她,可如今他又是以那样合情合理的理由为借口,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瞧你模样,大抵是伤未痊愈,我与你比试实在是胜之不武。不如我送你一件法宝,也算是长辈给小辈的见面礼了,至于赐教,我们可以日后再谈。”凰女不自觉摩挲着指尖,试图和他周旋。
江榭辞停住脚步,没什么情绪地睨着她,却又能很明显的看出他不认同这个提议。
“你是喜欢你今日去救的那个女子吧?”凰女试探道。
江榭辞心中微微一动,抬了下眼。
这是个很细微的动作,可是还是被凰女捕捉到了,她不由自主轻勾了下唇角。
有反应就行,有在意的东西,就意味着能再次拿捏人。
不过凰女面上还是不显山露水,她还略有担忧地硕道:“可是,人和妖必然是不能长久的,那姑娘的瞧着也是个凡人模样,大抵也活不了多久的……”
眼见对方的唇线逐渐拉直,凰女心中一喜,眉宇渐渐舒展起来。
“不过呢,我们凰族有一宝物,名叫同心锁,用了此物,便可使两人情投意合。同时,你可任意掌对方生死,只要你想,你就是绝对的掌控者,而其中有一作用便是共享其一方生命。”
凰女柔柔笑道:“也就是说,有了这动西,那姑娘能免去许多凡人必经受的困苦,还能延长长命,保你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怎么样?我拿此物送你。”
只见面前的人垂下眸子,神色隐匿在阴影下,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凰女却轻轻笑了声,她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心动了。
果然,片刻后对方忽然抬起眼,冷声道:“给我。”
他这意思便就是同意了凰女的提议。
凰女的笑意越发浓烈,她笑道:“当然。”
那同心锁虽说是锁,可更像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红线绳,江榭辞垂眸凝视了许久,最后攥进手心。
凰女此刻已从高台之上下来,和江榭辞抬眼的视线对上候,朝他轻轻一笑。
江榭辞平静无波地瞥过她一眼,转身就走,扫袭而来的风,撩得他的袍角翻飞舞动。
凰女语带轻佻笑意,冲他遥遥说道:“那就祝陛下一路顺风了。”
江榭辞的身影逐渐远去。
“轰——”屋顶陡然轰塌。一群赤蝶纷纷从废墟中窜逃出去,它们绚烂奇幻,像是夜色做的一个梦。
凰女站立在废墟中间,凰羽形成的保护罩炸开,拍碎了倒在上面的石块沙砾。
夜风阵阵,不停吹拂着她的衣袍。
她忽然笑了声,笑声在暮色之下空冥又柔和。
“真是一只记仇的小猫啊。”她感叹一般地道。
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寒与凉薄,像是绝域里飘飞的雪,浸入肌骨。
……
翌日,林祈安醒来后并没有见到身旁的人,她有些意外地眨了几下眼。
推门出去,她忽然就感受到一道视线紧盯着自己。
林祈安抬眼过去,便与江榭辞的眼神交汇到一起。
她先是一愣,随即疑惑问道:“你这么快就变回来了?”
一晚上的功夫而已,这自愈能力太强了些吧。
不过,“你身上的伤要帮忙在包扎一下吗?”林祈安觉得这伤不至于一晚上就好全了。
江榭辞一寸一寸收回视线,垂眸道:“好。”
她站在门口挪开一步,莞尔道:“那你先进来吧,药和纱布都在里边。”
上药的时候,两个靠得极近,江榭辞能感受到对方喷洒过来的温热呼吸。
不过对方包扎得很认真,心猿意马的只有自己。
同心锁是个好东西,既然拿了,他自然会用。但擅自做主,对方知道了肯定会生气,最好的当然是两情相悦,明面商量着用。
但若不能,那就永远不让对方知道也一样。
他难得喜欢上什么东西,更何况是个人,既然喜欢上了,那定然不会放手。同心锁绝对的掌控权,那么就意味着只要他想,那么对方就别想从这个世界脱离逃走。
江榭辞一双眼睛黑沉沉地凝着她,不过,现在暂且不急。
林祈安动作利索地给他包扎完,最后还很讶异地感叹了一句:“你这伤恢复得真的很好,普通人恢复一个月可能都没有这个效果。”
她觉得这大概和他体质有关,妖和人终究是不大一样的。
林祈安刚好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就笔直地撞上了对方深不见底的眸子,它们像是浓黑暮色之下翻卷的雾,带着一些说不上来的侵略和危险。
林祈安不由得心尖颤了一瞬,觉得很奇怪,待再看过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微微抿唇,感觉气氛莫名让她不自在,令她不想再待在这间屋子里。
林祈安去打开门,觉得那焦灼粘稠的氛围终于消失后,才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去吃早膳,摇姐姐她们大概也起了。”
江榭辞闻言缓慢起身,点头同意。
林祈安先行一步,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她忽然觉得对方极高的身高,还是让她感到一些压迫感,并不想离他太近了。
可硬要深究,她又说不明白。只觉得对方反派的气质忽然变得强烈起来,大抵是昨日那一件事也对他有些影响。
她不禁回想起刚才出门和他对上那一幕的场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回想,就能发现一些端倪,对方明显有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大抵昨晚外出过。
至于去哪里了,答案其实也很明晰了,他去见了那位凰女。
这般想着,她不禁很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对方没受什么伤,神情也没什么异常,大抵谈判还是顺利的。
江榭辞动作微顿,眼稍略挑,继续跟上那道身影。
……
凰女站立在临时搭建出来的大殿上,为什么是临时,因为原来的已经毁得无法使用了。
她像一座突出的山峰,身后整齐匍匐着一群人,他们穿戴相似,看起来像是臣子。
趴在其中的一位,义愤填膺地抬起头道:“陛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绝对不能轻易忍受,臣建议,直接开战,让他们那群宵小之辈见识见识。”
“开战?”凰女冷然哼道,随即一步一步来到他跟前。
那人惶恐地垂头叩首,不料下一瞬肩上便传来剧痛,他一个仰身,便被猛踹倒地。
“你是唯恐天下太平是吧,凰族才修养生息多少年?粮草军垧你来出吗?人亡伤残你来担吗?!”凰女愠怒骂道。
那人连忙爬回来,跪伏道:“微臣愚钝,陛下息怒。”
凰女没再说话了,只是周身散发冷意。
其中另外一人见此,眉头微动,出来解围道:“那依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就此吞声忍气了?”
凰女咬牙冷笑道:“忍气吞声?我们凰族这么好欺负?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炸就炸?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依陛下之意是……”
凰女笑了,指尖点了下脸颊,冷语道:“我们那位生性风流的先妖王陛下,不是还在翘首谋算着么,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能掀得妖族腥风血雨最好,不能,搅出些麻烦也好。总不能就让他轻轻松松,什么也不付出吧。
其他人忙行礼道:“陛下圣明。”
……
几人这边揭过,便继续往前行。后面瞿尚二人见江榭辞这一身伤,更是冷了脸,发了不少凰女的牢骚。
途中要经过一河名叫幽冥河,这河极黑,其中绿色的流火游窜,像是幽魂。
这时就不禁让人叹服天底下,居然会有此般神秘瑰幻的东西。幽冥河里面是一些迷路亡魂剥落下来的潜在意念,会随着时间逐渐消逝,也没什么攻击性。
虽然如此,可那东西却阴气极重,尤损女子身体,于是瞿尚就提议他们两个,各背着一位姑娘渡河过去。
风兮摇本就是一个好强又不愿麻烦别人的人,下意识就想拒绝。
不料却被瞿尚一手拍了手背,道:“我知道风侠女武力高强,但有时候男女身体差异就在那里,好不容易能帮你一次,就别拒绝了嘛。”
林祈安本来想让瞿尚背自己的,但是听对方这么一说就不大好再开口要求了。
可她现在又不大乐意让江榭辞背自己,她总觉得对方怪怪的。
正犹豫忸怩之时,林祈安就被对方拦腰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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